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

第 16 章

蘭槐手掌寬大,指節分明,遮在他眼前将血腥的場面擋得嚴嚴實實。

他道:“怕你看吐,髒了我的衣服。”

随風卻根本沒心思想吓不吓人這件事,村口錦衣男子暴戾的脾性,村民同情的眼神,癫瘋的老母親,還有此刻寧願被撕碎也要去報仇的新娘女鬼。

他大喊:“鬼王兄弟,要不先聽聽她有什麽冤屈,方才我在村口确實發現了些不對勁的地方,就這樣冤死下去對地府工作環境也有影響嘛!”

新娘尖銳的嘶吼聲未停,随風再次大喊道:“姑娘,你保證不殺人,我幫你給你母親養老送終!”

聞言,新娘身體放軟,嘶吼聲漸漸停下,眼神慢慢恢複清明,鬼王放開手。

“你當真願意為我母親送終?”

随風連忙點頭。

鬼新娘擡手擰自己的脖子,将頭顱掰回原本的位置後才低聲道:“我是錢家大少爺錢烏侯第十二個妻子,嫁到錢家一年未曾有孕,昨日錢家便給我排了拍喜,可生不出兒子怎能怪我,他錢烏侯娶了十幾個妻子也沒能生出一個兒子,為何不考慮是他錢家作惡太多,老天這才絕了他家的後。”

娶十幾個妻子!随風大受震撼,他一把拉下蘭槐遮住他雙眼的手掌,露出一雙瞳孔放大的眼睛,十分震驚道:“雖然你們這裏三妻四妾很正常,但是十二個妻子多少有點吓人吧,還有,拍喜是什麽?”

看這陣仗沒個一時半會兒是聊不完了,鬼王幹脆在院裏找個地兒坐着聽。

“若是有女子嫁入夫家一年內無所出的,都會被送回娘家,在送回去的路上需穿喜服,用棒子拍打肚子,女子熬過了這打後才可以重新回到夫家,熬不過的就自己回娘家等死,運氣好些熬過了回到夫家也會落下一身的毛病,生生病死過去。”

這整個過程就叫做拍喜。

“錢家嫌在村子裏拍喜血腥氣會壞了錢家莊氣運,每次都讓人在村口外的林子裏行完拍喜禮才回來。”

知道了拍喜為何物的随風,一下子就反應過來先前在村口外的場景是怎麽回事,又氣又無語,他猛地一拍院子裏的桌子,手心陣陣發疼,道:“這是殺人!這哪裏是拍喜!生不出兒子就打女人,喪心病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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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王似乎對這個習俗略有所知,道:“這習俗不是被祖明世廢了嗎?怎麽還有人用?”

随風疑惑道:“兄弟你怎麽對祖明世的事情這麽了解?”

“先前在皇陵,你們在看回憶,我在大殿外頭看他的碑文,那上頭全是他的功績。”

鬼新娘點頭道:“是廢了的,只是錢家到了錢烏侯這一代遲遲生不出兒子,他爹錢桑子便想到了這招,錢家在錢家莊是地頭蛇,誰敢違逆啊,錢烏侯之前娶的十一個妻子裏有九個都死在了拍喜上。”

“郡守呢?縣令呢?都不管嗎?”

祖明世治國嚴明,祖亥繼位後繼承了祖明世生前行事,郡守每年都要去豐都述職,總不可能對這裏的事情隐而不報。

鬼新娘哭了起來,“前兩年新郡守上任,他是錢家大女兒的女婿,自家人怎會揭露自家人……”

有了個郡守女婿,縣令有哪裏敢得罪錢家。

鬼新娘給的信息零碎,随風靠着強大的理科生推理能力大致理清楚了。

這裏叫做錢家莊,背靠翻冢山,翻冢山多桃林竹林,錢家莊原本是個無名小村莊,後來遷來了一戶姓錢的人家,無愧于這個姓氏,錢家靠山吃山大力發展桃林業務和竹子編織品讓整個村莊富了起來,村民為了感念錢家集體統一給村莊改名為錢家莊。

