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第 50 章
一趟短途海島游回來, 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察覺到李曦雯和淩鋒的關系發生了變化。
最明顯的是共處時長無限延續。李曦雯下班後不直接回家,把車停好就直接抱着筆記本電腦留在修車行裏,有時候加班, 有時候刷劇看綜藝,偶爾開視頻會議還會把不斷制造噪音的淩鋒趕出去。
淩鋒顯然看她非常不爽,對她态度更是談不上好,但就是沒開口趕人。
還有更奇怪的地方, 但凡倆人同框,多半都隔着一段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的距離,沒有對視、沒有交談, 各幹各的,偶爾被迫需要說話,不是不鹹不淡就是夾槍帶棒, 沒聊上兩句就像是要打起來。
可偏偏就是這樣互相看不慣的冷淡氛圍, 像是催生出一根看不見的絲線, 一直遠遠近近地黏扯在兩個毫無關聯的軀體之間,我的目光總能在你視線移開的第一個瞬間落在你身上。
至于其他更加細微的變化,大毛和小東是感覺最明顯的,其中最直觀的感受就是——店裏的東西越來越多了。
以前幾個大男人過得比誰都糙,店裏關于日常生活的必需品能省則省,屬于差不多能活就行的水平, 如今可不同了。
例如, 以前在店外面的平地上支個小桌都算是講究了,有活趕時間或者嫌麻煩的時候都是直接端着坐在馬路牙子上吃的。
大毛和小東做夢都沒想到店裏有朝一日還能混上一個正經餐桌, 木制的, 分不清是什麽木頭,只知道死沉死沉的, 買來那天他們三個人合力才勉強搬動。
基本每天他們來上班都能發現店裏多了點什麽新東西,這不,上星期新冒出來的一臺白色小型冰箱,明明出了門走幾步就有好幾家小超市,要買什麽買不到。
店是鐵叔占大頭,嬌姐又好說話,添置大家夥大家都習慣找嬌姐報賬。可是最近多出來的家夥事兒都是淩鋒自己掏的腰包,半句沒多啰嗦。
大毛越想越不對,蹲地上邊往冰箱裏塞飲料邊迷惑:“師傅,我覺得這錢沒必要花啊。”
“要你給錢了?”淩鋒臉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買了你就用,話這麽多。”
硬生生讓大毛迷惑了好幾天。直到今天,大毛打開冰箱想拿瓶可樂,從冰箱門上掉出來兩片面膜,大毛終于恍然大悟——這臺冰箱到底是為誰置辦的。
大毛俯身去撿面膜,眼神上下滑動小心翼翼觀察,淩鋒和李曦雯正在冰箱旁邊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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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說是“吵架”,可能并不确切,準确地來說,是在“鬥嘴”。
淩鋒像是在為大毛打抱不平:“讓你把瓶瓶罐罐放我冰箱裏了?”
“我只放了最上面一層。”李曦雯挺理直氣壯的,“底下不是還有很多空間麽,你整理整理不就有了。”
“你就不能放自己家冰箱裏?”
“快遞在這裏拆的,放這裏方便啊。”
李曦雯白天上班不在家,快遞小哥圖方便經常把快遞放在門口了事,結果快遞被偷了好幾次,老小區沒什麽監控,報警也不了了之,後來網購她都一概寫修車行地址。
“原來你還知道啊。”淩鋒抱着胳膊面色不善,“你這一天天那麽多快遞,你問問大毛小東給你收得煩不煩。”
李曦雯還真的特地去問了,結果大毛一上來就把淩鋒給賣了,淩鋒不止每次都親自收,甚至單獨給她拾掇了一大塊幹淨地方擺她的快遞。
李曦雯得意洋洋拿上這個“把柄”,迫不及待去跟淩鋒對線。
淩鋒當然沒直接回應她,半跪在地上幹活,淡淡回身瞥她一眼就收回,扳手在手裏旋出一個漂亮的油花,“你怎麽又來了。”
李曦雯反坐在椅子上,兩條胳膊抱着椅背搖啊搖,“誰讓你對我不好,你越是不想看到我,我就非要在你面前晃,讓你看着難受。”
細白手腕上一條細細金鏈松松蕩,輕快笑聲遠遠近近似霧非夢,清亮眼眸倒映出絢麗晚霞渲染短暫時空,傍晚微風如夢似幻,以他們眼下的關系看來,氣氛好得似乎有點不太像話。
淩鋒七八分專注于手中的活,大概是飄來橘子清香的晚風實在太過溫柔,她被晚霞映得微紅的臉頰無形操縱着另外兩三分恍恍惚惚浸泡進舊日夢裏,低笑一聲,像是反問也像是自問自答:“我對你還不夠好?”
