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妖孽原形畢露

人為什麽要忘了前世?

因為前世的記憶,會加劇今生的痛苦。記憶既是珍寶,又是負累,它疊加成笨重的殼,壓垮所有堅強的脊背。

還是忘了好。

付小姐昏睡一事,嚴密封鎖消息,以免動搖忠臣之心。她心頭泛起感激,又有些不适。

她想起幾句戲文。

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

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她籌謀得當,身上枷鎖堂皇,這舞臺華麗,高|潮疊起,她出賣所有,換一個亮相,又魂歸何處。

她想起陳其,想起那些暗衛棋子,想起因着孝昭仁皇後、昭廉太子、郢江王聚在她手下的一班舊臣,理智終究壓過情感,她重振旗鼓。

她會像她許諾過的,做一個好君王。哪怕手腕鐵血,涉遍肮髒,也要換他們所有人一個堂堂正正為國效力的機會。

這不是無謂的鬥争,他們也不是鼠蟻之輩,他們隐去行藏,存了死志,只為最後致命一擊。

她得活到那個時候。

陳其斷了十數日的消息,急得團團轉,再見到付小姐時,他死命抱着瘦削的她,哽咽得語不成調:“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付小姐順着他顫抖的背,“我只是被夢魇住了,總會醒過來。”

她執起他的手腕,放到自己頰邊,神采奕奕,勾魂得緊,“打我幾巴掌解解氣?”

活似個調戲良家婦女的纨绔。

陳其迅速擦完淚,配合着笑成個皺巴巴的倭瓜。

“恭親王世子查得怎麽樣?”

“收獲頗豐。”

付小姐托了托下颌,眯了眯賊眼,表示朕很期待你的演講。

陳總管賊笑着撲通一聲跪下,抱拳一禮,“啓禀陛下,世子殿下身中奇毒,才會長不開身量。”

付小姐笑着扶起陳其,挑挑眉頭,“這毒,于子嗣有礙否?”

“陛下英明,恭親王怕是要絕後了。此毒由宮中傳出,敏妃娘娘說,宮宴上世子殿下的吃食,都是沈度親自端上,宮中也是多年無妃嫔有孕。”

“不還有三位皇子麽。”

“廉王身為嫡長子,年近而立,傳因正妃善妒,膝下無子;弘王遲遲未立正妃,妾侍亦無所出;瓊王去歲及冠,更是未有子嗣。”

“慕容緒唯得三子一女,此後就像被人下毒,生不出了,且這些兒子,都生不出,為保皇位,他便去荼|毒恭親王世子。”

“主子你想想,當年孝昭仁皇後不是特別喜歡他這三子一女嗎?”

“倒真像她的手筆。既保全名聲,又斷人後嗣。可九門提督的外孫女懷了弘王的孩子……”

陳其搖頭,“或許你那表姐懷的并非弘王之子。”

付小姐拿折扇猛敲他頭,“若弘王當真不能有子嗣,那段辜存為何要幫他?”

陳其也有些暈了,“廉王乃段氏皇後所出,段氏沒必要舍近求遠吶。”

“你設法求證此事。我表姐的身孕快有兩月,我去瞧了再說。”

陳其點點頭,遞過一塊兒暖玉,“皇後留的,治寒症。”

某人邪魅一笑,将玉貼上臉頰暧昧把玩,“我還當是玉|勢吶。”

