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章
第 46 章
風帶着雨絲灌在身上,裴月還身上單薄的毛衣并不足以抵禦冬日的寒冷。
又一陣冷風吹來,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凜冽的寒意如細密的針尖往身體裏紮,裴月還看了看周圍,這才發現她走到了一處陌生地帶。身上冷得發抖,雙腳被凍得沒有了知覺,裴月還雙手抱臂企圖給自己取暖,周圍沒有便利店也沒有酒店,只有前方一百米處的公交站臺。
裴月還快走了兩步,躲在了站臺下,沒有了雨水澆在身上,裴月還的身體勉強恢複了點暖意。
坐在椅子上,裴月還開始後悔,這麽冷的天氣,她一個人跑出來,怎麽看都像是活受罪。
然而後悔也沒用,剛才她情緒上頭,沖動跑出來,既沒帶手機也沒帶錢包,現在就算想聯系人求助也沒有任何辦法。
坐在原地發呆了許久,裴月還想了很多,但又什麽都沒想。
雖然極力避免和裴雁來發生争吵,但當真的發生時,她又覺得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他們本來就是不同世界的人,以前是,身世被揭穿後更是,不管她怎麽努力,他們始終無法站在相同的立場。
她無法理解裴雁來,裴雁來也不能認同她,兩個性格思維迥異的人當普通朋友就很艱難,更何況同住在一個屋檐下朝夕相處,矛盾和分歧是根本無法避免的。
雖然想通了這些,但裴月還的心裏還是覺得委屈。
一滴眼淚落了下來,裴月還伸手擦掉,眼眶微紅。
一輛黑色汽車從公交站臺前開過,輪胎碾壓地面,濺起了絲絲水花。然而,那輛車開到中途卻又忽然停下,接着往後倒了一兩百米,恰好停在裴月還的正前方。
車窗被摁下,一道熟悉的笑聲傳來:“學妹,在這裏納涼啊?”
裴月還擡眸看去,陸城臉龐溫和清隽,此刻正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
“少爺,保安室的監控都看過了,小姐一出小區門,就再沒有了蹤影,沒人知道她的去向。”
裴雁來臉色難看,“找過楊舒雅和封若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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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過了,小姐沒有在她們那裏。”
“砰”
裴雁來一拳狠狠砸向牆面,白色的牆面上頓時出現淡紅血跡,然而他像是感覺不到任何疼痛,周身陰霾的氣息越來越重。
“少爺,小姐連外套都沒有穿,也沒帶手機錢包,一個人不知道在外面會遇上什麽事。”傭人小聲說道,聲音裏是對裴月還滿滿的擔心。
兩個人好端端的總是吵架,以前裴雁來沒有回家的時候,家裏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事,一家三口和和睦睦,小姐溫柔又乖巧,被全家人都寵着護着,哪裏受過這種委屈。
“少爺,以後您還是別欺負小姐了吧。”傭人語氣有些不滿。
裴雁來怒視她,一雙漆黑的眼裏顯示着可怖的殘暴。
“我做什麽,還需要跟你彙報。”
傭人被他的眼神吓到,立刻低下頭,心裏暗暗叫苦,是她一時心直口快,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裴雁來懶得理她,冷聲吩咐:“派人去報警,留下一個人在家裏,所有人都出去找。”
有保镖問道:“少爺,要不要告訴先生和夫人?”
