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下午六點,放學鈴聲準時在青和高中響起,不到兩分鐘,數以百計的學生從各個教學樓的出口一湧而出。空曠的校園頓時變得人潮四起,置身其中,每走動一步都變得異常艱難,随着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周圍的空氣都開始灼熱起來。
擁擠的人潮裏,裴月還被楊舒雅拉着,艱難的從人群裏穿梭而過,及膝的白色裙擺在空氣中劃過一抹完美的弧度。
十五分鐘後,裴月還站在了青和高中對面的青雲職高校門前,注視着前方不遠處的兩人。
直到看見楊舒雅對着自己比了個“OK”的手勢,她才從書包裏拿出了單反相機,開機,然後沒有偏差地直直對準前方。
鏡頭裏出現了兩個人,楊舒雅一頭褐色的長卷發,勾勒過黑色眼線的眉眼多情,淺塗過的紅唇朝氣清純,即使年紀還很青澀,但她已經顯露出了這個年紀的女生不多有的美貌。
楊舒雅的身高有一米七五,比同齡的大部分男生和女生都要高。但站在她對面的男生顯然比她更高,足有一米八五左右,站在楊舒雅面前,可以将她整個人完全擋住。
裴月還調整着相機角度,盡量按照楊舒雅要求的那樣,将整個過程完整地記錄下來。
拉近鏡頭,調整焦距,畫面裏的兩個人完整地顯露出來。
男生瘦削的身形出現在鏡頭中。
楊舒雅看着對面的男生,雖然只是穿着簡單的黑色短袖和長褲,但卻絲毫不會掩蓋他的帥氣,反而将他身上的淡漠和冷冽完整無遺的表現出來。
一張棱角分明的臉,輪廓俊逸,劍眉神目,挺直的鼻梁,此刻薄唇微抿,那是旁人輕易讀不懂的不耐。
徐雁來看着對面的女孩,漠然的眼神裏劃過煩躁,“你想做什麽?”
楊舒雅原本還在盡情欣賞着對方的容貌,但卻冷不丁地被打斷了思緒。
她收斂心神,拿起胸前的一縷長發卷着圈,眼神似玩笑似認真,嫣紅的唇角勾起,玩味道:“徐雁來,做我男朋友吧。”
楊舒雅用的是祈使句,她從來沒有懷疑過,會有哪個男生拒絕她的提議,畢竟,她對自己的美貌擁有絕對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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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徐雁來之前總是對她愛答不理,但是她相信,那不過是男生的僞裝,好看的人總有優待,也有權力自持清高。
她可以理解,也可以原諒,畢竟她也同樣。
不過已經半個多月了,她不相信,真的有人能在她抛出的這個誘惑面前,還毫不動心。
畢竟,徐雁來雖然長了一副好皮囊,但既沒有錢,還在青雲這種垃圾職高讀書,讓他做自己的男朋友,已經夠看得起他了。
她等着徐雁來給出的肯定答案,但對方只掃了她一眼,從頭到腳的審視,像是打量一件商品,然後輕飄飄地抛出三個字。
“沒興趣。”
意外的拒絕,讓楊舒雅怔了怔,但她很快調整好表情,以為徐雁來在她面前拿喬。
“別這麽快拒絕,做我男朋友對你可是百利而無一害,我長得漂亮,又有錢,跟着我你以後再也不用去辛苦打工賺那麽點錢,我一周的零花錢可以買你一年,要試試嗎……”
徐雁來看着對面的人喋喋不休不斷張合的嘴唇,心裏的冷意一波波漫無邊際的翻湧上來。
