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
第 32 章
從出租車上下來,裴月還一眼就看到了陳星,但沒有看見裴雁來。
她匆忙跑到陳星面前,急聲問道:“他人呢?”
陳星詫異地盯着她,眼前的女孩頭發淩亂,臉色憔悴,呼吸急促,狼狽的一點都不見昨天的清高氣質。
“他在哪裏?”裴月還顧不得陳星看她的眼神,音量提高,再問了一遍。
陳星被她突然的聲音吓了一跳,擡手指向身後的看守所大門,語氣磕磕絆絆,“進……進去了……”
裴月還擡頭,看守所的大門在晨曦中顯得既嚴肅又莊重,她提步朝前走了兩步,卻又聽到陳星的聲音。
“他們進去看虹姨了。”
腳步倏地頓住,裴月還無法再向前一步。
她沒有勇氣去面對那個陌生的女人。
而且,裴雁來和徐露言有資格,她沒有。
她站定在原地,陳星走上前說:“你把東西給我,等雁哥出來,我交給他。”
裴月還搖頭,坦誠道:“沒有,我騙你的。”沒有要交給他的東西,她只是想要快點找到他。
“你知道他接下來要幹什麽嗎?”
發現被她欺騙,陳星臉色不高興,語氣有些沖,“我怎麽知道。”
裴月還不在意他的态度,也沒有非要問出個答案。轉而和他一起站在外面,等着裏面的人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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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今天她會一直跟着他,不管他要做什麽,她總歸會知道。
陳星和她站在一起,本來打算不想理她的,但這樣的女孩子他從來沒有接觸過,難免多了幾分好奇,不論是她和裴雁來糾葛萬分的身世,還是脫俗的樣貌和氣質。
于是他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深水巷裏從來沒有這樣模樣漂亮,氣質高貴的女孩子。
裴月還注意到了他的眼神,但沒有阻止,任憑對方肆無忌憚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
“他小時候是什麽樣子的?”裴月還看着天空中升起的燦爛金光,開口問道。
陳星被她突然的問話吓了一跳,等回過神才意識到她剛剛問了什麽。
撇撇嘴,他邊回憶邊說:“雁哥打架很厲害,每次我受欺負被人揍了,都是他帶我讨回來的,深水巷裏的孩子沒有一個人敢惹他。”
“那他每次都會打贏嗎?”
“怎麽可能!”陳星大喊,接着湊到她面前誇張道,“你不知道雁哥小時候被他爸揍得可慘了,他爸一不順心就要揍人,有次雁哥都被打骨折了,頭上流了好多血,還是我爺爺帶他去老李頭的診所看病的。”
“那……他媽媽呢?”裴月還又問。
“虹姨忙着賺錢,哪有空管。”陳星摸摸鼻子,說:“而且就算看到了,虹姨也只會讓雁哥躲遠點,有時還會怪雁哥去惹他爸。”
陳星說到這裏,表情氣憤,“明明是他爸的錯,結果還要怪雁哥,要不是雁哥後來學着揍回去,早就被打的沒命了。”
他看了眼裴月還,語氣有些酸,有一大半是為裴雁來的遭遇心生不滿,一小半是為了試探她的反應。
“還是你命好,我都不敢想,要是你從小就挨那麽多揍,還能不能活到這麽大!”
她活不了。
裴月還瞬間在心裏給出了答案。
她想象的所有苦楚和磨難,不及真相的萬分之一。
身後傳來鐵門聲響,裴月還轉頭,看見裴雁來牽着徐露言的手走了出來。
徐露言眼睛很紅,臉上濕漉漉的,時不時低頭用袖子擦掉眼淚。
裴雁來看見她,眉頭擰緊,問道:“你來這做什麽?”
裴月還沒有回答,反問他:“你準備要做什麽?”
“我做什麽還要跟你報備?”裴雁來聲音陰冷似一塊寒冰,不屑道,“你以為你是誰?”
