第51章 白
白
他們上了樓,易偉跟在陳森屁股後面,看他翻箱倒櫃。
“怎麽我住了十幾年都沒被蚊子咬?”陳森蹲在抽屜邊翻找花露水。
易偉一臉委屈:“我也不想。”
陳森家裏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東西了,他不招蚊子,所以家裏連蚊香都沒準備。
“之前怎麽沒咬你?就今天咬成這樣?”陳森站起來,揪着易偉的胳膊看:“都可以許願了,七星連珠。”
“咬了的,但是,沒有很癢。”易偉辯解,他身上很難留痕跡,連蚊子包都消得快。“上次背上,也咬了好幾個。”
“就在這裏。”易偉指了指床。
陳森的表情變得有點複雜,他看着易偉,最終做出決定:“我先給你挂個蚊帳。”反正花露水是找不到了。
他撩起裙子,喊易偉幫他搬個凳子來。
易偉搬來凳子,看看踩着凳子,在衣櫃頂端翻找蚊帳的陳森,又看看天花板,疑惑地問:“這怎麽挂?”
天花板不像是有挂蚊帳的鈎子的,床邊也沒有支架。陳森手一松,蚊帳輕飄飄一團,落在易偉臉上,随着重力迅速下沉,堵住了他的呼吸。
“唔!”易偉把一大團軟綿綿的東西從臉上扒下來,正好看見陳森低頭笑他。不等他說話,陳森從凳子跳到床上。跳躍讓人無端高興,他躺下,和裙子一起翻滾到另一邊去,像在自己的領地裏的貓。
而後他伸手打開床頭櫃,從裏面拿出兩排粘鈎。“有小熊和兔子,你想用哪一款?”他把粘鈎舉起來給易偉看。
易偉看了看粘鈎,低頭審視蚊帳,然後嚴肅地考察了一下天花板,他認為他們要解決的問題和粘鈎款式毫無關系。
“不然,算了吧。好麻煩。”易偉說。
Advertisement
“不麻煩,你挑,我去粘。”
最後所有的粘鈎都用上了,陳森搭着凳子,辛苦勞作半小時後完成任務,跳下來和易偉一起欣賞自己的傑作。
“這個蚊帳一次都沒用過。”蚊帳有股木頭的氣味,聞起來在櫃子裏存放了很久,但是顏色很新,有種從沒見過陽光的白。
他說着掀開蚊帳,把易偉推倒在床上:“你是他的主人了。”他把紗輕輕蒙在易偉臉上,說:“誰第一個碰到它,它就是誰的。你走的時候得把它帶走。”
蚊帳很厚,三層紗,他們躲進裏面,頓時覺得熱。易偉溫和地掀開覆蓋在臉上的紗,把那一角拈起來,放到陳森腦袋上。
白紗和黑發,細密的孔隙,朦胧的光,構成了夢幻的畫面。陳森感覺到易偉灼灼的目光,抿唇笑了,易偉也跟着笑,白紗抖動起來。
“你迫不及待了的嗎?”
易偉搖頭,也微笑着看他。
“好看嗎?”
易偉點頭。
“那到時候我還要一頂頭紗。”
“嗯?你要穿裙子嗎?”易偉慢吞吞地問。
“可是我穿裙子很好看。”陳森認真地說。
易偉沒有反駁,他伸手,把原本在陳森腦袋上固定着的那角紗蓋到陳森的肩膀,像披肩一樣攏住他。
“要不我就穿它吧?”陳森順勢用蚊帳把自己裹起來,“它像不像婚紗?我從陽臺跳下去,你會接住我嗎?”
易偉捧住他的臉,呵呵笑,真誠地回答他:“那我從,現在起,好好吃飯。”
陳森低頭,很輕地,與他互蹭鼻尖,說好。鼻尖上的癢意讓易偉想起了胳膊上的疙瘩,他退開,對陳森說:“所以真的沒有,藥膏嗎?”
