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

第 26 章

裴月還回到家的時候已經七點了,莫眠和裴千廷還沒有回家。

吃過晚飯,洗完澡,又躺在床上睡了一覺後,她才走進影音室。

晚上十點,別墅裏安靜地吓人,裴月還獨自坐在沙發上播放下午拍攝的視頻和照片。

高清巨大的熒幕将演員臉上任何一處細微的表情都會放大,裴月還一張一張照片看過去,猛然發現将眼睛欺騙了的情緒會在相機的鏡頭下無所遁形。

她将付俊的那雙眼睛放大,一瞬不瞬地盯着觀察,屏幕上那雙眼睛雖然是笑着的,可眼眸深處卻又一絲很淡,很淺的厭惡和反感。

裴月還順着這雙眼睛看過去,發現視線的盡頭一部分是楊舒雅,另一部分是鏡頭的斜前方,而那處的端點正是自己。

被這雙眼睛看着,裴月還心底浮現了一絲不舒服,像是被毒蛇盯着般的不安。

關掉熒幕,她輕吐了口氣。

她不明白這個人對她和楊舒雅的仇視到底從何而來,不過,卻知道以後要離他遠一點。

休息了一會,裴月還接着打開影碟,影碟裏的電影都是無次序的,裴月還專門用它們來打發時間,所以她也不知道接下來播放的會是什麽內容。

等到一個小孩子的背影出現在熒幕上時,她才恍然,這是莫眠為她拍攝的成長記錄影像。

這應該是四歲時的記錄。

影片裏,四歲的裴月還坐在花園的藤椅上,穿着一身淺藍色的公主裙,頭發上戴着一只鑽石發夾,腳上穿着可愛的花邊白襪和紅色小皮鞋。一只手上抱着兔子玩偶,另外一只手裏拿着華麗的魔法棒。

小孩的五官和現在的裴月還基本沒有什麽差別,皮膚白皙,五官精致,睫毛濃密,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成月牙形狀。

裴月還看着四歲的自己,恍惚想起來,小時候的自己似乎很愛笑。

Advertisement

影片外響起莫眠的聲音,“月牙,你在做什麽呢?”

裴月還的眼睛只對準了鏡頭一秒,就偏離開來,她努力仰起頭看向莫眠,童音稚嫩可愛,“媽媽,我在用魔法拯救小兔子。”

“小兔子怎麽了?”

“小兔子被大灰狼變成玩具了,我是小女巫,現在要施展魔法,拯救小兔子,我是最勇敢聰明的小女巫。”

“那你的魔法咒語可以教給媽媽嗎?”

裴月還重重地點了下頭,手上的魔法棒拿起來,對準兔子說:“咕嚕咕嚕,哈利瑞亞,哈魯絲絲格。”

“咕嚕咕嚕,哈利瑞亞,哈魯絲絲格……”

昏暗的光線下,裴月還跟着熒幕裏四歲的自己小聲念出了這句咒語,聲音有些哽咽。

她眨了眨眼,視線有些模糊,臉上出現了一道水痕。

用手擦了擦眼睛,裴月還忍不住抽噎了一下。

媽媽,她以為早已忘卻的記憶,在今夜昏暗的影音室裏,以一種恒久的盛大的溫暖姿态向她襲來。

在經歷過被莫名厭惡的難堪後,還有一個人會毫無保留地愛她接納她。

心髒忽然變得酸酸漲漲,盛滿了不可言說的愛意與深重。

這些酸脹從心髒一路蔓延到大腦,接着傳遞給淚腺,裴月還将影片暫停,抱膝大哭了起來。

“哭夠了沒。”

裴月還的身體猛然僵住。

“吵死了。”熟悉的聲音再次傳來。

後背泛起戰栗的涼意,過了很久,裴月還才敢回過頭去。

四目相對,裴雁來如同鬼魅,身體大部分陷在黑暗裏,只有那雙眼睛在熒幕微弱的光亮下死死盯着裴月還。

他整個人靠在後面的沙發背上,一條腿伸直,另外一條腿随意曲起,眉眼煩躁,看向她的眼神充滿了厭煩。

裴月還被吓得抖了一下。

“你怎麽在這裏?”