他尖銳的語氣和态度讓裴月還退卻了半步,但她沒有離開,堅持說道:“這件事情我也有責任,我不能把所有事都推到你身上,你沒有必要背負那麽重的壓力。”
裴雁來眼神怔了兩秒,但很快又說:“你煩不煩,我不想聽你說這些廢話,滾。”
這個樣子的裴雁來,好像回到了他們初次見面的時候。
冷漠易怒,陰鸷駭人,脾氣暴躁。
明明不過數十天,裴月還卻覺得好陌生。
她定了定神,仍舊不退讓,堅持道:“那你告訴我,你想要做什麽?”
裴雁來拉着徐露言,從她面前繞過去,擺明了一副不想再搭理她的态度。但裴月還卻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你說了,我就離開。”
徐露言擡頭看了眼裴月還,眼神裏有着好奇。
裴雁來臉色陰沉,眸光冷峻,他讓陳星帶走徐露言。徐露言原本不想走,但看到哥哥難看的臉色後,還是乖乖跟着陳星離開了。
走之前還不忘小聲提醒:“媽媽……”
裴雁來沉聲說:“她很快就能回家。”
等陳星和徐露言離開,裴雁來一把甩開裴月還的手,他的力道很大,裴月還險些摔倒。
但還沒等她回過神,裴雁來又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整個人扯到自己面前,像野獸擒住了獵物,一雙陰鸷狠厲的眼神牢牢盯着她。
似曾相識的場景,消失已久的懼意又浮現心頭。
裴月還強裝鎮定,但顫抖的聲音還是洩露了她的緊張:“別這樣,放開我。”
裴雁來唇角揚起陰狠的諷笑:“你能不能別這麽善變,剛才還一直不讓我走,現在又要讓我放開你。”
裴月還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急聲說:“這不一樣,有什麽事情我們回家再說,我會幫你求爸爸媽媽,讓他們撤銷控告。”
“爸爸媽媽?”裴雁來嘲弄,“叫的可真親熱,你好像忘記了他們不是你的親生父母?”
裴雁來手上用力,捏住她手腕的力道更重了幾分。
“随便你怎麽說,總之你先跟我回家。”裴月還強忍着痛意,堅持說道。
“再給你一秒鐘,要麽滾,要麽別怪我打你。”裴雁來威脅道。
“我不走。”裴月還閉上眼睛,一副認命的姿态,“你打吧,打完就跟我回家。”
裴雁來看着她蹙起的眉心和害怕的表情,明明已經很痛了,但說什麽也不肯松開手。
從來沒見過像她這麽固執的人。
心裏湧起無法言說的煩躁,裴雁來用力甩開她的手腕,裴月還白皙的手腕上青紫指印明顯。
“滾,離我遠點。”裴雁來再也不看她,随便上了輛路邊的出租車,但在關車門的時候卻被裴月還阻止。
裴月還用力扒着車門,臉上焦急,追問道:“你要去哪裏?”
