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書信()

書信()

趙岩所處偏院被謝安帶兵圍起來的時候, 他正悠閑靠椅背上喝茶。

屋門大敞着, 外頭兩随從帶刀把守。他面前一方朱紅桌案, 白玉鎮紙壓着張剛寫完的信, 趙岩神情輕松自在, 雙腿叉着, 手端一杯飄香熱茶。

鐵器碰撞的铿锵聲在外傳來, 他聽見,眉頭稍動,喝一聲, “什麽事?”

半晌沒人回答,微風送來血腥味,隐約聽見有人呼喊求援。

趙岩眯眼, 将茶杯随手摔在地上, 提起旁邊長劍就往外走。離房門只有三步的時候,被人堵住。來人高大身影, 漫不經心樣子, 他稍一擡手, 劍尖便就輕巧抵在他喉上。

頸間冰涼觸感讓趙岩打個哆嗦, 他面『色』一凜, 下意識就要拔劍。謝安下巴微揚, 下一瞬便就有三人沖上前,反手将他制服。

趙岩這才意識到,事情比他想象中更糟糕。

往外望去, 黑壓壓一片提槍士兵, 偏院早已被圍的水洩不通。微側頭,正瞧見他那兩個随從頸間中箭,被釘在門口,怪不得連垂死哀鳴都來不及發出。

而剩餘人則橫七豎八躺在院中,屍體交疊。來人下手之狠,不留情面。

趙岩手心出些汗,極力保持鎮定,厲聲叱問,“謝副尉這是何意,造反?”

謝安換一個姿勢,反手握劍橫在他頸間,沉聲開口,“傳西北王令,所有人,殺無赦!”

聞言,趙岩瞪大眼,“你怎麽敢!”

“自你來的那天,就該想到此刻。橫行着來,狠話說盡狠事做絕還想全身而退?做夢。”謝安盯着他眼睛,揮手命令,“搜!”

話音落,外頭湧進幾十號人,不大屋子頃刻間便就擁擠不堪。

趙岩終于變了臉『色』,手指搭上謝安手腕,強自笑笑,“謝副尉何必動怒,下官也只是奉朝廷之命,說白了就是個跑腿之人而已。再者言,繳印一事并非命令,而是商讨,若西北王有異議,咱們好說好商量。何必如此,搞得大家都下不來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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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岩說着,腳步不着痕跡往桌邊退。

謝安沒理他的話,目光沉靜掃視四周、屋子早被翻得底朝天,櫃裏衣物也散了一地,桌面鎮紙被碰落在地,白玉碎成兩段。

上面那張紙輕飄飄落在地上,趙岩目光一緊,腳尖眼看就要碾上,謝安瞧見,眸裏一冷,扯着他衣領摔在一邊。趙岩吸一口氣,也不再掩飾,沖過去就想撕碎信紙,被士兵反扣雙手按跪在地上。

他大驚失『色』,雙手攥拳在身後,怒吼出聲,“逆臣賊子,若一意孤行,遲早被碎屍萬段!”

謝安不答,直直走過去,将信紙拾起,一目十行掃過,最後視線凝在信末尾幾字——

單于鈞鑒。

他認字還不多,但前兩個字,識得。

謝安頓半晌,終是哼笑一聲,把那張紙折兩折,放入袖中,回頭看向趙岩時,他目光正輕飄飄掃過架上一排紅燭。胸前起伏,似是震怒,但眼中緊張不可忽視。

察覺謝安注視,趙岩又猛地回頭,眼底赤紅,破口大罵,“狼子野心,對陛下使臣都敢如此,也不怕被株連九族?西北王謀逆之心果真昭然若揭,勸你極早悔悟,要不然,就算你現在殺我,等你們被五馬分屍時咱們閻羅殿還能再見!”