裴雁來不屑回答。他憑什麽不能出現在這裏,真以為這個家所有地方都是她的地盤嗎?

見他不說話,裴月還又問:“你不是要到很晚才回家嗎?”

他平常都是淩晨才回來的。

“關你屁事。”仍舊不耐煩的語氣。

他什麽時候回來還要跟她報備。

早就已經習慣了他的态度,裴月還揉了揉眼睛,小聲回了句“哦。”

這聲回答過後,兩個人之間又陷入沉寂。裴雁來轉頭看向別處,裴月還僵住身體一動也不敢動,氣氛太過凝滞。

只有裴月還時不時響起的抽泣聲。

在她又一次吸了吸鼻子後,裴雁來冷聲說:“你到底還要哭多久?”

“我沒哭。”裴月還條件反射回答。

“我鼻子難受……” 裴月還聲音細若蚊蠅,為自己辯解道:“我想拿紙擦鼻子。”

“我可以去拿紙嗎?”她小心問道。

裴雁來冷笑,“難道還要我遞到你手裏?”

“沒有沒有。”裴月還連忙擺手否認,從沙發上起身,伸長了手臂在旁邊的茶幾上抽了張紙。

擦過鼻子後舒服了很多。

裴月還手裏攥着紙巾,背對着他問道:“你什麽時候過來的?”

本以為又會遭受到一句冷嘲熱諷,沒想到裴雁來卻回答了。

“七點。”

這個回答給了裴月還一點微弱的勇氣,她側過身,面朝向他,“你過來看電影嗎?可我進來的時候熒幕是黑的。”

“在睡覺。”

“啊?”裴月還有些驚訝,随即想到什麽,小心問道:“那我剛才吵醒你了嗎?”

“不然我現在是在夢游?”

“對不起。”裴月還乖乖道歉,“那我先回房間了,你繼續睡覺吧。”

“被吵醒還怎麽睡得着?”裴雁來語氣不滿。

“……對不起。”裴月還再次向他道歉,雖然她也不懂為什麽好好的房間不睡,非要跑來影音室裏睡覺,但她知道對這個人,只要道歉就對了。

裴雁來冷哼了一聲,似乎并不滿意她這個道歉,但最後也沒有說什麽。

“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裴月還不敢再打擾他了。

影音室裏的燈也不敢打開,她只能在昏暗中摸索起身,順着第六感往外面走。

“跑的還挺快。”

“……“

裴月還的腳步頓住,手摸到了桌子,小心扶穩後說:“你需要我做什麽嗎?有什麽我能幫你的?”

“坐着呼吸。”

“……”

坐着?呼吸?

這是什麽奇怪的要求?他是不讓自己走嗎?

過了半晌,裴月還小心求證:“那我不走了?”

裴雁來沒有開口,似乎默認了她的話。

順着桌腿往下滑,裴月還默默做到了地毯上,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呼吸,不敢發出聲音。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裴月還腿都坐麻了的時候,裴雁來冷淡的聲音又忽然響起:“放個電影。”

“啊?”裴月還警覺地擡頭,聽清楚他說的話後,立刻站起來,顧不上還在發麻的大腿,沖到沙發上拿起遙控器就按了下去。

生怕晚一秒又被他辱罵。

熒幕上暫停的影片繼續播放起來。

莫眠的聲音響起:“咕嚕咕嚕,哈利瑞亞,哈魯絲絲格。”

“月牙好棒,等爸爸回來,再把魔法咒語教給爸爸好不好?”

