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孩子

孩子

他們相對而站，卻都沒有說話。就當易偉以為這場戰争結束了的時候，易孟安突然開口，說：“你一直都恨我嗎？”

不等易偉回答，她繼續說下去：

“恨就恨吧。”

易孟安坐下，那是她平常坐的位置，她越過易偉看窗戶。

因為她望子成龍，所以犯了一個錯誤。多年來這個錯誤被無限放大，在她的眼裏變成了一個畸形的瘤。

她很清楚記得最初幾年的愧疚，但是她無法彌補。周圍每一個人，聲讨她行為的丈夫，害怕她的女兒，以及竊竊私語的鄰居，都在重複說着她的錯誤。

易偉當時已經記事，面對她，從未表露過一絲不滿與厭恨。他溫順，聽話，有明亮的眼睛，向自己這個失敗的母親，表露了明亮的愛。

失敗的母親，孕育了一個美好的孩子。

她應該感恩。

所以她不敢說。易偉的聲音在她耳朵裏像金屬器械碰撞的刺耳響聲。他的眼睛很亮，總讓她想起醫院裏，照進他眼睛和嘴巴的燈。

日複一日的練習，時間的不斷推移，易偉的語速變快，結巴的次數也變得很少。他不再引起太多人注意，聲讨她的人也漸漸忘記過去的事。

可碰撞聲越來越刺耳，燈越來越亮。

易偉對她問：“是我的錯嗎！”，她有一瞬間覺得解脫。她天使一樣的兒子也不過是個凡人。

易偉用他緩慢的語調回答她：“我愛你。”

很輕，就像那天夜晚一樣，在她身邊，用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她，故作漫不經心又鄭重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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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家庭裏隐晦不宣的話題，在天光下揭露了。

易孟安的喉嚨一瞬間痛起來，她聳着肩膀，好像沒聽見。

“你愛我嗎？”易偉繼續問。

易偉沒期待答案，因為他知道答案是什麽。他只是看着易孟安，想親眼見證她的反應。可是良久，易孟安終于看向他，一字一頓地，說：“你做了這麽惡心的事情，我怎麽愛你？”

人性本根是冷漠與狠毒也許并沒有全錯。不然世上哪來這麽多難成的夙願和無解的孽緣。

面對易偉的問題，易孟安可以說愛，可以說不愛，也可以沉默。但是她沒有，和千百年來，令人痛苦之事的始作俑者們做的那樣，跳過釋懷和團圓的結局，給易偉留下最痛苦的一種。

折磨。

“啊……”易偉像被掐住喉嚨，顫抖着發出聲音。

易孟安繼續說，她的語調平靜：“我和你爸說了，他會幫你辦好手續，之後你就住校吧。這幾天你不用去上學了。以後，盡量不要回來。”

易偉覺得頭暈，他哭了太多。他站在碎紙片前，有點恍惚，分不清現實與夢。

他沒做過這麽悲傷的夢。

陳森啊，陳森。

他無法流淚，疲憊，安靜。

易孟安沉默了許久，像是在思考，給他們彼此留有餘地。她說：“如果你說，你是為了讓我給你轉去市裏的學校，才搞了這麽一出，我可以接受。我允許你每個周末回來。”

幾乎立刻，易偉說：“……不是。”

“你不是天天想轉過去嗎？”易孟安的怒火再次升騰起來。

易偉請求過轉學，也明裏暗裏暗示過她很多回，從初中到高中，甚至未來大學的規劃，都提到在市裏去讀書。只是她從來不回應罷了。

“……”易偉低頭。碎紙散落在地上，因為窗外的風。說：“現在，不是了。”真的假的，已經都是真的了。

易孟安站起身，怒視他：“跪着。”

易偉低着頭，跪下了。

“在去新學校之前，你最好不要踏出這扇門。”

【作者有話說】：渴望愛是孩子的本能。在最初，對于父母，沒有孩子表露的愛不是明晃晃的，這比愛情更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