“哦?”謝安笑,冰涼劍柄拍拍他臉頰,極盡諷刺,“那我就再殺你一次,連帶你忠心護着的那個主人。老子見多了沒臉沒皮之人,但你主仆二人,倒是讓我開了眼界。”

他說完,不再理趙岩掙紮叫嚣,移了腳尖往西側高架邊走去。平平無奇的裝飾,上頭瓷器與珊瑚都被撞碎在地上,抽屜裏裝着一排紅燭,也散『亂』在各處。

謝安拾起一支,在手裏轉動瞧瞧,又掏出袖刀在中央劃開一道。那邊趙岩呼吸似是滞了一瞬,但燭被剖開,裏頭除白『色』引線外并無他物。

謝安斂眉,又接連劃開三支,終于找到一卷密封書信。

他将那短短小卷拿在手中,稍回頭,果真瞧見趙岩面如土『色』。

謝安緩步踱回去,手中袖刀輕輕滑過他眼下,聲音漸冷,“被五馬分屍的是誰,咱們走着瞧。”

……算上趙岩還沒送出的信,共有三封。

兩封用匈奴語寫成,旬賀識得一些匈奴文字,大致也能看出些內容。信是葛爾多單于親筆,看的出極為重視,內容中數次提及公主一詞,态度顯得友好,無半分匈奴部族的強勢。

其中一句是,“我助你登基,你将女兒歸還于我。”

光從信裏,也能将內容推斷出七八分。

葛爾多在十幾年前因戰『亂』丢失襁褓中幼女,小公主母親是單于最寵愛的有阏氏,因生她而難産而死。葛爾多只有這一個女兒,一直将此視為莫大遺憾,深感愧疚自責,聽聞任青城尋到公主,并持有公主遺失時所佩戴的信物,便同意與他合謀,助他奪得皇位。

而若事成,葛爾多所收獲的不止失而複得的女兒,還有包含昆山在內的西北五座城池。

賬內一時靜默,過許久,終于有人提議,要将這幾封信快馬加鞭送至京城,治任青城謀逆之罪。

謝安擰眉,擡手制止道,“行不通的,無論此事昭郡王有沒有參與其中,他都只會搪塞過去,甚至反咬一口說咱們誣陷。他們父子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若是因這樣事殺掉任青城,昭郡王在朝堂也難以立足,他費盡周折集權在自己手中,定不會因此事而冒險。”

那人急聲道,“那咱們就沒辦法了?任人宰割嗎?”

謝安眸『色』沉沉,手指捏一捏鼻梁,忽然想起什麽,看向旬賀,“信上有說匈奴人攻城的時間嗎?”

旬賀捏着信紙的指尖有些泛白,視線掃向牆上布防圖,淡淡道,“約半月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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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廚房裏,琬宜正準備晚飯。這裏集市三日一次,比臨安要繁華許多,楊氏本不愛熱鬧的人,現在一次不落都要去,中午出的門,申時快過也還沒回來。

謝暨提着書袋子晃悠悠走進來,推開窗戶往桌上一扔,便就鑽進廚房。琬宜慢條斯理切蔥花,瞧他髒着手就想要拿胡瓜,蹙眉瞪一眼,“你洗不洗手?”

謝暨胳膊一縮,老老實實去舀水,折騰好一頓終于弄幹淨了,回頭一看,那根胡瓜已經被琬宜切成了片,正往鍋裏倒,要炒蛋。

他撇一下嘴,硬生生拿着筷子把兩片還沾着蛋『液』的瓜片夾起來塞嘴裏,這半生不熟的味道,沒什麽清香味,反倒有些苦。

謝暨筷子扔一邊,捂着嗓子差點吐出來,琬宜回頭橫他一眼,“瞧你,什麽『毛』病……”

她話沒說完,謝暨清了清嗓子異口同聲和她說出下一句,“晚上告訴你哥,讓他揍你。”

“……”琬宜無奈翻兩下鏟子,“謝暨,你是不是很閑?雞還沒喂,阿黃也沒回家,你要是真的沒事幹,就去把這兩件事幹了。還有,把你那床髒被子洗了,連帶床下撕碎了的卷紙,也掃一掃,別在這裏轉悠礙我的眼。”

謝暨沒聲音了,左右看一圈,蹲下來拿着空心管子往竈裏吹風。琬宜轉身拿盤子的時候撞上他差點摔了,手指戳着他腦門給推遠點,“謝小公子,能不能出去?”