如果先生和夫人知道,是少爺把小姐趕出家門的,少爺免不了被一通責罵。
裴雁來眼神一凜,沉默了有半分鐘,然後說:“告訴他們,讓他們也派人去找。”
說罷,他率先離家,冒着漸兇的雨勢沖了出去。
裴月還換了一身衣服,穿上了厚實的大衣外套,手裏捧着一杯熱可可,輕聲道謝:“謝謝學長。”
咖啡廳裏顧客寥寥,陸城背靠沙發椅,無所謂道:“不用客氣,就當我日行一善。”
裴月還說:“等我回家後,買衣服的錢我會還給你的。”
陸城見她如此堅持,也就沒再拒絕,說道:“行啊,我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要還就還吧。”
裴月還笑了一下,對方這樣公事公辦的态度,讓她安心了不少。
兩個人就這樣面對面坐着,裴月還小口喝着熱可可,入腹的溫暖驅散了她身體裏的寒意。陸城玩着手機,從始至終也沒有問過她為什麽穿得那麽單薄,又為什麽一個人坐在公交站臺。
有種冷漠的善解人意。
裴月還手裏的熱可可喝到了底,陸城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順手接起:“喂。”
不知道那邊說了什麽,陸城笑了笑,笑聲有些浪蕩,裴月還眼底流露出一抹詫異。
“她有男朋友關我什麽事,世界上女人那麽多,又不是死的只剩她一個。”
裴月還瞳孔放大。
“我在跟小姑娘約會,我有什麽好騙你們的。”陸城看向裴月還,打開免提,“來,跟他們說說,是不是在跟我約會?”
裴月還:“……”
陸城的表情還是溫和,打電話時的浪蕩不羁已經消弭無蹤。裴月還沉默半秒,清了清嗓,柔聲道:“你們好。”
電話那邊傳來了好幾聲驚呼,有男有女。
陸城關掉免提,将手機放到耳邊:“行了,就這樣,我還要陪小姑娘逛街。”
說完這句他停頓了下,半晌後,唇角勾起,明明是笑着的,但裴月還卻覺得他周身氣息突然變冷。
“那就祝你們百年好合,長長久久。”
通話結束,陸城将手機随手扔在桌上,臉上溫和的笑意再也不見,整個人顯得頹唐又萎靡。
手裏的熱可可已經喝光,但裴月還卻沒有放下,沉默許久後,她問:“學長,你還好吧?”
陸城回過神,好似剛才的頹唐和萎靡都是裴月還的錯覺。
他笑看她,誇她剛才敏銳的反應力,“還挺識相。”說完,頓了頓,又接着道,“不好意思,讓你看笑話了。”
裴月還輕輕搖頭,安慰他:“沒事,反正我今天也挺慘的。”
陸城笑了笑,沒再說話。
天色有些晚了,裴月還卻完全沒有回家的心思。
“學長,你還喜歡那個姐姐啊?”裴月還随意和他搭話,想要借此消磨時間。
陸城擡眸,語氣懶散:“小朋友不要問那麽多,大人的事少打聽。”
裴月還不服氣:“我滿十八歲了,已經成年了。”
“成年不代表成熟,好好學習,別整天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你們為什麽分手啊?”裴月還好奇問道。
陸城舔了舔唇,有些後悔帶她來咖啡廳了。
沒得到答案,裴月還繼續問:“你明明還喜歡那個姐姐,為什麽不去把她追回來?你剛才讓我假裝你女朋友,她如果還喜歡你,聽見你剛剛說的話肯定很傷心。”
陸城深吸口氣,嘴角的笑再也維持不下去,冷聲問:“那你為什麽離家出走?”
“這麽冷的天離家出走,是考試考倒數還是早戀被發現,和父母吵架了還是不受人待見了,眼睛紅得跟兔子一樣,以後是不是還想跟家裏斷絕關系?”