他想讓面前的人閉嘴,但那張嘴還是在發出聲音:“以後你想幹什麽就可以幹什麽,要是不想在這種垃圾高中讀書,我想想辦法,也不是不可以……”
“想幹什麽就能幹什麽?”徐雁來截斷了她的話。
楊舒雅聽到他這麽說,以為他同意了,眼裏的笑意更盛,笑着點點頭。
“當然—”
“那我想你去死。”聲音裏充斥着惡劣的譏諷,徐雁來嘲弄地看着楊舒雅瞬間蒼白的臉。
站在原地将這一幕滿意地欣賞完,徐雁來正要邁步離開,卻注意到遠處有一道白光閃過。
裴月還注意着畫面裏的構圖,男生女生一左一右相對而立,黃昏的光線彌漫到天際,為畫面裏的兩人打上了朦胧夢幻的色彩。
微風吹過,女孩的裙擺飄揚,男生低着頭正對她說着什麽。
完全是一副美麗的風景油畫。
裴月還緊盯着相機裏的畫面,生怕錯過一分一毫。
這是楊舒雅給她的任務,讓她拍攝下兩人互相表白的畫面,說是萬一兩人以後結婚了,還能在婚禮上播放,這是青春裏最美好的紀念。
原本裴月還是不願意的,她不想和青雲職高裏的人扯上關系,但禁不住楊舒雅哭求,百般耍賴,所以此刻才站到了這裏。
之前楊舒雅說過她要追青雲高中的男生,因此裴月還也在別人注意不到的角落觀察過徐雁來,最終的結論是,她不喜歡,甚至說得上是讨厭這個人。
因為她見過對方極其惡劣的一面,他可以輕易地揮出拳頭,也能夠用惡言惡語嘲諷別人。
暴力、冷酷、沒有禮貌。
裴月還無法對其心生好感。
她的世界裏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人。
可是楊舒雅喜歡,所以她只能勉為其難的幫忙掌機。
楊舒雅是她的好朋友,而徐雁來是她好朋友喜歡的人。
算了,就當是提前積攢經驗了,畢竟,她未來可是要成為大導演的人。
陽光下,男生的嘴唇微動,裴月還站的位置離他們有些遠,并沒有聽見他們說的話。
不過,猜也能夠猜得到,不外乎是“好,我也喜歡你”,“做我女朋友”諸如此類聽起來沒有任何新鮮的詞句。
因為楊舒雅的美麗,沒有任何一個同齡男生能夠拒絕。
在她們以往十七年的歲月裏,她對這一點已經了解得足夠深刻。
站得有點久,裴月還的小腿有些隐隐發疼,她低頭,雙腳左右交替踮起來活動了一下。
然而,只是兩三秒的功夫,等她再擡頭去看相機時,就對上了一雙黝黑的瞳仁。
漠然,鋒利,還有些許厭惡。
莫名的,裴月還的心髒緊縮了一下,她僵在了原地。
相機裏的那雙眼睛很快消失了,但相機外響起了朝她邁過來的急促腳步聲。
“月牙!”
楊舒雅還沒從徐雁來的拒絕中回神,就見他從自己的面前毫不猶豫地離開,等到她清醒過來,一回頭就看到徐雁來搶走了裴月還手裏的相機。
她立時愕然,下意識喊了一聲。然而,這聲喊叫沒有讓徐雁來停下分毫。
裴月還沒有想到對方行走的速度會這麽快,她還沒從那雙眼睛裏抽離開,眼睛的主人就将自己的相機奪了過去。
“這是我的相機。”雖然對方的動作粗暴,行為蠻橫,但裴月還仍舊維持着教養,冷聲提醒道。
徐雁來眉眼沉沉如一灘死水,他緊盯着相機裏的畫面,手指翻飛随意地按着機身按鍵,絲毫不理會面前女孩的聲音。
裴月還見對方不理會自己,也忍不住動了氣,她從來沒有和這種人近距離打過交道,怎麽會有這麽不禮貌的人。
而且,自小被裴千廷和莫眠捧在手心裏長大,從來沒有人敢這麽對她。
