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章
第 33 章
裴月還一整天都坐在別墅外的臺階上,屈膝抱住自己,從早上一直等到下午,誰來叫她都不回去,連午飯都沒有吃。
她看着小區大門的方向,眼睛一刻不離,眉宇間藏着清晰可見的愁緒,生怕有人進來她會錯過。但等了六七個小時,小區門口車來車往,一直沒有她想要看見的那個人。
裴月還兩只手交握在一起,手指絞動地泛紅,在她的耐心終于耗盡時,一抹黑色的身影映入她的眼簾。
心跳震動,裴月還立即起身,待看清那個身影後,立刻朝他飛奔了過去。
午後清涼的風被遺落在她的身後,因奔跑而翩跹的白色裙擺如蝶一般在空中飛舞,裴月還跑到裴雁來身前時,氣息急促,臉色已然微紅。
但沒等開口,她就看到了裴雁來額頭上的的紗布。
一瞬間,所有的疑惑、擔憂和迫切都化為了此刻的緊張,“你的頭怎麽了?”
裴雁來腳步停下,看着她一路朝他跑來,現在又想要伸手摸他的頭,下意識打掉她的手指。
“別動。”
他的力道不重,手指被打落,裴月還也不生氣,耐心解釋道:“我不動,我就想看看你的傷口。”
“有什麽好看的。”裴雁來邊說邊往前走,聲音淡漠。
裴月還跟在他身後,追問道:“你今天去哪裏了?我等了你一天,我很擔心你,你又受傷了。”
“有什麽好擔心的?”裴雁來的腳步沒有停頓。
他走得很快,裴月還要小跑着才能追上他,開口說:“我當然擔心了,我怕又是因為我,你才會受傷。到時候,你又來怪我,我現在主動問,還能減輕點人身責任。”
裴雁來冷嗤了一聲,裴月還聽到笑聲,低頭去看他的表情,說道:“你笑了呀,笑了就別生氣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已經說服媽媽了,媽媽已經答應考慮撤銷控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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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底下踩到一顆石子,裴月還被硌了一下,身體失去平衡向旁邊倒去,雙手本能地在空中胡亂抓了幾下,在最後一刻才終于抓住了身邊唯一的固定物。
裴雁來手臂上傳來尖銳的刺痛。
待站穩身體,裴月還還驚魂未定,杏仁眼微微睜圓,拍了拍胸口,将腳下那顆石子向花壇裏踢去,心有餘悸,“吓死我了。”
裴雁來眉頭緊皺,盯着自己被牢牢抓住的手臂,冷聲道:“松手。”
裴月還這才注意到自己還抓着他,手指瞬間松開,卻發現他的手臂上留下了很深的指甲印,此刻已經泛紅。
“對不起。”裴月還向他道歉。
裴雁來往前繼續走,說不上是提醒還是嘲諷,“你該剪指甲了。”
裴月還愣愣地将自己的手舉起,陽光下的手指修長白皙,此刻被渡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光澤,指甲圓潤,飽滿。
不過,是有一點點長。
她把他抓痛了嗎?
在她想這些的時候,裴雁來已經走到了別墅門口。她回過神後,又迅速追了上去,一直将人追到了影音室。
“我已經跟媽媽說過了,她會考慮撤銷控告,不過她現在不在家,等她回來,我會再去求她。”裴月還把剛才的話又說了一遍。
裴雁來推開影音室的門,裏面沒有開燈,一片漆黑,他徑直往裏走去,淡漠道:“不用了,已經處理好了。”
裴月還聞言驚愕,跟着他一起往裏走,“什麽叫處理好了?”
裴雁來不答,走到沙發前,躺下,閉上了眼睛。
裴月還在他身前蹲下,問他:“你的意思是秦……她出來了嗎?”
裴雁來沉默,看起來似乎睡着了。
但裴月還卻仍守在他身邊,小聲追問,“是不是?你說的是這個意思嗎?你怎麽辦到的?用了什麽辦法啊?”