裴雁來看也不看她,手上一用力,車門就被用力關上,裴月還的手指險些被夾到。
看着出租車開走,裴月還立刻拔腿追了上去,但她卻始終無法追上裴雁來,只能眼睜睜看着那輛車開得越來越遠,很快消失在視線裏。
裴千廷早上剛下飛機還沒回家,就來公司和各個高管開了個緊急會議,聽着底下沒有任何價值的發言,裴千廷的臉色越來越黑。
都是些什麽草包,他每個月開那麽高工資,結果請來了一群蠢貨。
“你是不是老得要入土了?”裴千廷打斷一位高管的話,毫不留情道:“你的策劃方案簡直比你還要土,這些都是八百年前的招數了,你現在還拿出來用。”
底下的人被罵得汗流浃背,不敢吱聲。
“給你一天時間,明天要還是這種土到極致的方案,就立刻滾蛋。”
被罵的高管連忙點頭道歉。
這時,會議室的門被敲響,陳昭言走進來,“裴總,有人找您。”
裴千廷不悅道:“沒看到我在開會嗎?有什麽事一會再說。”
陳昭言面露難色,看了眼身後的人,“裴總……”
會議室的門被從外面推開,裴雁來站在門口,身姿颀長挺拔,神色淡漠,看向裴千廷。
手中的資料放下,裴千廷擡眼看去,容貌相似的兩個人面對面站着,開會的高管們全都好奇地打量起門口的少年。
裴千廷命令道:“都出去。”
高管們面面相觑,陳昭言示意讓他們先離開。
一分鐘後,會議室被清空,陳昭言離開前帶上了會議室的門。
“來這裏幹什麽?”裴千廷拿起一支鋼筆在手中把玩,不鹹不淡地問道。
眼神落在他貼着紗布的側臉和脖子上,“昨天打架的事我還沒有找你算賬,你倒先送上門了,已經兩次了,我不可能每次都給你收拾爛攤子——”
“讓我媽從看守所出來。”裴雁來打斷了他的話。
裴千廷的身體頓住,眼神幽深,接着漫不經心道:“你哪個媽?莫眠在家裏,你要找她回家去找。”
“秦虹。”裴雁來說。
手裏的鋼筆擲了出去,擦着裴雁來臉上的白色紗布飛過,在上面留下一道黑色印子後摔落到地上。
裴千廷厲色道:“裴雁來,認清楚你的身份,別激怒我。”
但裴雁來是鐵了心要和他作對,面對他的冷臉,裴雁來面色未變:“撤銷控告,讓秦虹從看守所出來。”
“不可能。”裴千廷冷聲拒絕,斥責道,“滾出去,趁我還沒對你動手。”
“如果我非要讓你放了她呢?”裴雁來語氣強硬。
裴千廷像是聽到了一個好笑的笑話,唇角泛起微涼的嘲弄,“你有什麽資格來命令我?”
“不是命令,是交換。”裴雁來說,聲音冷漠,像裹着一層厚厚的寒冰堅不可摧。
裴千廷眼神玩味,等着他的下文。
裴雁來說:“作為交換,你放了秦虹,我離開裴家,我們之間再也沒有任何關系。”
話音剛落,他的身體就重重晃了一下,裴千廷朝他膝蓋用力踹去,裴雁來極力穩住身形才沒有跌倒在地。
裴千廷目光凜然,胸膛不斷起伏,竭力壓抑着怒氣,怒視着站在面前的,他的親生兒子。
“你在威脅我?”
裴雁來看向他,表情陰沉,眼神不遜:“你覺得是就是,我只要結果。”
裴千廷快要被他氣笑,眼裏掠過一抹冷意,姿态嚣張,接着又踹了他一腳,這次裴雁來直接跪在了地上。
“告訴你,這就是威脅我的代價。”裴千廷冷笑,“求人就要有求人的姿态,你真以為所有人都要聽你的?”
裴雁來低着頭,眼神幽深,“踹這兩腳夠了嗎?要是夠了,就放了秦虹,我會離開裴家,我們之間再也沒有任何關系。”
一沓資料狠狠砸到了他的臉上,裴千廷臉色極其難看,克制着不對他動手,狠戾道:“你以為你是誰,想用這點血緣關系來威脅我,你以為我們稀罕你這個兒子,抛開那點血緣,你在我面前什麽都不是。”
裴雁來聽着他的話,垂在身側的雙手攥緊,眼裏劃過一抹決絕的恨意,但沒有任何動作。
“這樣最好,那我們就兩不相欠。我跟你們沒有任何關系,您也就沒有必要把秦虹送到監獄——”
話沒說完又被踹了一腳,裴雁來這次直接趴在了地上,額頭重重磕在了大理石地板上。
裴千廷冷眼看着他。
裴雁來趴了好一會才緩過神,從地上爬起來,地板上留下了紅色的血跡。