四歲的裴月還朝鏡頭說:“好呀,爸爸,喜歡爸爸,媽媽,愛爸爸媽媽。”

影片播放了半分鐘,裴月還才反應過來,這些內容似乎并不适合在裴雁來面前播放。

“我重新換一個。”她手忙腳亂,想要換掉影片。但卻被裴雁來阻止,“就放這個。”

裴月還在沙發上試探着坐下來:“……你喜歡看這個啊!”

“不喜歡。”裴雁來冷酷道。

“那你看這個是……”裴月還真的不懂他。

“看看你這個冒牌貨搶了我的人生過得能有多幸福。”

“……”裴月還瞬間閉嘴,不敢再說一個字。

小偷,兇手,劊子手,強盜,冒牌貨……類似的詞彙,裴月還早已習慣了,她看着熒幕,眼神卻放空,不知道下次她又會得到什麽樣的稱呼。

自從那天在學校協商後,裴月還感覺他們之間的關系進入了一種微妙的狀态,裴雁來要自己給他補償,可這幾天他們基本沒見面。

今晚突然碰上,他又提出了這麽多奇怪的要求,裴月還第一個想法就是,他在試探自己。

試探她是否真心誠意地想要彌補他。

算了,裴月還安慰自己,這樣已經很好了。

她看着熒幕上的小女孩和年輕時的莫眠和裴千廷,只要他們不再針鋒相對,不要讓爸爸媽媽為難就好了。

再過一年,等到明年高考結束,她就可以離開了,那時候自己不在他應該會高興點吧。

裴雁來靠坐在沙發上,不斷變化的光線在他的臉上留下深淺不一的陰翳。他目光深沉,一眨不眨地看着正前方的熒幕。

他睡眠很淺,在卧室裏不容易睡着,從住進這裏後就一直在失眠,一點響動就會讓他驚醒。

影音室的隔音做的很好,他一走進這裏就感受到了深海一般的安靜。

仿佛世界上的一切都瞬間死寂,他在這無人之處可以放心地短暫閉上眼睛。

可閉上還沒多久,裴月還就走進來了。

他在昏暗中睜開眼睛,在身後注視着裴月還的動作。

她先是把那幾張照片翻來覆去地看,明滅的光線照在他的眼中,讓他覺得異常煩躁。在他受不了要出聲叫停的時候,一段影片卻開始播放起來。

他看見了熒幕上的小女孩,也聽到了莫眠的聲音。

在昏暗中,他認真地觀察他的親生父母。

莫眠和裴千廷的臉和現在差別不大,時間沒有在他們身上留下痕跡。他們的感情很好,注視彼此的眼神裏充滿着愛意與占有欲。

影片繼續往下播放,裴雁來看見了他們三個一起過生日的場景,一起去世界各地外出游玩的畫面,裴千廷将裴月還抱在懷裏,牽着莫眠的手,笑得痞氣又溫柔。

這些生活化的場景讓他第一次直面未曾想象過的現實。

一半溫馨。

一半陌生。

裴雁來看着前方,眼神有些恍惚,他似乎進入了另外一個時空。

被莫眠親吻着,被裴千廷抱在懷裏的小孩好像變成了他。

媽媽會在晚上給他講故事,教他讀書,陪他看動畫片,也會和他一起彈鋼琴,爸爸會和他一起踢球,看見他踢進去後就會将他高高舉起……

他們會為他舉辦生日宴會,但他不喜歡那麽多人,所以最後只有他們三個人在家裏吃完了蛋糕。

他是在愛裏出生,也是在愛裏長大的。

沒有濫賭家暴的父親,也沒有麻木冰冷的母親,不會被毒打,也不會在垃圾堆裏乞食,更不會用拳頭作為武器來保護自己。

裴雁來的人生原本可以是這麽幸福的。

他也可以得到這麽多的愛意和保護。

熒幕上的內容在一遍一遍播放,明滅不斷的光線在他的眼角折射出隐約的水光。

他目不轉睛地看着那些畫面,尋找從未得到,卻可以擁有的,被愛過的痕跡。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