裴雁來被她吵得無法入睡,猛然睜眼看她,眼神裏有難以掩藏的暴戾,“沒錯,她出來了,你現在滿意了嗎?滿意了就滾。”
裴月還被他的眼神吓到,身體往後仰去,半晌說不出話,最後才吶吶道:“知道了,那你休息吧。”
她其實還想問他去找誰了,為什麽可以這麽快就把人放出來,但看他這樣卻不敢再出聲。
裴雁來翻過身,再也不理會她。
他的頭又開始疼了,裴千廷的确有錢有勢,只是一個電話,秦虹就被放了出來。
他看着秦虹從看守所出來,走了幾段路後轉公交車,從公交車上下來後,再走回深水巷,和徐露言抱在一起。
他用低頭屈服,讓裴千廷放過了秦虹。
他并不後悔,只覺得失去自由。
從此以後,他的一言一行都要受到裴千廷的監管,裴千廷允許的,不允許的,他都必須全部無條件服從。
而裴千廷的第一個要求,就是聽莫眠的話,不準欺負裴月還。
身後傳來關門聲,裴雁來在黑暗中睜開了眼,心底逸出一絲冷笑。
兩個爹,都他媽是人渣。
睡了很長很沉的一覺,等裴雁來再睜開眼的時候,入目一片黑暗。他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間,不過他猜想可能已是深夜,所以兩份漆黑疊加,才讓眼前的黑更加濃郁深重。
睜着眼知道躺了有多久,身後忽然傳來一聲響動。
“誰?”他冷聲質問。
身後的人被他突然的質問聲吓了一跳,過了好半晌,才抖着嗓子回道:“是我。”
裴雁來再次閉上了眼,表情煩躁無奈,在黑暗裏沒有人看見。
裴月還說:“你醒了啊,我可以開燈嗎,現在太黑了。”
“誰讓你在這的?”他語氣不滿。
裴月還沒有回答,卻發出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吵死了,裴雁來想。
裴月還從另外一旁的沙發上摸索着下來,在黑暗裏磨磨蹭蹭地走到了裴雁來身邊,他們彼此睜着眼,卻看不清對方。
但裴雁來感覺到了她的氣息。
裴月還笑了一下,語氣輕柔,“你睡着後,我給你拿了被子蓋上。”
裴雁來右手下意識摸去,身上果然蓋着一條被子,柔軟輕薄,他剛才醒來竟然沒有第一時間發覺。
裴雁來立時怔住,他的睡眠很淺,只要有一點響動就會驚醒,可是裴月還不僅進來了,而且還給他蓋上了被子,他卻從始至終沒有發覺。
他聲音啞然,問道:“你在這裏待了多久?”
裴月還往前傾了傾身子,她想離他近點,卻沒有發現在黑暗中,他們的距離已經超越了正常說話的界限。
“我給你蓋完被子,想等你醒來看電影,但你好像睡得太久了,我等啊等啊,不小心就等了好久好久。”她說着略帶埋怨的話,但語氣卻是全然的撒嬌和讨好。
像是在對一個關系異常親近的人說着話。
可他們的關系并不親近,甚至稱得上惡劣。
裴雁來搞不懂她,也不想搞懂,他冷聲道:“那我還要跟你說一聲對不起?”
裴月還立即擺手,“沒有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想等你睡醒,問你餓不餓,你今天都還沒吃飯吧——”
她的聲音倏然停頓,因為手腕在黑暗裏突然被人抓住了。
明明什麽也看不清,可裴雁來就是準确無誤地抓到了。
“你到底想幹什麽?”裴雁來剛睡醒的嗓音還有些啞,說出來的威脅更像是不痛不癢的低語,“不怕挨揍了?”
黑暗放大了情緒,也增添了勇氣。
裴月還沉默了片刻,然後認真地說:“我不怕。”說完這三個字後,她又說,“我知道你不會。”
如果此刻燈光明亮,裴雁來就能看到她的眼神,認真、專注、澄澈,在一張幹淨柔軟的臉上既堅定,又熠熠生輝。
可這是在什麽也無法看見的黑暗裏,所以裴雁來立即嗤笑一聲,嘲諷道:“憑什麽認為我不會?”
手上微微用力,他提醒她:“我不是差點扭斷過你的手腕,也想把你從車裏丢下去,甚至……甚至還想要掐死你嗎?”
裴月還感覺蹲着的姿勢太累了,被他拉着手腕,索性直接坐在地上,她說:“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我們之間都存在了太多的誤會,從第一次見面就發生沖突,到後來身世被發現,種種因素疊加到一起,你不喜歡我,讨厭我,我都可以理解。”
“而且老實說,我一開始也讨厭你,也想過你沒有回家就好了,可後來你陪我去買工藝品,為我撐傘,你為了朋友打架,也為了保護我受傷。還為了照顧妹妹頂撞媽媽,甚至為了一個……不是親生母親的人去想辦法求人,所有這些,我都沒有辦法把你和壞人聯系在一起。”
“你雖然脾氣壞,不講理,還很霸道,容易生氣,可這些也跟你從小生長的環境有關,假如我們出生時沒有被掉包,那你也肯定很開朗,溫柔又有耐心,就像……”裴月還在黑暗中歪頭想了想,“就像林宇凡那樣。”
“你到底想要說什麽?”裴雁來不耐煩地打斷她。
裴月還聽到這話,又坐起身朝他湊了過去,她清淺的呼吸噴灑在裴雁來臉上,裴雁來不自在地偏過了頭。
“我們和好吧,讓我好好彌補你,你沒有擁有過的,失去的,我都會全部還給你。我會讓你開心、快樂、幸福,再也不會受傷。”裴月還語氣堅定,一字一句說道。
裴雁來已經完全僵住了,黑眸睜大,手下握着的這塊皮膚像是在冰水裏浸泡過一圈,又像是從烈焰中焚灼而來。奇異的、從未有過的顫栗感從心底升起。
兩人很久都沒有說話,突然裴雁來一把甩開了她的手腕,像是甩掉一粒燙手灼熱的火星。
“腦子有病就趕緊去治。”裴雁來從沙發上坐起來,将她一把推倒在地。
“啊。”裴月還驚叫了一聲,手撐着地面才沒有摔倒。
下一秒,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亮了起來,繁複的花紋造型折射出璀璨奪目的光芒,兩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光亮刺得下意識閉上了眼,只剩下莫眠吃驚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你們又吵架了?”