“你住手,這是我的相機,你怎麽可以随便搶別人的東西?”她的聲音冷靜,但因為氣憤,聲腔裏逸出了幾絲顫抖。“這是我的相機,你沒有權力這麽做,我會告訴我爸爸媽媽,你立刻把相機還給我,不然他們會教訓你……”
徐雁來檢查完裏面的東西,右手食指放在了删除按鍵上,擡頭看向裴月還,手下用力,将裴月還剛才拍攝的東西删得幹幹淨淨。
“下次再偷拍,我直接砸了你的機子。”
一雙眸子黝黑,裏面浸染的幽深和咄咄逼人讓裴月還下意識噤聲。
但在下一秒看到徐雁來手指的動作時,便什麽也顧不了,她的相機裏還有很多重要的東西,都是她辛辛苦苦拍的視頻素材,這下子要被全部删幹淨了。
她朝徐雁來直沖過去想要搶回相機,但因為對方的身高,她折騰的動作簡直像是小孩在和大人玩游戲,當然,被玩的是她。
“你太過分了,你快把相機還給我,你不能這樣做,混蛋……”裴月還着急地喊着,但徐雁來手裏的動作不僅沒有停下,反而越來越快,甚至還能夠空出時間,居高臨下欣賞她拙劣且幼稚的動作。
就在裴月還單方面焦灼地和對方拉鋸,着急地快要掉下眼淚時,三個黑衣保镖突然出現。
楊舒雅眼見裴月還相機被搶走,立刻通知了等在附近的裴家保镖。
雖然徐雁來很帥,而且還是她現階段心儀的男朋友,但是裴月還絕對不能受到一點委屈和傷害。
不然,她也要跟着一起完蛋。
裴月還眼見來的三個保镖,瞬間松了一口氣。
“文叔,他搶我的相機!”她對着為首的一人告狀,像是終于等到了救兵。所有的驚慌和着急在她的臉上瞬間消失不見,嘴角甚至挂上了一抹得意的笑。
徐雁來注意到她的表情,還沒從她瞬間轉變的表情中回神,拿着相機的手腕便被一股大力擒住,穿着黑色西裝的中年男人輕松地扣住他的手腕,不知道施了什麽巧勁,他立刻被一股疼痛攫住,拿着相機的右手瞬間沒了力氣,相機從他的手中掉落,但沒有砸到地面,因為被男人的另一只手接住了。
徐雁來長這麽大,不知道打了多少次架,被別人打傷過,也打傷過別人,身上的傷基本沒有消停過,但從來沒有一次輸的這麽徹底。
還沒開始動手,就被壓制的毫無還手之力。
手腕上傳來的疼痛清晰,痛意直沖大腦,但他只是皺了皺眉,沒有喊出聲。
韓文驚訝他的忍耐力,雖然他下手已經很輕了,但對方到底還是一個孩子,被按住了關節,還能哼都不哼一聲。
他心下驚訝,但面上并未顯露,将手裏的相機交給其他人,然後低頭對徐雁來說:“跟我們小姐道歉認個錯,這事就過去了。”
裴月還接過保镖遞過來的相機,将裏面的東西再三檢查後,确認東西全部被對方删掉後,擡頭冷聲道:“他再道歉我也不會接受了,文叔,幫我教訓他一頓,讓他知道他的行為有多不禮貌。”
她昂着下巴,清純的一張臉,高傲一覽無餘,徐雁來看得清清楚楚。
真像是盛氣淩人的公主,只要誰惹她不高興了,不用說一句話,自然就會有人出手幫忙教訓。
韓文聽見裴月還的話,心裏發笑,雖然裴月還此刻拿出一副高冷又咄咄逼人的态度,但他知道這都不過是裝的,裝成裴先生發怒時的樣子,但卻一點也不像,在熟悉她的人面前,能夠輕易地被看穿。
韓文忍笑道:“好,知道了,小姐。”
從小看着長大的孩子,就算發脾氣,提些不講理的要求,他也會想辦法滿足。更何況,現在是有人明晃晃地欺負她。
然而,還沒等他想好該怎麽給手裏的小子一個教訓,徐雁來就有了動作。
不顧手腕上的疼痛,冷汗浸滿額頭,徐雁來直踹向韓文的胸口。
腿風淩厲,韓文下意思閃躲開,徐雁來被按住的右手腕也被松開,手腕上的疼痛連看都沒看一眼,徐雁來又踢來了第二腳。