謝暨往後退兩步,到桌子邊,他手往後撐着桌沿,眼睛不老實四處看,盯上了牆角籃子裏的幾個老紅薯。

琬宜已經裝菜擺桌,不在竈臺那邊。謝暨掩飾『性』咳一聲,趁她不注意拿了幾個紅薯飛快扔進竈裏,一瞬間,火星四濺,他也被噴的滿臉黑灰。

琬宜驚叫一聲,趕忙過去拉他起來,“你幹什麽了?”

謝暨還沒回答,她就注意到了空了的籃子,深吸口氣,恨鐵不成鋼抽他胳膊一下,“那上面灑了油,你連擦擦都不知道?”

謝暨乖巧認錯,瞄她一眼,往後撤幾步,奪門而出,卻在門口正好撞進謝安懷裏。

謝安看他滿臉髒污,先是驚疑,轉而又面無表情,只勾勾手指,“到我房裏。”

“……”看着謝安背影,謝暨面如死灰,轉頭想找琬宜求情,只聽到她輕輕兩個字,“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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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零食吃烤紅薯,雖然有點糊,但依舊糯軟香甜。聽說沈骁晚上會回來,琬宜給他也留了一個,讓謝暨送到老管家那裏去。

小爐子上煮了茉莉花茶,楊氏在旁邊用扇子一扇火,清香味四散開來,鑽進每個人的鼻子。

琬宜拿四個小碗一人倒一份,兩碗加蜜,兩碗不加。謝安抿一口,不鹹不淡沒嘗出什麽感覺,又轉頭管琬宜要酒喝,那邊話都沒說,挑眉看過來,他就熄了火。

又嘗幾口,謝安不死心,扯她過來在臂彎,低聲商量,“就喝一盞,如何?”

“好啊。”琬宜不輕不重掐他腰一下,反問,“只不過你晚上想睡炕還是想睡柴房?”

謝安抿唇,臂橫過來在她腰間,湊近耳邊威脅,“再跟我蹬鼻子上臉?”他哼一聲,手指在她眼下晃悠晃悠,“看着沒,這可是拿過刀劍殺過人的手。”

“哦喲,謝三爺這麽厲害呢呀。”琬宜仰頭看他,彎唇笑一下,故意拿他以前綽號笑他。

謝安眉『毛』一豎,剛想發作,琬宜便就趁他分心空『蕩』溜出他懷裏,站兩步遠的地方捂着心口裝模作樣嘆氣,“我很怕。”

謝安咬牙看着她,“陰陽怪氣在取笑誰?老子真是把你慣的不成樣子。”

琬宜垂眸攪攪袖子,又擡眼漫不經心看他一眼,哼一聲,轉身跑出門。

謝安氣的不輕,拍着桌子罵,“沈琬宜你趕緊給爺滾回來!”

……直到最後,謝安還是沒碰着一滴酒。

夜晚時分,風帶來陣陣涼意,月亮明亮挂在天邊,一家人裹着大衣坐在炕頭,說說笑笑吃楊氏趕集買來的無核白葡萄。

謝安扶着額生悶氣,被琬宜拉拉袖子,嘴裏塞一粒水靈靈的葡萄,臉『色』轉瞬便就好許多。

默契的,沒人去其他事,只講家長裏短,雞『毛』蒜皮。楊氏不時把話題引到謝暨身上,罵他幾句學業不認真,滿腦子不正經,謝暨裝作聽不見,盤着腿嗑瓜子,嗯嗯啊啊随口應。

阿黃帶着小白縮炕尾親昵,聽見那邊有人笑了,便就湊熱鬧地擡頭去看,氣氛安然又美好。

可他們還不知道,對昆山來說,這樣的寧靜晚上,已經相當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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