兩個人直戳對方肺管子,剛剛建立起來的脆弱友誼瞬間破裂,裴月還低頭沉默。
氣氛繃緊,陸城見她低着頭,忽然覺得沒意思,他一個成年人欺負小姑娘算什麽事。
“行了,別可憐兮兮的,我送你回家。”陸城拿起手機準備離開。
裴月還卻突然開口:“我覺得自己沒有家。”
陸城看向她,目光有一秒的停頓,接着重新坐回去。
大概是對着陌生人有傾訴的欲望,裴月還略去細節,将兩個人吵架的過程告訴了他。
“我不明白,為什麽我已經那麽遷就他了,他還是不滿意,可能他從心底裏一直都讨厭我吧。”裴月還悵然若失。
陸城聽完後,陷入長久的沉默,然後說:“你難過是因為還懷有期待,假如你對這個人再也沒有期望,那麽對方不論做什麽都不會影響到你。”
裴月還看他。
陸城繼續說:“雖然你說自己在遷就他,但世界上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每個人的成長環境不同,小時候受過的傷是會烙在骨子裏的的,在你看來無法理解的事情,可能對他來說異常重要。”
“一個蛋糕在你看來不值錢,可以随意地分給別人,但在他看來卻不是,人對自己看重的東西是會有占有欲的,這是天性,難以改變。”
裴月還抿抿唇,沉默不語。
陸城說完那些話後就開始後悔,心裏暗罵自己幾時成了教導主任,自己的事都沒處理明白,就上趕着幫小學生解決交友問題。
“行了,我送你回家,大冬天就這麽跑出來,他肯定也很擔心你。”
裴月還內心有些動搖,但表情還是氣鼓鼓的,“他才不會擔心,你們男生就知道幫男生說話!”
陸城嘆了口氣,教導主任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這麽能吵架,還是平時作業太少了。
昏暗夜色下,道路兩旁的路燈散發出暈黃色的光影。
黑色汽車在馬路上疾馳,雨水飄在擋風玻璃上形成一層細密的水霧,然後又很快被雨刮器清理幹淨。
忽然,車子前方亮起刺眼的燈光,一排豪車停在了路中央,阻擋住了他們前進的去向。
陸城迅速踩下剎車,裴月還在慣性驅使下,朝後仰去。
裴雁來滿身寒氣,攜着雨霧朝他們走來,距離很遠,裴月還看不清他的表情,也無法猜測他現在是什麽心情。
轉頭看向陸城,裴月還說:“今天謝謝學長了,我家裏人來找我了。”
陸城點頭:“那就快回家吧。”他對前方一排豪華的車隊沒有流露出一絲好奇。
裴月還剛從車上下來,裴雁來就攥住了她的胳膊,一把将她扯到自己身前,憤怒的吼聲夾雜着雨絲朝她撞了過來。
“你跑什麽跑?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找你?手機也不帶,外套也不穿,你是不是想找死?”
裴月還被他吼得有些懵,眼神呆滞,越過他的肩膀看向身後的車隊,一衆保镖站在那裏,韓文站在最前方,正看着他們。
“我……”裴月還有些愧疚,說了我字後就說不下去,她覺得自己不論說什麽都是狡辯。
“對不起。”她好像又給大家添麻煩了。
裴雁來冷着臉,将她全身上下打量了個遍,看到她身上的外套時,眼神倏然陰沉,看向車裏的人。
陸城注意到他的視線,施施然從車上下來,也不在乎車身上的雨水,手臂随意搭在車門上,迎着他的目光回視了過去。
裴月還沒有注意到兩人的交鋒,見陸城從車上下來,忙道:“學長,我回家了,今天謝謝你,你也快回去吧。”
陸城手指敲了敲車窗,忽然想到什麽,從車裏拿出雨傘遞給裴月還:“學妹,撐把傘吧,一會淋濕了。”
裴月還擺手:“不用了,學長,我們的車就在前面,雨傘你留着用吧。”
“那怎麽行?”陸城不在乎一旁裴雁來殺人的目光,暧昧道,“你要是淋壞了身體,我可是會心疼的。”
裴雁來眼裏的寒意再也無法隐藏,一把将他手裏的傘打落在地,拽走裴月還,冷漠道:“回家。”
裴月還被他拽得腳步趔趄,不滿道:“你幹什麽,能不能不要這樣……”
裴雁來眸光冷然,強自按捺住怒氣,一聲不吭。
裴月還回頭,“學長,對不起,他不是故意的。”
陸城眼裏閃過一絲玩味的笑意,大方道:“沒關系。”
裴雁來的步伐越來越快,陸城逗弄夠了,看着他倆的背影含笑道:“學妹,記得讓你的保镖把衣服錢還給我啊!”
