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

第 24 章

大張三言兩語,裴月還很快了解了事情經過。

課間時分,裴雁來去上廁所,一分鐘後王銘也進去了。三分鐘後,王銘被裴雁來從廁所裏拎了出來,拎出來的時候王銘的臉上有血在往下淌,裴雁來卻視而不見,對着王銘又踹了幾腳。

直到周圍的同學叫來老師,才勉強把兩個人分開。

雖說是打架鬥毆,但看起來更像是裴雁來單方面施予的一場暴力。

校長指着監控畫面,對裴月還說:“不管你要怎麽說,事情的經過已經很清楚了,從頭到尾都是你哥哥動手,我們絕對不會姑息,必須對他做開除處理。”

裴月還站在裴雁來身前,有意無意地抵擋住一些憤恨的眼神和叱責聲。

似是不滿意他堂堂一個高中校長要和一個學生對話,校長語氣輕蔑:“你們家裏沒有大人嗎?我跟你一個學生也沒什麽好說的,不過你來都來了,就跟你哥哥一起回家去。”

裴月還沒有理會校長的輕視,淡聲說:“監控畫面只能代表一部分真相,并不能說明全部事實,這樣的處理不太公平。”

她聲音不大,但字字清晰,配合着淡漠的眼神,挺直的脊背,昂着頭說話的樣子有幾分高傲,看起來完全沒有将這些人放在眼裏。

校長被她幾句話頂了回去,看向她的眼神隐隐有了幾分怒火。

王太太拍了下桌子,手指上碩大的鑽石戒指和桌面相撞,發出了清脆的聲音。

“你怎麽跟大人說話呢,大人說話哪有你們插嘴的份,你們父母呢,把你們父母叫來,我不想跟你一個學生說話。”

校長也跟着開口:“沒錯,你看看你哥把同學打成什麽樣子了,不知道你們父母是怎麽教育你們的,小小年紀就颠倒黑白,拒不認錯,以後走出社會還怎麽得了。總之,開除的決定已經下來了,你們家誰來都沒用!”

裴月還本來沒有情緒的眼神因為他提及父母,立刻冷了下來,再說話時态度便很不客氣,“請您講話注意,不要随意評判我們父母對我們的教育方式,您并沒有資格。至于您說的拒不認錯,請問他錯在哪裏,打架雙方都有參與,他也受了傷,你們沒有看到嗎?”

衆人聽到她的話,這才看向她的身後,裴雁來的右手正在往下滴血,滴下來的血已經在地板上凝固成了一灘圓形印記。

Advertisement

“這點小傷怎麽敢跟我兒子的比?”王太太憤恨地看着裴月還,牙尖嘴利的小丫頭,“我兒子是什麽身份,他是什麽身份?”

“你們家有沒有一點家教,出了這麽大的事父母不來,以為你多說兩句話,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

裴月還看着她,語氣強硬:“我沒有這樣說,可也不能把所有責任推在他的身上,他們打架總有原因吧?您不能在沒有搞清楚原因之前,就妄下罪名。”

“能有什麽原因?事實就是他把我兒子打了,今天校長必須開除他。”王太太已經很不耐煩了,原本一件極其簡單的事情因為這個丫頭出現,讓她浪費了這麽長時間。

“沒有找出原因就不能随便開除他,您沒有權力。”裴月還一步也不退讓。

大張悄悄湊到裴雁來跟前,低聲說:“她真是你妹妹啊?你倆看起來長得一點也不像。”

本來就不是親生的,怎麽可能長得像。

裴雁來低頭,她的側臉白皙幹淨,眼神淡漠,但說話的時候認真又明亮,明明看起來是極易破碎的精致公主,面對眼前的責難,卻一點都沒有退讓,據理力争。

那通電話是他随意打出去的,只為了應付大張給家裏打電話的要求。

其實早已料想到了會被拒絕,卻沒想到她真的會出現。

心髒有一處被狠狠震動,像是放空了一般。

她為什麽要來?他們不是彼此最痛恨的仇人嗎?她此刻出現在這裏,又是什麽意思?

大張的聲音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徐雁來,你說,你為什麽要動手?”

聽到大張的聲音,裴月還心底有些震驚,轉過頭看向他。

兩人目光相交,誰都沒有說話,裴月還不懂他為什麽仍然姓徐,為什麽不說出自己的身世。他不是很讨厭自己,不是應該讓所有人知道他才是貨真價值的裴家少爺,而她是搶走他人生的小偷和兇手。

她不想做任何假設去理解他,只是接受她應該知曉的事實。

所以她轉身看着衆人,糾正道:“他不姓徐,他姓裴。”

“裴雁來。”