縱使身經百戰,但韓文還是被對方接二連三的動作驚到。
不過十六七歲,他從來沒有把這個年紀的孩子當作對手過。所以手上的動作下意識收着力,但他卻沒有想到,徐雁來打架卻是拼了命的。一副豁出命來的架勢。
兩人纏鬥中,韓文冷不防被踹到了胸口,心裏也忍不住來了火氣。
當年的金牌保镖,現在卻被一個孩子壓着臉打,這要是傳出去,他還怎麽在圈子裏混,讓裴先生知道了,自己也不用幹了。
收斂心神,韓文再次出腿時使出了全力。
等徐雁來的拳頭又一次沖着韓文的腦門上來時,便利索地被對方一腳踹倒在地。
縱使徐雁來再怎麽不要命,再怎麽拼盡全力,說到底終歸是市井裏的混混打法,韓文稍微認真起來,最終的結果不會有任何意外。
摸摸嘴角的傷口,韓文看着倒在地上的人,冷聲道:“向我們小姐道歉,否則我會讓你在S市呆不下去。”
太陽已經完全西沉,地上的人默不作聲。
裴月還走上前,遞給韓文一張手帕,柔聲關心道:“文叔,你沒事吧?”
韓文搖搖頭。
徐雁來聽到這道聲音,擡頭,帶着戾氣的眼神直直撞進裴月還的眼裏。
裴月還定在了原地,她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一雙眼睛,憤恨,不甘,帶着對這個世界的滔天惡意。
她的心髒不受控地跳動起來,下意識退後一步,但還是抱緊了手裏的相機,強撐着說道:“本來就是你不對,是你先搶走我的相機,還随便删裏面的東西,我當然會生氣。”
她覺得自己的行為沒有錯,況且,文叔都被他給打傷了,現在裝什麽可憐。
裴月還這樣想着的時候,自動撇過臉去,忽略了徐雁來臉上的青紫。
“所以,我就活該被你偷拍?”不帶感情的冷聲質問,不知道是想要一個答案,還是單純的發問。
裴月還眼珠閃動,抿唇,猶豫良久,像是在心裏做着萬分困難的決定,最終說道:“這件事是我不對,我可以向你道歉,但你也得給我道歉,随便搶相機就是你的不對。你要是好好跟我說,我會删掉的,我本來也沒想偷拍你……要不是因為你,我才不願意到這裏來。”
徐雁來倒在地上,地面的沙礫給側臉帶來一陣陣細微、不致命卻讓人難以忽視的疼痛。
他從唇間迸出一聲嗤笑,還真是善良又高傲的公主。
做錯了事,反倒要讓別人向她道歉。
不是搶相機不對,是搶她的相機才不對吧。
世界還真是赤裸裸的不公平。
倘若她不是什麽千金大小姐,沒有這些保镖,她現在有什麽資格在他面前說對不對。
沒有等到徐雁來的回答,裴月還撇撇嘴不再追究。
算了,她大人有大量,沒有必要跟這種人争個輸贏。
“文叔,我們走吧,跟他這種人沒有什麽好說的。”
反正以後也不會再見了。
韓文點頭,跟在裴月還身後離開,但剛走沒兩步,卻聽見身後傳來壓抑着的聲音。
“我這種人是哪種人?”
這小子還有完沒完了?韓文轉身,正要說話,卻在對上徐雁來投過來的眼神時立刻怔住。
嘲弄,不屑,似笑非笑,壓迫感十足。
這種眼神是如此熟悉,以至于他條件反射般地想起了裴先生,然後下意識就要服從對方的命令。
但還沒等他有所動作,裴月還便氣鼓鼓地将他手裏的手絹搶走扔掉了,“文叔,髒死了。”
月光傾灑了下來,那條純白色的手絹在風中繞了一個旋便落到了地面,上面有淡淡的血跡,和灰色的塵埃。
的确很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