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第 51 章
深更半夜單獨拜訪李曦雯的住處肯定是不妥當的, 但店裏接了幾個大活,淩鋒一直忙到剛才,手機剛充上電開機, 他那個用了好幾年的老年機,差點被瞬間湧進的微信轟炸完全卡死。
是,他是答應免費給李曦雯換個燈,出燈又出力, 還要遭受她的道德譴責,一條接一條的信息不斷蹦出,完整描述了他今晚不給她換好燈她就會在黑暗中絆倒摔死無人知曉的恐怖故事。
淩鋒搖着頭笑, 發了條消息确認她還沒睡,拎着折疊梯子和早就新買好的射燈爬樓梯上來到她家,一開門就迎來了李曦雯跳出來氣勢洶洶的疊疊诘問:“你确定買對了嗎?是我之前給你說的那種吧?那種, 我要那種, 照下來下面有個小山丘形狀的——”
“沒買。”淩鋒看都沒看她, 直接拎着梯子從她旁邊經過。
李曦雯眼角嘴角笑容瞬間消失,垮了臉追上去讨伐:“我不是發圖給你了嗎?你沒看?”
電視櫃上面一排三個射燈,壞了中間那個,淩鋒在黑黢黢的正下方利落架上梯子,“就這一個,愛要不要。”
不止壞掉的那個, 靠牆一排的三個射燈整體都換了, 清晰的小山丘光影照下來,整間客廳的光線都一下子溫馨柔和了下來。
李曦雯并不意外, 勾起嘴角笑笑, 沒拆穿他。
淩鋒剛從梯子上下來,一轉身, 李曦雯就抱着胳膊堵在他面前,毫不客氣地說對了:“這幾天微波爐運行起來有奇怪的聲音,你一會兒也順便幫我看看。”
淩鋒懶洋洋橫她一眼:“你給錢了嗎就要我修。”
李曦雯微笑回怼:“你就說修不修吧。”
淩鋒不知道是氣是笑,呵了聲,“拿我當免費勞力都不客氣,還打算使勁用是吧。”
淩鋒嘴上斥她想得美,行為上倒是毫不含糊,熟門熟路從電視櫃底下抽出工具箱去了廚房。
李曦雯站在原地美美欣賞了一會兒新換的射燈,才心滿意足跟上去,斜倚在廚房門上看他幹活。
心裏暗嗤,大半夜來她家,也不知道打扮打扮,黑色的工裝背心和軍綠色的大褲衩,未免也太邋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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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虧是身材好,随着手上用力的動作,手臂肌肉線條起起伏伏,黝黑膚色更襯得身形硬朗。
腳上拖鞋毛茸茸的,她走進廚房的聲音很輕,“順手幫我做份明天早飯吧。”
淩鋒回頭瞥她一眼,倒笑不笑玩世不恭:“做夢呢?”
李曦雯才沒理他,嘴嘟起朝冰箱努努,說喏,“冰箱裏有食材,你看看夠做什麽。”
淩鋒簡直氣笑:“我看你是還沒睡醒。”
于是叮叮當當搗鼓完微波爐,時針已經走過十二點,淩鋒還是任勞任怨外加罵罵咧咧拉開冰箱門,被塞得滿滿當當的各種酒類噎得皺眉,回頭看她:“你這酒瘾還挺大。”
李曦雯無可無不可聳聳肩:“不喝睡不着。”
“是麽?”淩鋒嘴角繃直,神情嚴峻,話語出口倒是如常調侃語氣,“在雲遮島那晚我看你睡得挺死的。”
李曦雯神色平靜,看着他說:“那晚不一樣。”
淩鋒沒再追問為什麽。
心知肚明,再問下去,挑破了窗戶紙,彼此都難接話。
因為那天晚上身邊有他在。
最近網上有一個詞挺火,叫作“生理性喜歡”。
李曦雯不确定生理性喜歡到底有沒有生命科學方面的依據,她只知道,每當她和淩鋒之間突破人際交往的t0.45米安全距離,她就會變得不像自己。
就算緊緊閉攏嘴唇不讓自己說出半個字,就算強行扭頭避開眼神對視,喜愛的感情也是掩飾不住的,對貼近融合的渴望會從動作、從細微的表情,甚至從每一個毛孔裏散發出來。
只要聞到淩鋒的味道……說不清是具體是什麽味道,不是她在這個世界曾經嗅聞過的任何一種已知氣味,就是淩鋒的味道。
只要聞到淩鋒的味道,她會在不知不覺間開始頭腦暈乎乎的,大腦運轉速度變慢,身體發熱,眼前發花,牙根處隐隐約約發散出微弱的癢意,想讓自己像變軟的橡皮糖一樣狠狠黏挂他身上,想往偾張的肩背肌肉上用力咬上一口。
李曦雯像貓一樣輕盈走到他身後,從身後貼上去,輕輕環住腰。
渾身肌肉猝然僵直,淩鋒眼神微閃黯下:“放手。”
李曦雯:“不放!”