其他幾個人才不管他姓徐還是姓裴,大張詢問兩個人到底是怎麽打起來的。王銘哭哭啼啼的說是裴雁來無緣無故突然對他動手,裴雁來始終一言不發,只是看向王銘的眼神愈發陰沉。

一點回旋的餘地都沒有,大張被氣個半死什麽話也說不出來,校長不想再聽裴月還說一句話,王太太堅持必立刻開除裴雁來。

一瞬間,辦公室裏只剩下裴姓兄妹孤立無援。

縱使裴月還的态度再堅決,也抵抗不了這七嘴八舌的指責和話裏話外的辱罵。

終于在王太太的手指差點戳到裴月還的臉上,而她向後退了半步時,裴雁來有所動作。

他攥住裴月還的手腕,将人扯去自己身後,幽深的黑眸瞪向女人,“你他媽再指一下。”

王太太被他陰冷的眼神瞪着,手不自覺地收了回去,身體也跟着瑟縮了下。

校長親眼看見他這副樣子,已經憤怒到不知道說什麽好了,食指顫抖指着辦公室大開的門,揚聲道:“你可以離開了,從現在開始,你再也不是青雲高中的學生。”

聞言,裴月還頓時急了,大聲喊道:“這樣不公平……”

可沒等她說完,裴雁來就拉着她大步離開了。

穿過學校的走廊,路過紛繁的花園,跨過人聲鼎沸的操場,在數不清的各色眼神中,裴雁來将她的手腕攥得死緊,大步朝前邁去。

裴月還身體僵直,腳步像是被支配,不由她的行動。她低頭看着被握緊的手腕,被裴雁來用力握着,沾染上了血跡。

濃郁的不安在心底蔓延開來,她覺得那只手腕像是下一秒就要被扭斷。

這是裴雁來帶給她的陰影,純粹的,徹底的,無法輕易抹去的陰影。

燥熱的微風穿過燦金的陽光,将空氣中的生機帶給她,至此,她才獲得一點微弱的勇氣。

裴月還腳步忽頓,順便也讓前方的人停下,“放手。”

裴雁來腳步一滞,下意識将手中的細腕握的更緊,但卻引來了身後的人強烈的掙紮。

難得的慌亂,他立即放開。

被松開的手腕上印着血色紅痕,裴月還顧不得髒污,将手背在了身後。

“我已經來過了,現在可以走了嗎?”她保持鎮定,不洩露自己的情緒。

裴雁來看着她,眼裏有着探究,“為什麽過來?”

裴月還不看他,也不回答他的問題。

裴雁來朝她走近一步,再次問了一遍,裴月還強逼着自己定在原地,沒有向後退卻。

沉默了一兩分鐘,接着,她嘲弄說道:“還能為什麽,因為害怕,我很怕你。”

害怕如果不來,他會不會又想找自己出氣。

害怕如果不來,他會不會再找自己麻煩。

她眼神灰敗,唇角是自憐的悲哀,裴雁來眸光閃爍了一下,心底微微怔住。

灼灼烈日照耀在天空,兩人很久都沒有說話,只有偶鳴的鳥雀揮動着褐色的翅膀從天空飛過,留下稍縱即逝的灰影。

裴雁來忽然開口,嗓音微涼:“我真的很恨你。”

第一次見面就收到了她眼底的憎惡,第二次見面又被折斷了手臂,第三次見面即使在哭泣,也不忘向他投來厭棄的眼神。

三次相遇,每一次都讓他看見自己在她眼中是何種不堪的存在。

裴月還點頭,左手用力握住了右手腕,鎮定地點頭:“我知道。”

她知道他的恨,知道他的不滿,也知道他很想讓自己立刻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她搶走了他原本的人生,在他剛出生的時候就強占了他的父母,享受了本屬于他的幸福人生。

他恨她,她可以理解。

可,這份恨,卻讓她不知該如何自處。

裴月還擡頭,對他說:“我已經來過了,也做了努力,如果學校一定要開除你,我确實也沒有辦法。如果你有需要,可以找爸爸媽媽,其他的我幫不了你。”

她向他說明,對于今天這件事她已經盡力了,所以不要把這樁失敗的後果安在她的頭上。

裴雁來看着她,目光沉沉。

她看不懂他的眼神,但已經想要離開了,“那我先走了。”

不等他回應,她便低頭離開,在錯身而過的瞬間,卻聽到他沙啞的聲音:“補償我吧。”

什麽?

裴月還的腳步頓住,詫異地看向他。

裴雁來低頭,看着她的眼睛,裏面流動着清澈的水光,和微訝的神采。

他想,或許從一開始,所有的虧欠和痛苦,都與身世和父母無關。

他從始至終想要抓住的,不過是某一個人的目光。

“補償我吧。”他重複道,像是下了某種鄭重的決定。

“我的人生因為你偏離了既定的軌道,你有義務把它牽引回正确的方向。”

“補償我,直到某一天這份恨意消解為止。”