話音剛落,韓文就朝他走了過去。
裴月還被裴雁來一把拽上車,兩個人坐在後排,相隔很遠,誰都沒有說話。
韓文很快把錢結清,等他上車後,車隊啓動,開往雲水築的方向。
兩人一路沉默,到了家後,裴月還才知道莫眠和裴千廷也回來了,他們本來在國外,但因為她的離家出走,愣是冒着雨乘私人飛機飛回來了。
裴月還愧疚到了極點,向父母道歉:“對不起,是我太任性了,讓這麽多人來找我。”
莫眠揉了揉裴月還的頭發,滿眼憐愛:“不怪你,我們月牙受委屈了,我會讓哥哥給你道歉。”
裴月還有些詫異,說道:“不是,我也有錯,我們吵架了,是我跑出去的。”
裴千廷打斷她:“月牙,你先上樓換身衣服,這件事情我們會處理。”
他表情嚴肅,裴月還下意識地順從,轉身上樓。
然而等回到房間,才突然意識到,他們剛才說話的時候,裴雁來沒有出現,他去了哪裏?
裴雁來跪在濕漉漉的地面上,低垂着頭,神情陰郁。
一雙锃亮的黑色皮鞋落在他眼前,裴千廷語氣冷厲:“你覺得我懲罰你有錯嗎?”
裴雁來沉默。
裴千廷看着跪在地上的親生兒子,難得的有些頭疼。裴雁來自小不在他們身邊長大,他的思維已經根深蒂固,不可能單憑短時間的教導就能改變。
“我和你媽媽原本以為你們能和平相處,但現在看來是我們錯了。”裴千廷淡聲說道,“不過就剩下四五個月,你就算再難受也給我忍着。”
裴雁來擡頭,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
裴千廷說:“高考結束後,月牙會出國留學,短時間內不會再回來。”
裴雁來眨了下眼睛,心底浮現了一絲從未有過的慌亂和無措。
他垂在身側的雙手攥緊,張了張口,“我……”
說了個“我”字後,他就沒再說下去,這太突然了,他從來沒有想過裴月還有一天會離開。
裴千廷看着他被雨澆透的衣服,說道:“去換身衣服,這件事到此為止,我不會再追究,但如果還犯,我會親自動手教訓你。”
裴雁來在外面冒雨找了将近五個小時,直到裴千廷他們回來去找警察調取監控才發現裴月還的蹤跡。他身上的衣服已經全部濕透,但卻渾然未覺。
随便沖了個澡,他重新換了身衣服後仰躺在床上,腦袋很疼,也有些暈,但卻怎麽也閉不上眼睛。
裴月還要出國留學的消息一遍遍在他腦海裏浮現。
他們這次要徹底分開。
失眠了一整晚,裴雁來第二天才發現自己好像發燒了。
身體又冷又燙,昏昏沉沉的,耳鳴不斷,眼前一片重影。
莫眠見他一天都沒有下樓,上樓來叫他的時候,才發現他狀态不對。
叫了家庭醫生過來,一量體溫發現已經燒到了41度,莫眠給他喂了退燒藥,又給他用酒精降溫,忙了大半天,才給他把體溫降下來。
裴雁來全程都沒有睜開眼,臉色潮紅,任憑莫眠動作。
裴月還本來不想再和他說話,但看到莫眠因為照顧病人神色疲憊,便主動要求幫忙,讓莫眠去休息。
莫眠不想離開,但身體的确支撐不住,離開前對裴月還說:“月牙,雁來昨天在外面冒雨找了你好幾個小時,所以才會發燒,就別再生他氣了吧。”
裴月還點點頭,笑着對莫眠說:“我知道了,媽媽,我不會生氣的。”
莫眠離開後,裴月還坐在了床邊,怔怔地看着他的睡顏。
她沒有想到昨天裴雁來會冒雨找她,昨晚他們見面時,她也沒有注意到他的衣服已經濕透,剛才聽了莫眠的話,她這才想起,好像昨晚攥着她的手真的很冰涼。
見他額頭上冒出了虛汗,裴月還連忙用毛巾幫他擦幹。因為高燒,他的嘴唇有些幹裂,裴月還用棉簽蘸了水輕輕滋潤他的雙唇。
他睡着的樣子很安靜,沒有了往日的冷漠狂妄,裴月還雙手撐着下巴跪在床邊看着他。
如果他醒來的時候也是這樣就好了。
那他們應該就能和平共處,永遠都不會吵架。
裴雁來睡了很沉很沉的一覺,他聽見有人在說話,也能感覺到有人給他擦汗,但眼皮卻重得擡不起來,怎麽也睜不開。
裴月還跪在床邊大半天,見他情況穩定後,便想要離開。誰知剛擡起一條腿,就撞上了一雙漆黑的眼眸,下意識的,她又跪了回去。
“……”
穩了穩心神,她從地上站起來,看向那雙眼睛,問道:“你醒了啊?還覺得難受嗎?”