淩鋒:“再不放開我收錢了啊。”
環抱腰腹的手臂緩緩收緊,将側臉覆在炙熱的背肌上,她輕聲說:“這周六我要去相親。”
淩鋒手上切番茄的動作停頓兩秒,很快恢複,輕嗤一聲,口氣輕慢:“我看你他媽就是想勒死我。”
李曦雯慢慢擰起眉,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被他揮開的手,再擡頭時眉眼冷冰冰看向他:“你就沒什麽要說的?”
淩鋒垂眼看着地板,淡笑不羁:“你想聽我說什麽?”
李曦雯眼裏蓄起淚,眼底愈發冷,“只要你讓我別去,我就不去。”
心冷了,是因為知道皆是徒勞,任何确定的話都不可能從淩鋒口中說出,他不可能看不出重逢後她被他的一舉一動所激發出的強烈依戀,但他不處理——或者說出于某種她不懂的原因,他無法處理。
一瞬間李曦雯甚至想扇他一巴掌。
她高高揚起手,淩鋒沒半點要躲開的意思,緩緩掀起眼皮看她,難以覺察痛的鋒芒在眼底一閃而過,絕不是冷漠的。
就是那一線壓抑的目光在李曦雯心中引燃了極為微弱的希冀——
然而那希冀也是絕望的。
李曦雯安靜地看着他,擡起手臂,湖藍色真絲睡裙垂落,在腳踝邊堆成朵朵誘人的浪花。
裏面什麽都沒穿,胴體玲珑。
淩鋒瞳孔針刺般驟縮,硬是咬牙半句話沒說。
“怎麽了?慫了?”李曦雯挺胸上前,抓住他的手,幾乎像是拖拽一樣往自己身上扯。
淩鋒觸電般甩開,然而熟悉的滑膩手感卻在指腹遲遲流連,順着血脈一路電光石火沖進胸腔,制造出一場沖擊理智的心髒早搏。
他勃然大怒:“你他媽瘋了?”
其實比誰都清楚,李曦雯沒瘋,心跳重且疾,瘋的可能是他。
李曦雯嘴角微翹,眼尾卻悲傷下壓,說不清是挑釁還是嘲諷,或許都有:“你連碰我都不敢。”
她受夠了淩鋒的一再回避,想找到溝通渠道的初衷早已抛之腦後,愛過的戀人重逢怎樣才能平淡,只剩下争吵作為唯一容許靈魂短暫觸碰的方式。
廚房明亮到刺眼的白色頂燈之下,四目相對,極速喘息,愛和恨,情欲與忍耐,還有許多無法定義的複雜情緒,都在眼眶中激蕩。
她嗓音劇烈顫抖:“你到底是不敢還是不行?”
淩鋒避開她絕望下別無選擇的尖銳注視,低頭從褲子口袋裏摸出煙盒。
其實他現在不太在李曦雯面前抽煙,只是一種讓手忙起來的方式,控制它,不讓它往不該去的地方去。
煙盒已經快空了,他熟練從當中抽出一根,點燃,動作有條不紊,淡笑壓抑到模糊:“你少激我,我要真動手,吃虧的是你還是我?”
李曦雯下巴一擡,露出一截纖細的脖子,“那你倒是動啊!”