夏日午後的風從兩人之間穿梭而過,将那些混亂的、無解的、紛擾的迷惘吹散,在無人知曉的角落吹開了一道走向生機的暗門。

裴月還怔怔的看着他,眼角有些微的濕潤,然後在他眼睛的倒影中,看見自己輕微地點了點頭。

裴月還手腕上的血跡已經被清洗幹淨,裴雁來的右手上也被包上了新的繃帶。

醫生剪斷紗布,叮囑道:“之前的縫線有點崩裂,最近一段時間不能再劇烈運動了。”

裴雁來沒有說話。

裴月還應了一聲“好”,也沒有拆穿縫線崩裂不是因為劇烈運動,而是因為暴力打架。

處理完手上的傷口,兩人走出醫院,裴月還說:“我已經給爸爸打了電話,他會派人處理今天的事情,你應該不會被開除。”

裴雁來說:“知道了。”語氣聽起來有些漫不經心。

他是真的對這種事不在意,開不開除對他來說一點都不重要。

可裴月還卻因為他這副态度,不由停下了腳步。

“可你之前還說不想轉學?”

裴雁來步子沒停,他不喜歡醫院裏消毒水的味道,“這跟轉學有什麽關系?”

他的步子邁的很快,很快兩人就拉開了很遠的距離,裴月還小跑上去,“我以為你很喜歡青雲高中。”

“不喜歡。”裴雁來回她,又說:“都一樣。”

不論在哪裏上學,讀不讀書,對他來說都沒有什麽差別。

裴月還第一次聽到這種言論,驚訝地反問:“那怎麽能行,你都沒有想過以後要幹什麽嗎?”

他們已經走出了醫院,車子在外面等着,裴雁來停了下來,裴月還氣喘籲籲。

裴雁來回頭看她,語氣不鹹不淡:“當一個只會花錢的廢物。”

看着他上車的背影,裴月還呆愣在原地。直到司機提醒,她才驚覺,趕緊爬上了車。

現在已經下午六點,兩所高中都已經放學,車子唯一的目的地只剩下了雲水築。

在路上裴月還接到了一個電話,一個是楊舒雅,對方擔心她發生意外,問她怎麽一下午都沒回教室。裴月還安撫半天,明确表示自己沒有發生任何意外後,對方才挂掉電話。

另外一個是裴千廷的特助,對方效率很高,已經将學校裏的事情解決完了,詢問裴雁來是否需要轉學,有沒有意向的學校,她可以現在就為他辦理轉學手續。

裴月還下意識說出裴雁來剛剛說過的答案,但開口的瞬間,還是把手機遞給裴雁來。

“陳阿姨的電話,她是爸爸的特助。”

裴雁來接過電話,聲音懶散:“喂。”

陳昭言語氣恭敬:“少爺您好,請問您有沒有轉學的意向,我收集了一些高中資料,現在就發給您,您可以挑選一下。”

裴雁來拒絕,“我不轉學。”

陳昭言卡了殼,過了三十秒後問道:“那您還是想在青雲高中上學嗎?”

“嗯。”

“好的,我明白了。”陳昭言準備挂斷電話。

裴雁來又問:“你們怎麽處理這件事情的?”

陳昭言那邊似乎向誰請示了一句,才回他:“對王銘同學進行轉學處理,王校長提前辦理退休手續,周一會有新的校長上任,您可以放心。”

裴雁來自動忽略了她的後半句話,青雲的校長是誰關他屁事。

“別讓王銘轉學。”

陳昭言語氣驚訝,“您的意思是讓王銘同學繼續在青雲高中就讀嗎?”

裴雁來又淡漠地“嗯”了一聲。

“我們已經調查清楚了雙方打架原因,是王銘同學先出言不遜,您才動手的,我有把握可以讓他主動轉學。”陳昭言以為他心有顧慮。

“別讓他轉學。”裴雁來又說了一遍,語氣很不耐煩。

“好的,我明白了。”

裴雁來挂斷電話,把手機扔給裴月還。

裴月還見他講這麽長時間電話,有些好奇,“你們聊什麽了?”

裴雁來一個眼神都不給她,“與你無關。”

“……”

“那你為什麽又和別人打架?”

裴雁來看着車窗外極速倒退的風景,“與你無關。”

“……”被噎了兩次,裴月還有些委屈,緊接而來的,是一股空落落的茫然。

她問:“我們不是都和好了嗎?”

裴雁來的視線從窗外收回,落在她的眼中,“你補償完了嗎?”

……

“補償我,直到某一天這恨意消解為止。”

“你補償完了嗎?”

這兩句話在裴月還腦海裏回響翻湧,最後她才終于認清一個事實。

裴雁來還是恨她。

他們并沒有和好。

她聲音微弱,看着他,吶吶道:“所以我現在還是戴罪之身?”

裴雁來收回視線,重新看向窗外。

他轉頭的動作很快,似乎不想再看見自己,所以裴月還總覺得自己看錯,因為她好像看見了他眼中有一閃而逝的笑意。

不是嘲弄,不是輕蔑,也不是諷刺。

可具體是什麽呢?

他已經轉過了頭,所以她再沒有機會看個清楚。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