他低着頭,卻仍舊跪着,讓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繼續說:“就當作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你們沒有過兒子,我會回到深水巷,我媽沒有做過偷換孩子的事情,求您放過她。”
裴千廷此刻神情恐怖,臉色差得恨不得下一秒就殺了面前的人。
他的親生兒子,在為了一個外人,甚至是仇人,跪着向他求饒,甚至不惜和親生父母斷絕關系。
還真是孝順。
怒極反笑,裴千廷俯視着他,冷聲道:“你要真這麽孝順,就給我磕一百個響頭,磕到我滿意,說不定我真會考慮你的條件。”
沒有絲毫猶豫,他話音剛落,裴雁來的腦袋就磕在了地板上,一下又一下,聲音沉重。
裴千廷的眼裏劃過一抹震驚,然後很快,是鋪天蓋地的憤怒。
那個女人到底給他吃了什麽迷魂藥,讓他這麽心甘情願的付出。
優渥的生活條件,親生父母的寵愛,肆意揮霍的財富,都沒法讓他死心塌地的接受現在這個真正的家庭。
真不知道該說他是冷血,還是孝順地過了頭。
裴雁來的腦袋一下又一下磕在地板上,額頭上的痛意從劇烈漸漸變得感知不到,接着變成機械的動作。
不知道磕了多少下,裴千廷忽然叫了停。
裴雁來腦袋懸在半空,額頭上不斷有鮮血滴落,低頭說:“求您放過我媽。”
裴千廷壓抑着怒氣,冷聲吼道:“你媽是莫眠,那個女人跟你沒有任何關系。”
裴雁來沉默,不回應他的話,地板上的血已經堆積了小小的一灘。
裴千廷看着他,覺得真是可笑之極。
從來沒有朝他屈服過的親生兒子,現在甘願磕頭認錯,卻是為了一個不相幹的外人。
“那個女人到底有什麽好,你為了她能做到這個份上?”
裴雁來說不出話。
在他以為秦虹是他的親生母親時,他感激秦虹養育了自己,但也會為她的怯懦憤怒,那時候積攢的失望已經大過十多年的母子親情。
在知道身世掉包的真相時,他就只剩下了失望,甚至感到慶幸,慶幸那個女人不是他的親生母親。
可是現在,在明知道對方會坐牢的情況下,他無法做到全然的無動于衷。
秦虹是罪有應得,但理智無法覆滅情感。那十七年的時光裏,總有某個時刻可以讓他選擇原諒。
“說話。”裴千廷喝道。
裴雁來搖頭,說:“她坐牢,阿言就是孤兒了。”
“你以為你有情有義嗎?”裴千廷冷聲丢出兩個字,“愚蠢。”
裴雁來忽略他的話,他的腦袋已經開始發暈了,“您可以放過她了嗎?”
裴千廷閉了閉眼,眼裏是恨不得殺了所有人的滔天怒意,但仍舊保持着冷靜,“你怎麽不去求莫眠?”
“她不同意。”昨晚莫眠說的話,昭示着她對秦虹有多反感,她甚至不想讓裴雁來提起這個人。
“那你憑什麽認為我會答應?”
裴雁來擡眼看他,說:“所以我來和你做交換。”
他知道裴千廷對自己沒有感情,所以只能想到這種辦法。
他離開裴家,不再出現在裴千廷面前,而對方也就沒有理由再追究秦虹的責任。這樣,所有人都會滿意。
“閉嘴。”裴千廷不想從他嘴裏再聽到“交換”這兩個字。
兩人僵持了許久,最終還是裴千廷松了口。
“我答應你。”
裴雁來詫異地看向他。明明是自己想要的結果,但心底卻泛起一絲不可名狀的失落。
裴千廷看着他的眼神,冷笑道:“先別高興的這麽早,我可以不追求那個女人的責任,但以後不論任何什麽事,你都必須得聽我的。”
裴雁來問:“什麽意思?”
“簡單點說,就是我以後讓你往東,你就不能往西。在我面前,你除了服從,就只剩下服從。”
裴雁來沉默,半晌沒有說話。
裴千廷看清了他眼底的猶豫,嘲弄道:“不願意就算了,我當你今天沒說過這些話——”
“我答應。”
裴雁來打斷了他的話,直起身來,看着他說:“我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