裴雁來不說話,見她在這裏,表情也沒有什麽變化。
他從床上坐起來,掀開被子就要下床,裴月還連忙扶住他:“你要去哪裏,現在還不能下床,你還在發燒……”
裴雁來充耳不聞,穿上鞋就要離開,裴月還攔在他身前,急聲道:“你想去哪裏?你現在生病不能出門,今天外面還在下雨,出門病情會加重——”
裴雁來打掉她的手,也打斷她的話,眉頭蹙起,語氣不耐煩:“去上廁所。”
“……”
裴月還瞪大了眼,呆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動彈。
“還不讓開。”裴雁來越發煩躁。
“啊,哦哦。”裴月還這才反應過來,往左走了兩步後覺得不對,很快又往右走了兩步,半天都不知道該往哪裏站。
裴雁來看她忙了半天都不知道在忙些什麽,一臉無語,把她胳膊攥住,往右手邊一扯,冷聲說:“站這別動。”
裴月還站在原地不敢動,裴雁來朝洗手間走去。
裴月還看着他的背影,關心道:“你一個人可以嗎?要不要我找人幫你。”
裴雁來的腳步頓住,閉了閉眼,神情陰郁,頭也不回地說:“閉嘴。”
他是發燒,又不是殘廢。
裴月還又被他罵了,神情氣惱,但想到他現在是病人,又生生忍了下去。
洗手間裏很快響起了水聲,裴月還站在原地,聽着裏面傳來的水聲忽然覺得很不對勁。
有些尴尬,也有些無措,她想走,又擔心走了後,他一個人出什麽意外。
在走與不走間猶豫了半天,裴月還表情糾結,快要擰成一團麻花。
洗手間的水聲停了,裴月還剛松口氣,裏面的水聲又響了起來,而且比剛才還要大。
裴月還愣了半天,才意識到他在裏面洗澡。
洗澡會不會加重病情?
裴月還有些擔心,沖着洗手間的方向喊了一聲,“你記得用熱水洗澡啊!”
裴雁來前幾天還洗過冷水澡,也不知道這麽冷的天氣,他怎麽忍下來的。
浴室裏沒有人回應她,裴月還想了想,還是下樓去給他倒杯熱水。
等裴月還端着熱水上來的時候,裴雁來已經從浴室出來,換了身黑色上衣和灰色運動褲,頭發是濕的,發梢還往下滴着水,低頭坐在床尾。
把杯子舉到他面前,裴月還說:“你喝口熱水。”
裴雁來擡頭看她,裴月還這才發現他臉色有種病态的蒼白,眼尾洇出一抹莫名的紅痕。
裴雁來接過杯子一飲而盡,裴月還看着他的動作,生怕他把嗓子燙壞,“你喝慢點,水有些燙。”
然而,她剛說完,水就已經被他全部喝光,杯子裏空空如也。
把杯子重新遞還給她,裴月還問:“還要再喝嗎?”