陳森幫他撓癢,然後說:“沒有,只有凡士林。”
易偉羞澀地垂眼,但又笑着。他沒有說話,只是笑過後擡起眼睛對陳森說:“可以。”
天已經要全黑了,但雪白的蚊帳發亮。易偉溫和地垂着手,曲起腿,向陳森張開腿。他喜歡陳森這條裙子,因為它的顏色會讓他聯想到森林裏的夜晚。
他從沒見過森林的夜晚,但是陳森讓他想到了。他覺得森林的夜晚肯定是沉靜的藍色,黑色從中滲透出來。
蚊帳陳木的氣味已經散得七七八八了,陳森俯身下來,看了他一會,然後把他的腿并上了。他趴在易偉身邊,安靜地呼吸。
易偉望着天花板,過了很久,他扭頭對陳森說:“我小時候,家裏有一只,金魚。就是在,河晏街買的。”因為答應要和陳森一起去看金魚,所以想起了一件往事。他已經很久沒去那條街了。
河晏街在舊城,靠近橋頭坡,很多年前就建起了賣魚蝦的市場,河鮮,觀賞魚,一度吸引了大量外地人來。
“魚呢?”
“嗯……”易偉把手伸到空氣中,張開手掌,然後握拳,說:“捏死了。”
他原本只是想回憶起漂亮的金魚,他用塑料袋裝着它,牽着爸爸媽媽一起回家的景象。
“我第一次,考第一,我爸爸買的。”
那時候他已經快上初中了,他小學時成績靠前,但是拿不到第一,因為沒有他特長,其他的獎狀也輪不上他。第一次考到第一,易孟安誇獎了他,帶他去當時最熱鬧的橋頭坡買了新衣服,回來時,爸爸給他買了一只金魚。
金色的鱗片,波光粼粼的水,透過塑料袋看,就如同剛剝下來的漂亮糖紙。
家裏的魚缸是父母結婚的時候親戚送的,很大,裏面還有造景,但是因為沒有空閑時間,沒有裝水養魚。
他一路擔心着這條金魚獨自住在大魚缸裏是否會孤單,卻不好意思開口問爸爸是否可以再給金魚買個伴。
“但是,被我妹妹,捏死了。”
“因為那天出門,沒有帶她。”
孩子的嫉妒心似乎無解。他站在魚缸邊,打開塑料袋,妹妹把金魚撈出來,要放進已經蓄好水的玻璃缸。
可是等了幾秒,妹妹的手垂在水面,魚被她捏在手心裏,沒有碰到一丁點水。
他茫然地看着她撇嘴,流眼淚,說憑什麽她沒有金魚。直到哭聲引來父母,妹妹松開手,他的金魚漂浮在水面上,最終沒有游進水下的城堡。
魚在水裏翻了個身,露出白色的肚皮。
陳森輕嘆了口氣,側身摟住了他。
“我爸爸當時,也這麽摟我,我跑回房間,在床上哭,他來,就這樣。然後說:沒關系,小易,最乖了,沒關系。”
于是他從小到大唯一的寵物,無聲地,和他的淚水,一起掉進土壤裏。
陳森也說:“嗯,你最乖了,所以你想要一條什麽樣的魚?我們買回來,再給它買一個魚缸,怎麽樣?”他的聲音隐沒在層層紗裏。
易偉在他的溫度裏閉上眼睛:“嗯,我出一半,錢,你出一半。”
“這樣,才是我們,的。”
“嗯。”
“我想要……最普通的,金魚,和我小時候,買的那條,一樣。”
“好。”
易偉突然坐起來,他掀開蚊帳,天已經黑了。他坐在床邊,白紗落在他的頭上和肩膀上。陳森也坐起來,看着易偉。
易偉指着桌頭櫃說:“我要把它,放在這裏。”
“好。”陳森依舊答應,他起來,把床頭櫃上那摞書抱到地上堆着,留出幹淨空曠的櫃面。易偉愣住,把他看着,眼睛都不眨。
陳森回頭,問:“你覺得圓的魚缸好看還是方的好看?”
易偉猛地站起來,沖上去,親住陳森。
他們滾進白紗圈起來的天地,在白浪裏翻滾輾轉,荒唐大膽,相濡以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