幾乎是當即就察覺失言,不過李曦雯是絕對不會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跳起來就緊抓着他不放:“你做的這些就算是對我好了?你對于‘好’的标準未免也太低了點吧!”
不依不饒的架勢撲面而來,淩鋒知道這一茬是過不去了,反正之前在海島其實已經基本算把話說得半開,手上動作頓了頓,再開口時語氣只能輕描淡寫:“你說現在這種狀況,我能做什麽?”
李曦雯咬住下唇不說話,目光直直瞪住他的背影,某種潋滟蕩起的不知道是怨念還是什麽更複雜的情緒。
“我只能對你做這麽多了。”
淩鋒慫了下肩膀,望着空無一物的地面緘默幾刻,重新埋頭下去幹活,雙手很快髒得不能看。
*
大毛糾結了好幾天,在淩鋒那兒撬不出半個字,終于忍不住來找李曦雯。
“李小姐,問你個事。”大毛一反常态扭扭捏捏半天,“你……是不是……要成我們老板娘了?”
李曦雯一看他那苦大仇深的樣子就笑了:“你這是什麽表情啊,是不歡迎我的意思嗎?”
“啊?什麽?”大毛慌張拼命擺手,臉漲得通紅,“不不不!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
“應該不會的。”她想了想,笑着搖頭,“我在回答你剛才的問題,我覺得我應該不會。”
李曦雯當然從一開始就想得很清楚,是被不甘心和恨意驅使,絕不是想和淩鋒複合。
應該是極為确定的事情,回答時卻不知道為什麽微微有些出神,她問大毛:“曾經踩錯過的坑,你還會義無反顧掉進去嗎?”
“那我肯定不會!”大毛果斷回答,不過想想又改口了,“不過也說不好,搞不好我特別自信,想着‘這次我絕對不會再上當!’結果沒留神,走着走着又一腳踏進去了。”
李曦雯突然愣住,望着外面正在修理的馬路陷入了沉默,坑坑窪窪的路面,人行道上新舊瓷磚顏色不一樣,補好了也滿是醜極了的補丁。
其實何嘗不知道呢,淩鋒對待她的套路和幾年前幾乎是一模一樣的,暗戳戳搞一些特殊化小動作,像是對她很好的樣子,可是冷靜下來想想,搞的還不是他不主動不拒絕那一套。
絕了,願者上鈎式釣魚,先天海王聖體。
從海島就續上的上頭終于微微冷了下來。
聽他親口承認一句後悔難道就可以翻篇了?明明分手是他提的,明明傷痕血淋淋還歷歷在目,暧昧牽扯的目的絕不是重蹈覆轍,愛河令人智昏,她沒那麽大度大手一揮就冰釋前嫌。
*
和淩鋒的關系就這麽不冷不熱拖了小半個月,李曦雯回了趟家,參加弟弟李曦凱的一歲生日宴。
爸爸李振海早已不是當年那副疲憊虛弱的老人模樣,剛染過黑發,應酬多了有點發福,人逢喜事精神抖擻,唯一的不滿大概就是來自李曦雯,兩道粗灰眉毛高高豎起:“怎麽這個點才到?”
“路上堵車。”
李曦t雯不鹹不淡叫了聲爸,沒看他,随便找了個借口。
“你還知道是你弟弟的一歲生日宴?做姐姐的,比客人還來得晚,我是這麽教你的?”
成功是個奇妙的東西,短時間內踩中風口起飛會帶給人天神般無所不能的超凡自信,許多從前不曾有過的缺點在膨脹中輕易滋生。李曦雯來不來其實都無關緊要,在別人面前對子女的批判讓李振海感到熟悉的掌控感。
李曦雯早就傷不動胸臆,垂着眼簾笑:“當然知道啊。要不是我知道,看到這麽恢弘的規模,還以為是什麽百歲老人宴。”
悉悉簇蔟的嘀咕聲漫山遍野,周圍氣氛驟變,姚莉盈趕緊抱着孩子擠開人群過來勸和。
再是有說不清的千錯萬錯,小嬰兒都是無辜的。李曦雯送上禮物盒,再輕輕捏捏小嬰兒香香臭臭的小胖手,微笑着輕聲說:“生日快樂。”
人露過面了,禮物送了,祝福給了,可以撤退了。
李曦雯早早離席,把李振海氣得夠嗆,每個人都主動請纓要來“勸勸她”,李曦雯統統禮貌對待虛心接受絕不悔改,只有姚莉盈一路踩着高跟鞋追到車庫。
今天姚莉盈穿了一身黑色套裝,挺高級的,搭配的也只是飽滿圓潤的珍珠飾品,自從嫁給李振海之後,她就有意把自己往成熟風打扮。
李曦雯停下開車門的動作,見她一掃産後抑郁和哺乳期的疲憊憔悴,笑了笑,說:“果然人逢喜事,你今天氣色很好。”
姚莉盈眼神閃爍,露出難過的神情:“曦雯,你是不是很恨我?”