等那陣刺眼的強光過去,裴雁來才睜開眼睛,他看向莫眠,冷聲否認:“沒有。”
裴月還也順着他的視線望了過去,面對莫眠擔憂的眼神,搖了搖頭,同樣說道:“沒有吵架。”
既然兩個人都否認了,莫眠也不再多說什麽。小孩子的事情由他們自己處理就好,大人過多的插手反而會适得其反。
莫眠看向裴雁來,對他說:“你今天睡了很久,先起來吃點飯,額頭上的傷口也要換藥,以後走路的時候小心點,別再冒冒失失的了。”
裴月還轉頭看他,驚訝道:“你的傷口是走路撞到的?”
裴雁來沒有說話,猜測裴千廷對莫眠說了謊。
果然,莫眠回答了裴月還的問題:“是啊,他今天去公司找爸爸了,結果和別人不小心撞到了。”
裴雁來沒有戳穿裴千廷的謊言,也不想再談論這些事,起身離開了影音室。
裴月還愣在原地,直到莫眠叫了她一聲,才跟着一起離開。
下了樓,裴雁來才發現已經晚上十一點了,裴千廷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低頭看着手機。
裴雁來掃了他一眼,臉上面無表情,沒有任何反應。
餐桌上是豐盛的宵夜,他坐下随便吃了幾口就不想再吃了。
裴月還跟在他後面下了樓,自然地坐到他身邊,夾起一個肉餅就往嘴裏塞,邊塞還邊說:“真好吃,媽媽,您該給廚師阿姨漲工資了。”
莫眠幫她擦了擦嘴角的油漬,笑着說:“吃慢點。”
裴雁來轉頭看她,裴月還注意到他的視線,兩頰鼓鼓囊囊,手裏的肉餅瞬間咬不下去了,呆呆地和他對視。
“豬。”裴雁來唇角掀起,帶着嘲諷,冷冷吐出一個字。
裴月還:“……”
默默躲開視線,裴月還側過身,不再看他,低頭憤憤不平地又咬了一大口手裏的肉餅。
莫眠坐在對面,沒有看見他們的動作,她低着頭,似在沉思,又似在猶豫。
客廳的電視機裏正在播放一首經典老歌,女歌手的聲音悠揚舒緩,輕唱着那些關于愛情的喜與悲。歌聲順着客廳繞過了幾道彎,落在餐廳時只剩下了影影綽綽。
在裴月還吃完手裏的肉餅正要喝水時,莫眠開了口。
她說:“雁來,對不起。”
裴月還伸手去夠水杯的動作停下,裴雁來擡眼看她。
莫眠臉上露出了笑容,但笑容卻并不真切,“因為你沒有在我身邊長大,所以我總覺得你以前生活的不幸福,過的很辛苦,連帶着對撫養你的人也懷有恨意。”
對面的兩人表情各異,都垂下了眼。這是莫眠第一次将這些問題擺在明面上聊。
莫眠繼續說:“可這終歸是大人之間的事,和你們無關。我不希望你們懷着憎恨生活下去,這樣沒有人會得到真正的幸福。”
“雁來,你被她撫養了十七年,我不能斷然地否定你們之間的感情,所以讓你和對方斷絕關系也有些不近人情,我不會再阻止你們見面。”
裴雁來看向她。
莫眠迎着他的眼神,淡聲說:“可你也要體諒我的心情,在這件事情上,我們畢竟是受害者,而且我不能在看到你身上的傷口時,還選擇無動于衷,不是嗎?”
她的眼神憂傷又堅韌,可以包容所有,也可以摒棄不公。在這樣的目光下,沒有人能夠說出拒絕的話。
裴雁來點了頭。
“所以,也請你留在這個家,接受我們成為你真正的家人,可以嗎?”
這是莫眠能夠做到的最大退讓了,她想,為了裴雁來,她是可以将寬容做到此番地步的人。
裴千廷朝餐廳不經意地瞥了一眼,裴雁來感受到了他的視線。
于是,他點了頭,答應了她。
莫眠臉上的笑容變得明顯起來,清澈的眼睛裏是滿足的水光。
裴月還看着這樣的笑容,也跟着笑了起來。
夜晚黑暗,但黎明總會到來。
待天色破曉,一切的沉重、晦暗、和陰霾都會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