錢家前兩代人是仁善至極的好人,到了錢桑子這一代就不行了,靠着上輩人的恩德耀武揚威當起了地頭蛇,欺男霸女,賭博奢淫,自家女兒傍上了當地郡守,待其子錢烏侯及冠後為其尋了個良家女子為妻,只是這妻子嫁進錢家兩載都生不出一男半女,錢烏侯一氣之下将人打死了,随後又娶了一個,不過幾日這第二個妻子便跳井死了,死因不明。

此後再沒有人家願意将自己的姑娘嫁到錢家這個虎狼窩,錢烏侯娶不到人,開始了強搶民女,哪家姑娘生得好看便派人去擄了來當晚就拜堂成親,村民懼怕錢家權勢只能小心生活,要不就舉家搬遷。

“我就是被搶來的第十二個,之前好幾個都因為生不出兒子死在拍喜禮上,本想着安心在錢家生兒育女保我母親一生平安,可不知為何怎的都懷不上,看過了不少郎中都說我身子好着,錢家非說怪我肚子不争氣,這才将我捆在牛背上行拍喜禮。”

說着,鬼新娘眼中的恨意隐隐有升起之勢,随風急忙安撫道:“別擔心,我和皇上有點交情,錢家聯合官員作威作福,皇上知道了定會整治。”

随風跟吃飯一樣随意說出這麽一句驚世駭俗的話,鬼新娘呆滞了。

一只慘白着臉的鬼瞪着杏眼看他,身上還有一道道生前的鞭子傷口,血淋淋的,随風怎麽看都覺得駭人,不由得移開眼咳嗽一聲,哈哈笑道:“姑娘,倒也不必這麽看着我,你安心去投胎,此事便交給我,我身邊這位會飛,他去一趟皇宮很快的,是吧,蘭槐?”

蘭槐:“………”

鬼新娘安心了,跪下給随風重重地磕了個頭,道:“我父親前些日子因為我被搶去氣死了,如今只有我娘孤身一人,日後還煩請您多照顧。”

她回身看了眼竈臺邊的老母親,含淚走到鬼王身邊。

鬼王打了個哈欠,頗有點敬佩地盯着随風,贊道:“竟不知道化解厲鬼怨念還能這般,佩服佩服,若不是我急着把人帶下去回來尋我娘子,定要和你好好聊聊如何收服厲鬼。”

瞎貓碰到死耗子的随風自覺受了這句誇贊,道:“小菜一碟小菜一碟,不用太佩服我哈哈哈哈!”

他笑着看兩只鬼消失在他眼前。

人都走了,随風在屋子後頭挖了個坑将新娘屍體草草埋了,再回到院子裏時,竈臺邊的老婦正盯着冒熱氣的鍋發呆,随風擡腳準備進去,豈料老婦人突然舉起砧板上的刀抹了脖子,快得他都來不及阻止。

蘭槐甚至都沒注意到這邊,直到聽到随風驚呼一聲才看過去,這一看也愣住了。

随風久久回不過來神,僵硬在廚房門前不動。最後是蘭槐進去探了老婦鼻息,“死了。”

“怎麽就……就死了,原本我都想好了,留在這裏幾年給她養老,然後再去找你的。”

連怎麽在蘭槐手上坑一筆銀子的事情他都想好了,現在都白想了。

“蘭槐,等婆婆的魂魄下去後,那姑娘會不會怪我沒照顧好她娘?”

他強行拖着自己的腿往廚房裏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又疼又麻。

“這是意外。”蘭槐伸手扶他。

随風剛來到這個陌生的村莊,就被迫親手埋葬了兩個跟他毫無關系又羁絆深厚的死人。

黑白無常來得很快,輕而易舉就勾走了老婦人的魂魄,可憐那老婦人的魂魄,竟也是瘋瘋傻傻的。

他忽而想到一件重要的事,道: “不是說對凡人施法會被天道大佬罰嗎?你方才在村口打了那幫人,你不怕嗎?”

蘭槐對他的遲鈍感到絕望,道:“你現在才想到這個問題嗎?”

随風尴尬地笑了笑。

這裏沒有別人,小白從蘭槐衣袖裏鑽出來,解釋道:“不讓凡人受傷就行,剛才蘭美人只是讓他們不能動,放心吧,蘭美人最愛他自己了,才不會讓自己被罰呢。”

望着兩座緊挨在一起的墳墓,随風幹澀着嗓子開口道:“蘭槐,那個可不可以幫我個忙……”

見蘭槐眼尾漸漸眯起,随風趕緊舉手發誓道:“我發誓,這是最後一次管閑事了!”