不過盈盈一握的粗細,有藍青色的血管在薄薄的皮膚底下輕微跳動,引人牙癢,勾人俯身去吮。
到了這種情況,再不走恐怕局面只能滑向壞事的結局,淩鋒雙眼像是自動屏蔽美好,熟視無睹叼着煙從她身側走過,擺擺手留下一句輕描淡寫的:
“走了。”
李曦雯自尊都碎得幹淨,死死盯住他離去的背影,一字一頓輕飄飄吐出兩個字:“孬種。”
因為門口被淩鋒換了盞明亮的燈,他走在本該昏暗無光的樓道裏,李曦雯還能清清楚楚看見他頸側因為用力隐忍鼓起的青筋。
半夜的老街區空無一人,淩鋒叼着煙擡頭遠眺着樓上亮燈的房間,野貓尖叫着從腳邊蹿過,背靠的鐵絲網在衣服上沾滿灰,懶得拍,苦悶挫敗也罷,反正猩紅光點終将淪為灰燼,手裏只剩下一個捏爆的煙盒。
幾乎每隔幾天就會發生一次類似的争吵,有時候兩個人都忍無可忍互爆狠話,大多數時候淩鋒一言不發任李曦雯發洩。
通常淩鋒會等她冷靜個一兩天,然後再幫她做點小事,算是示好,李曦雯意思意思給他一節臺階,事情就過去了。
只不過這次争執好像嚴重了些,沒有吵得天翻地覆,李曦雯卻莫名有點心灰意冷的意思,她感覺她和淩鋒的關系貌似已經卡在了某個她自己也說不清的節點上,皮筋被拉扯到緊繃,微微顫動都可能導致斷裂,要麽不破不立,要麽……大概就該一了百了了。
與盛夏一并到來的還有突然轉向的臺風,一夜之間所有人口中的話題都圍繞着臺風即将在本地登陸,搶囤物資、塞窗縫、膠帶貼滿大玻璃窗、保護停在戶外的車……
在大雨糊得人睜不開眼之前,李曦雯坐在車裏,惱怒地拍了一把方向盤。
“李小姐,怎麽了?”
大毛頂着雨跑近,敲開了車窗。
“車打不着了。”
李曦雯懊惱地說。
大毛驚訝:“這麽壞的天氣你還要出門啊?”
李曦雯心裏也煩躁得不行,她的直屬領導是當真給她介紹了一個相親對象,一直很積極撮合兩個年輕人見個面吃個飯,時間就約在今天。李曦雯礙于領導面子不好拒絕,打算去一趟,當着男方的面委婉把話說清楚,交個朋友就算了。
沒想到領導太過熱心,怕兩個小年輕第一面尴尬,自己決定要去熱場子——
行為确實抽象,然而領導一把年紀都沒嫌天氣壞,李曦雯也不好多說什麽,搞得非冒着大雨去一趟不可。
呼呼作響的大風把雨水吹成簾幕,雨點大得像是狠狠砸落在肩頭,路旁大樹的樹幹搖搖欲墜。
“一時半會修不好。”淩鋒簡單檢查完畢,大致對她描述了幾樣車子的問題,眸光黑沉,“就非要去?”
“當然去。”李曦雯頻頻看表,“為什麽不去?”
淩鋒板着臉幾秒沒說話,被她不斷擡腕的動作激得眼花心煩,忍無可忍拿上自己的車鑰匙,一咬牙:“上車!”
小跑了幾步路而已,雨太大,就算頂着包,頭頂肩頭難免淋到,水壓不住的旺火從心頭竄到頭頂,李曦雯終于無法耐受,一上車,連安全帶都來不及拉就刻薄以對:“可以啊淩鋒,以前我怎麽沒發覺你做人這麽豁達,連我去相親都能忍,還能親自車接車送,真的是心胸寬廣,人間楷模。”
淩鋒冷臉如冰鋒,手指用力在方向盤上攥住痕跡,“你他媽再不閉上嘴,我就把你從車上扔下去。”
哪怕吵到下一秒就要掐起來的地步,他還不忘像模像樣撈起耳機當代駕師傅。李曦雯一顆心都沉到谷底,冷笑一聲:“行,那就麻煩你晚些時候再送我回來。”
“沒空!”
淩鋒暴躁至極,像是要吃了她。
李曦雯阖上眼睛再也不看他。
一頓飯吃得像工作彙報,當着領導的面李曦雯不方便說什麽,只推說私底下再聊。
回程依然是坐淩鋒的車,李曦雯沒管他是一直沒走還是回去了又回來,什麽都沒問就上了車,只顧捧着手機跟相親對象發微信禮貌婉拒。
男方人很好,表示理解,但話裏話外意思還是對她很有好感,希望可以先當朋友接觸看看。
車還停在商場地下停車場裏,淩鋒已經平靜下來,見她手機一直不離手,只問:“人還挺好?”
李曦雯沒心情再玩之前假裝和別人暧昧引他吃醋的爛游戲,淡淡看他一眼,說:“跟你沒有關系。”
兩個人都很鎮定——至少看上去鎮定,車裏的氣壓卻莫名低到令人窒息的臨界值。
本來就話不投機,臺風暴雨天駕駛也很危險,淩鋒全神貫注開得緩慢,更是一路無話。
經過無數個紅燈,繞過無數被吹斷t的枯枝,好不容易回到修車行,小東抱着傘沖出來接應,告訴淩鋒:“鐵叔回來了。”
淩鋒像是從高壓倉裏走出來,眼前有些暈眩,心不在焉應道:“哦,什麽時候的事?”
“就剛剛,跟你們也就前後腳。”小東說,“哦,對了,鐵叔順便繞了趟路,把阿花姐也接來了。”
“阿花姐是誰啊?”
