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雲魚

雲魚

縣城依山而建，平坦的地方極少。舊區在山上，而新區在江邊。

易偉和陳森跑過好幾個坡，在居民樓裏穿梭，易孟安和那幾個保安早就被甩開。

他體力透支，被陳森拉着跑，腳下石磚不訁.遇平整，腳沒踩穩，和陳森一齊滾到地上。

所謂新舊城交界地，是個片區，這裏是舊區的尾巴，也是新城建立的開始，高聳的單元樓和老式住房混合着，棟棟矗立在半山坡。

他們跑進老舊的巷子，即将跑出去時，摔倒在巷子盡頭。今天天氣極好，巷子外面沒有遮擋物，從這裏能夠看見江對岸山上的白雲，政策鼓勵下，随風搖動的大片紅豆杉。

易偉壓着陳森。漫長的奔跑一經停止，渾身的肌肉都叫嚣着罷工，他痛苦地喘氣，無法說話。

陳森也一樣，看着他，除了大口呼氣，什麽也做不了。

緩了許久，他們抱着彼此翻了個身，側躺到地上，攙扶着坐起來。

易偉的身上很多擦傷，膝蓋流了很多血。他顫巍巍張開從跑下樓起就握緊的拳頭，給陳森看。

他的手一直顫，手裏的紙幣也在顫抖。陳森以為有風，怕紙幣被吹走，把手覆在易偉手心上，将錢壓住。

錢是嶄新的，散發着油墨味。易偉手心的溫度向上傳遞，把紙幣捂熱了，陳森濕淋淋的手心蓋在上面，那股熱變得灼心。

“……我……攢，的。”易偉說。他的聲音嘶啞，微弱。

哈。

陳森笑起來，邊笑邊咳嗽，聲音嘶啞難聽。易偉也笑，他難受地縮着身子，笑容很難看。

他們殘柳一般靠着牆，紙幣的溫度把他們連接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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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偉把頭歪向陳森，閉上眼睛。

他再次睜開眼時，陳森已經背着他走了很遠的路。周圍的環境很陌生，老舊的房子，狹窄的巷，他恍惚間以為自己回到了小時候。

緩了半天，他認出來，這是河晏街的街尾，他們馬上要走到老橋上去了。

他能看見天邊很淡的金色，他睡過去，或者說，昏過去了很久。

“醒了？”陳森察覺到背上平穩的氣息變了。

“嗯。”易偉沒力氣說話。

他半睜着眼睛，過了會，被陳森放下來。

眼前是個很小的店子，招牌很小，只寫了花鳥魚蟲四個字。店裏和門同寬，玻璃門一邊貼着“歡迎”，一邊貼着“光臨”。泛黃的玻璃透出勁翠的綠色，是盆栽裏的松樹，還有給點陽光和水就能活的綠蘿。

陳森把他放在門邊，他坐在紅色塑料凳上，不一會，陳森領着塑料袋和魚缸出來了。

他還不算清醒，當陳森把塑料袋舉到他眼睛前的時候，他和放大的魚眼對視，眨了眨眼，變成了兩只魚眼睛同時看着他。

金色的鱗片在塑料袋上鋪開，易偉以為自己眼花，他又眨了次眼睛，還是兩只魚眼。

于是他擡頭，想看看陳森的眼睛和臉有沒有變得奇怪。

答案是沒有。

陳森知道他在疑惑什麽，他把塑料袋位置放低，打開，易偉低頭，剛好兩條魚在水裏很悠閑地游動。

易偉眨了眨眼，擡頭看陳森，又看陳森手臂上挂着的塑料袋，裏面裝着一個圓形的小魚缸。

兩只最普通的金魚，和他們樸實無華的新家。

陳森放下手，說：“走吧。”

他拉着易偉的手，順着偏僻的街道走了兩步，找了個有臺階的地方，将魚交給易偉，自然地走到臺階下，彎腰。

易偉站在臺階上，張開手，趴在陳森背上，陳森把他背起來，繼續往前走。

老橋就在前面，易偉閉上眼睛，隐約能聽見水聲，那是山下江水的支流，在撞在石頭上的聲音，也是金魚甩尾巴，蕩出水波的聲音。

幾分鐘後他們走上橋，在人行道上，易偉從陳森背上滑下來，不再要他背。他們沒拉手，像以前一樣，一前一後地散步。

日落拉長了他們的影子，橋高，因此風大。大風把他們的衣服刮得呼呼響，易偉走着走着停下來，陳森回頭，看見他把金魚舉起來，對着天上紅中泛金的雲看。

陳森走回來，和他并排站着。他們背對着來來往往的摩托？與自行車，無視汽車的鳴笛，看着易偉舉起來的魚和黃昏的雲。

過了一會，易偉笑起來，很小聲，有些莫名其妙。背後噪音漸小，他看向陳森，心安理得接受了陳森幹燥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