裴雁來搖搖頭,神情有些虛弱。
把杯子放在桌上,裴月還從浴室裏拿了條幹毛巾遞給他,“你再擦一下頭發,上面還有水。”
裴雁來看着她,卻沒有任何動作,全身透露着軟弱無力。
兩人對視良久,裴月還無奈,只能自己動手給他擦。
毛巾包裹着黑發,裴月還動作輕柔,确保每一根發絲都不再往下滴水,擦幹淨頭發,也順便把他脖頸上的水珠抹掉。
擦完後,裴月還低頭問他:“你自己可以吹頭發吧?”
裴雁來不回答,并且閉上了眼睛。
“……”
行吧,裴月還抿了抿唇,不跟生病的人計較,他生病,他是老大。
她就是一個任勞任怨的仆人。
吹風筒吹出來的暖風将黑發揚起,裴雁來看着眼前的白色柔軟毛衣,感受着手指撥弄頭發的輕柔。
裴月還拿吹風機吹着吹着,忽然起了惡作劇,故意左邊吹一下,右邊吹一下,等裴雁來頭發吹幹後,腦袋上已經頂了一個“雞窩頭”。
裴月還強忍着笑意,一本正經的對他說:“頭發給你吹好了。”
說完,她就要轉身把吹風機放回浴室,然而,手腕卻被裴雁來拽住。
“手指還疼不疼?”裴雁來看着她指尖上的白色紗布說道,紗布下面是昨天的燙傷。
被抓住手腕,裴月還以為又惹惱了他,沒想到卻聽到他問自己手指疼不疼。
心裏有些微妙,裴月還來不及細想,就抽出手腕,說:“不疼了,燙傷藥膏很有效,醫生說過幾天就好了。”
裴雁來看着空蕩的掌心,眼神怔仲。
裴月還摸了摸鼻子,覺得氣氛有些尴尬:“昨天的事就過去了吧,我們都別生氣了吧。”
裴雁來低着頭沉默,裴月還摸不準他的情緒,以為他不願意,還想再說些話挽救,然而裴雁來卻突然開口,淡淡地“嗯”了一聲。
聽到他答應,裴月還神情變得輕快,“那你躺床上再休息下,我把飯給你端上來,你一天都沒吃飯肯定餓壞了。”
“你畢業了是不是要出國?”裴雁來問道。
裴月還愣了一下,很快答道:“對,去法國學習導演課程,這是我的夢想,你知道的。”
裴雁來閉上了眼,臉色晦暗。
“你先休息,我下樓——”
“對不起。”裴雁來打斷她的話。
被這三個字砸得手足無措,裴月還有些懵,倏爾意識到,這好像是裴雁來第一次和她說對不起。
“幹嘛突然說這個。”裴月還喃喃道,有些不明所以。
裴雁來不答,反而繼續說:“我讓楊舒雅和封若華來家裏,她們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那我替她們謝謝你。”裴月還遲疑道。
“我不和你吵架了,以後你說什麽就是什麽,你想要什麽就全都拿去,你把那些東西想分給誰就分給誰。”
“……”裴月還徹底懵了,不明白他這是什麽意思。
裴雁來擡頭,裴月還看着他,半晌後,試探着說:“那……謝謝你。”
裴雁來不要她的謝謝,問她:“你還要出國嗎?”
這個問題,裴月還沒有任何猶豫,點頭說:“要。”
裴雁來的臉色變得難看,緊盯着她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見他臉色不好,裴月還摸了摸他的額頭,“你還好吧,是不是又難受了?”
裴雁來打掉她的手,偏開臉,“出去。”
“那我給你端點飯上來,你肚子肯定很餓了。”
裴雁來仰頭倒在床上,翻過身不看她,聲音很悶,“不吃。”
“那怎麽行?你都睡一天了,還沒吃過東西。”
裴雁來拉過被子蓋住腦袋,徹底隔絕她的聲音。
裴月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