蘭槐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不語。

随風抿唇,低頭看着腳尖,“其實我不是天生愛管閑事的,主要是我以前很可憐,遇到什麽事情都沒人幫我,現在自己能幫別人就想幫一點,我是沒能力,可是你不是有嘛,我以為你會幫我的,從小到大除了林阿姨,只有你保護過我。”

………

身側的蘭槐沉默許久,好一會兒後指尖凝光,一道紫光飛出院子奔向空中,蘭槐冷冷道:“信傳給祖亥了。”

按照人間的腳程,祖亥收到信後最多半月,新來的郡守就會帶着聖旨趕到,屆時錢家該沒了。

這母女倆的仇也算報了。

錢家莊中心有條街道,眼見天色不早,二人在當地找了家客棧歇息一晚,這次總算不是只剩一間房,兩間廂房挨着,什麽都好,就是價格有點不人道,這老板忒會做生意。

念着白日的事情,随風睡不着,便起身下樓想去找老板買兩壇酒,老板正坐在櫃子前數錢,一個小孩站在跟前似乎是想要什麽東西,老板始終低着頭數錢不理他,小孩哭聲越來越大。

他幹脆回了屋子,現在正心煩,他可不想再聽見小孩哭。

約莫聽到下面沒動靜後他才下樓準備出去買酒,誰知腳剛邁下樓梯他就愣住了,一樓燭火明亮,清清楚楚地看見櫃子上趴着一人。

正是客棧老板。

趴着的姿勢很扭曲,手臂交疊,頭顱是被砍斷了堆在交疊的手上的,身子在就在凳子上軟塌塌地橫着,櫃子上堆滿了黃金。

“啊啊啊啊啊啊!”

蘭槐的房門登時從裏面打開,他快步出來擡手就是一掌朝樓下打去,什麽都沒有,紫光溢滿了屋子,眼見随風就要跌下樓梯,急忙拽住衣領把人拉回來,“大晚上鬼叫什麽?”

與此同時,其他屋子的人也都打開門朝這裏看來。随風顫顫巍巍指着樓下。

驚吓聲一片,剛打開房門的人都紛紛啪嗒迅速關上門,驚魂未定。

蘭槐随意瞥過去,拎住他衣領的手緊了緊,他皺眉收回視線,擺正随風的身子讓他直視自己,随風視線始終混沌,無法聚攏。滿腦子都是剛才看見的慘烈的死狀。

“看我。”

随風看他,眼神始終是晃的。

蘭槐微微俯身直直和他對視,按住他雙肩沉聲開口,“我是誰?”

“蘭槐。”

“你是誰?”

“随風。”

沒吓離魂。

蘭槐微不可察地松口氣,垂下眼睫看見他發抖的雙手。

“看見奇形怪狀的異獸都沒吓成這樣,看見個死得怪異些的人就軟了。”

随風眼神這才有了點生氣,小聲答:“不一樣的。”

“站着別動。”

蘭槐一躍下樓飛至屍體面前,閉眼感應了一番,果然。

他正欲揮手施法将屍體恢複原樣,一群官兵沖了進來,好巧不巧,帶頭的正是白日裏村口那位錦衣少爺錢烏侯。

“大少爺,就是他,方才我親眼瞧見他會妖法,這屋內剛才可是紫光大作啊,定是他殺了劉老板!”

“來人,此人在我縣行兇殺害良民,連同此前樁樁命案,捆了押進大牢。”

幾十位官兵圍着蘭槐站成一圈。

随風趕緊跑下來要申辯,見狀錢烏侯又道:“哦對了,還有那位,那是幫兇,一起拿下!”

兩個人都被齊齊圍住,随風身後就是那具雜亂的屍體,雙腿還軟着。

蘭槐環視了一圈,“就憑你們?”

他小臂環住随風的腰,輕身一躍便化作紫光出了客棧,不多時便又落了回來,蘭槐臉色很臭。

錢烏侯哈哈大笑,“呵,知道你會妖法,我早就去找我小舅子尋了皇上賞賜的寶玉,你們這些妖魔不就是怕帝王的東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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