聽到一個陌生名字,李曦雯好奇順嘴問了句。
小東一五一十回答道:“鋒哥不是很少去晴天雨天旅店嘛,現在旅店的生意都是阿花姐在管,鋒哥挺信任她的。”
隔壁快遞站裏,鐵叔大老遠見着淩鋒和一個年輕漂亮的小姑娘從車上下來,向嬌姐打聽。
嬌姐一通敘述讓鐵叔聽得樂呵呵的,問:“不錯啊,年輕人嘛,自由戀愛,你別瞎操心老想着要介紹相親。對了,那個小姑娘叫什麽名字?”
嬌姐也笑,“你嫌我操心,我還嫌麻煩呢。她叫李曦雯——”
鐵叔身形一頓,猛回過身:“叫什麽?!”
“李曦雯啊。”嬌姐不明所以,還在解釋,“你別說,那個曦字還挺複雜的,左邊一個日字,右邊——”
鐵叔臉色一變,推了邊上工人一把:“快!把阿花叫回來!”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在修車行裏等着的阿花早聽見外面熟悉的聲音,笑眯眯迎在門口,脆聲熟稔叫了聲“鋒哥”。
李曦雯的面色在看到阿花的剎那間蒼白如紙。
“你讓她幫你打理旅店?”李曦雯難以置信回頭盯着淩鋒,盯着盯着突然笑了,抑制不住的那種笑,“搞半天還是個夫妻店?她知道晴天雨天的名字來源是我嗎?還是你們都挺看得開,就無所謂,晚上滾上床也不耽誤白天一起做生意?”
阿花臉上是止不住的尴尬,局促縮着肩手足無措立在牆角。
李曦雯在大家面前一直是溫柔大方知書達理的形象,沒人見過她發火,更沒人想通她和遠在千裏之外的阿花到底能有什麽過節,一時間沒人敢上前勸說。
李曦雯腦袋裏嗡嗡作響,用力推了淩鋒胸膛一把,痛不欲生,“你說話啊!”
淩鋒臉色亦是青白,眉頭壓得死緊,濕透的肩頭落滿風霜雨雪,嗓音開口低沉得可怕:“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不管你信不信,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李曦雯暴跳如雷,根本聽不進去任何字,眼淚奪眶而出,“是我蠢,幾年前蠢,幾年後還是蠢,在你身上栽這麽多回跟頭都沒學會成長,這些天我居然還一而再再而三猶豫,在想你是不是真的有什麽苦衷……真的是要謝謝你啊淩鋒,真的,發自內心,謝謝你,讓我看清自己到底有多可笑。”
說完再也待不下去,顫抖着轉身就大步往外走。
理智再是在腦海中重複一百遍不應該,淩鋒還是下意識伸手去拉她手腕,被她狠狠甩開。
“滾!別碰我!”
渾身濕透也無所謂,李曦雯挂着眼淚迅速鑽進一輛亮着待客綠燈的出租車,頭也不回揚長而去。
淩鋒立在狂風暴雨裏,大雨傾盆兜頭砸下,像是将他從頭到腳澆了個透徹。
*
一夜過去,沒人敢惹淩鋒,甚至沒人敢問問到底發生了什麽。
從認識淩鋒到現在,還是第一次見他如此消沉暴躁,一點火星就能将他全身點到爆燃。小東和大毛都識相躲遠。
渾身寫滿“生人勿近”的淩鋒用力拉開冰箱門,門砸在牆上一聲響。
毫不意外,塞得滿滿的冰箱門上又掉下兩片面膜。
他一直不明白李曦雯怎麽能有那麽多丁鈴當啷的東西,護手霜、頭繩、潤唇膏、指甲油……這些都算了,買奶茶送的醜鴨子她還要攢着幹什麽?亂七八糟的,三五步就能遇上一個。
一股腦全都掃進垃圾桶,剛走出去幾步,頓了頓,又折返回來,一把抽起垃圾袋,三兩下紮了口,簡單粗暴塞進櫃子最裏面,眼不見心不煩。
大毛舉着水槍在門外沖一地殘葉,奇怪地哎了聲,試探着問小東:“怎麽今天沒看見李小姐來?”
小東屏住呼吸搖搖頭。
“她以後還會來玩嗎?”大毛又問。
小東目光保留,回頭看了一眼正在無形自燃的淩鋒,再度搖搖頭,說不知道。
正巧,住在李曦雯樓下的小溫路過,大毛趕緊叫住人問個一二三。
小溫也是一臉困惑:“曦雯姐?我也不知道哎,她今天一大早就搬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