李曦雯語氣很平靜:“沒有,人往高處走,你能走到這一步也是憑你的本事,挺好的。”
姚莉盈眼眶中蓄起眼淚,嗓音溫柔可憐:“你是不是再也不會認我這個朋友了?”
“你能恢複過來不容易,想太多對你的心理健康不好。”
李曦雯走出車庫,就在門口的臺階上坐下。
姚莉盈猶豫了一下,還是陪她坐下來。
“我爸要立遺囑的事你知道的吧?”
“你……聽說了?”
李曦雯嗯了聲,“闫叔叔告訴我的。”
“嗯……我知道,幾年前是你陪着振海一起努力,振海才能東山再起。他這個決定對你很不公平……”姚莉盈說着說着又要哭,“但曦雯你要相信我,絕對不是我讓他——”
“都不重要了。”李曦雯望着前方的虛空,視線冷淡而沉穩,“其實當初我爸在遇到困難在第一時間把我扔下自己逃到國外,我就該死心的。想起來真是有點好笑,我這一輩子,最窮的居然還不是突然被我爸扔下的那段時間。後來他回國了,說要創業,資金鏈幾回瀕臨斷裂,我和我那時候的男朋友——你還記得淩鋒吧?”
“當然記得。”姚莉盈點點頭。
李曦雯目光冰涼,甚至說得笑起來:“我和淩鋒,所有能借到錢的渠道都嘗試了,貸滾貸貸養貸,你知道我們最多的時候背了多少貸款嗎?這幾年我為了公司累到進了多少回醫院,我爸嘴上說得好聽像是有多關心,恐怕都是不在乎的。他現在功成名就了,生了兒子,居然立刻就可以翻臉不認我。你知道嗎,我爸曾經告訴過我,人要夠狠才能成大事。我當時沒聽懂,現在才明白是什麽意思。”
姚莉盈吸着鼻子讓李曦雯放心,再三對她保證:“遺囑的事情,我一定會勸振海再考慮——”
李曦雯擺擺手,說不用了:“我說這些不是為了圖謀什麽,只想勸你別太信男人了,親生父親尚且如此,何況只是丈夫。學姐,直到現在我都偶爾會回想起那年夏天去參加實踐活動的那輛大巴車,當時我很慶幸是你帶隊,我一直記得你在車上照顧暈車的我,我是感恩的。畢竟我把你當了那麽久的好朋友,你就當我最後多說幾句沒用的廢話吧。”
說完,她站起來,拍拍褲子後的灰,回頭朝姚莉盈露出一個粲然的笑:“不過還是祝你能夠好好把握住,畢竟是這麽不容易才得來的東西。”
在李曦雯跟淩鋒剛分手的那段時間裏,是姚莉盈天天來她家勸慰她、安撫她,陪伴她度過了最艱難最脆弱的時刻。
時至今日,李曦雯依然不願意再回憶起,當她半夜起來喝水,看見姚莉盈滿臉潮紅從她爸房間裏走出來,帶給她無法言喻震撼與心碎的一幕。
後來姚莉盈懷孕,李振海堅持要确認生下來的是兒子才肯結婚,在生産前甚至沒有去探望過姚莉盈一次,姚莉盈從産前抑郁到産後……李曦雯更加不願意回想。
車從莊園裏開出來,繞過半山的彎道,從就墜在手旁的烏雲邊上将将擦過,應該是要下暴雨了,悶得人喘不過氣,風很大,吹得道路兩旁的樹葉碰撞出一如當年漫山的密集沙沙聲。
暴雨将至,夏天終于要來了。
好像,也沒再有什麽特別,這一年,和那一年,人生也許都是同樣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