梅岑溪畔,過雲亭。

一品诰命夫人設宴于此,邀了京中顯貴,效古人曲水流觞,頗得意趣。衆人席地而坐,将酒觞由上游浮水而下,中者賦詩飲酒、意氣風發。

山陰坐上皆豪逸,長安水邊多麗人。

小雨如酥,也不損分毫興致。

雨中清光散成細細碎碎的殘芒,微塵搖曳、倩影離疏。

紫衣飒飒,宛若渺渺輕橋上籠着的一封煙雨,飄忽不定,又像墜落在雨絲裏的明麗火焰,須臾絢爛過後,終要化為袅袅青煙。

露出一張傾城絕豔的容顏。

付小姐一襲男裝飄逸,撐傘款款而來,眉梢俊揚,煙雲水氣中她意态清華、風流自賞。

全甄遠了人群,坐在溪亭裏,正凝着溪水出神,不妨她就這麽闖入視線。

她額上清汗岑岑,泛着細碎的珠光,顯是急急趕來,偏偏行止娴雅,從容中帶些慵懶,倜傥裏帶些調侃。

風華如玉。

全甄不懈地看,仿佛要刺破那張皮囊、看清裹着的魑魅魍魉。

天下何以會有這樣巧的事,天下何以會有這樣像的人。

她曾失足落水,慕容雲趕來相救,他自知水性不佳,特地囑人求援,才下水救她。

結果付邃救了她,而他亦被救上來,從此落下病根、寒症愈發嚴重。

結果她愛上付邃,忘了将付邃喚來的他。

仔細想想,他救她護她,遠甚于付邃,為何她總是不記得。

因為他不肯說。他自卑到驕傲,驕傲到自卑,他總是那樣若即若離,他總是那樣時醒時醉。沒有哪個女子,會放心把自己交給心性不定之人,何況他是她看着長大的孩子。

她最後悔的,是他死前,都沒能信他。

她信得過他的本事,信得過他對皇權的狂熱,卻信不過他對她的情。她何其殘忍,她犧牲他的性命,去驗證自己耿耿于懷的心結,結果一世愧悔、再難彌補。

她教養他的侄女在膝下,一言一行都按着他的模子來,她知道自己很自私,但她改不掉。

那孩子由內而外,都變得和他很像,不同的是,她仿佛跟付邃更親了,越來越油嘴滑舌,這讓她很不高興。

他當永是那般清俊皎然的模樣。

她在想着他的時候,她就這麽出現在她眼前,仿佛一種感應,仿佛一種注定。

會是他嗎?他借着別人的軀殼來看她。

該如何保住這片刻的成全。

付小姐收了傘,入得亭來,就見全甄丢了魂似的,連眼也不曾眨。正欲探上她的額,卻被她強拉着坐下。

“阿娘,你一個人坐這兒?”

全甄淡淡地望她,“突然間想起了很多往事。”

她收起浮色,輕道:“我七叔?”

全甄忽而不敢看她,這溪亭狹小,她只覺透不過氣來的逼仄,仿佛耀目的光刺破永夜,預示着生與死的交接。

她移開視線,伸手去夠亭外的細雨,“那天也下着雨,我落了水,是他來救我的。”

付小姐心中空蕩殘漏的地方,倏然就變得滿當當的,像是要溢出來一樣。

她握緊拳頭、指甲嵌入肉裏,極力克制自己,還是輕道:“那麽久的事,你記得清嗎?”

“怎麽不記得,我看見他游過來,可惜沒游到就沉下去了。”

全甄眼裏浮起悵惘,仿佛在看一件失而複得的珍寶,帶着得而複失的恐懼,有些忐忑,有些期待,有些難言。

“不知道為什麽,你方才朝我走過來的時候,那一瞬間,我仿佛覺得救我的他,好像就是你一樣。”

付小姐白了臉色,不知如何作答。

她能告訴她嗎,她不能。這多麽荒謬,若她信了,更會打破現世安穩。

她想告訴她嗎,她不想。她不想她為着報恩,才對她好,她換了身份,重來一世,只想贏得她純粹的愛。

哪怕只有一點點。

男女之愛也好,母女之情也罷,她像渴水的魚,來者不拒。

付小姐扶額淺笑,笑模糊了輪廓,她長長地嘆,“阿娘這睹人思人的毛病,什麽時候能改?”

全甄深深看她許久,取出袖中玉簪,替她換上,其上流雲紋樣,宛如主人不羁。

全甄凝着她,飽含對那人的眷念。付小姐的雙眸愈來愈亮,她卻驀地抽出玉簪,狠狠擲入溪中,流雲在石縫間斷成兩半。

那聲脆響,恰似嗚咽。

像一場折子戲,在最動人的時候,戛然而止。沉迷其中的人,要面對殘酷的現實。

全甄猝然起身、字字清冷,“這是你七叔的遺物,你只是他的替身。”

言下之意,扔了你也不配。

付小姐心知她已起疑,不過試探她是否會去撿那玉簪,絲毫未惱,只聳肩陪笑,“随阿娘高興。”

“我養你,一為替你七叔報仇,二為保付氏,三為尋個慰藉。”

“這些兒都明白。七叔救兒性命,報仇本就應當;兒長于付氏,陛下猜忌付氏,自當效力;阿娘教我養我,不過彩衣娛親,有何不可?”

那巧言善辯的模樣,那似驕傲似卑微的語氣,終是與記憶中的人重合。

全甄壓下心頭啃噬般的痛癢,咬緊牙關,瞪着一雙血目,勢要剝下她那層畫皮,“你身份尊貴,何必屈就!你說聽我教誨,真當我不知你作的勾當!”

她作的勾當,不過和燕回樓一樣。

金錢、權勢、美人,她給得起的,都用來馭人,她要反敗為勝,必得浴火重生。

付小姐就凄然笑開,有些虛弱道:“阿娘,我屈就多年,怎生能改,皇權争鬥,怎會幹淨。”

全甄看着這個十四歲的孩子,冷冰冰地嘲諷自己嘲諷命運,臉上挂着事不關己的神氣。她那雙雲淡風輕的眼,仿佛早已看透風塵,不留一物。

她終是軟了心腸。

有什麽比她在身邊更要緊。

她平靜下來,去拉她的手,眼中滲出似喜似悲的淚來,“七七,你真不怨我麽?”

付小姐反握回去,彎了眼眸,“那阿娘日後待我好些。”

全甄颔首,帶點誓言般的毅然。

繁葉低垂下去,雨絲變得清晰。

付小姐尋着桑表姐時,她正與文掌史一道于溪邊浣洗酒樽。這本是婢女的活,可他二人做來,就既旖旎,又風雅。

一個洗好了遞去,一個接過來擦拭,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踏着心有靈犀的節奏,溪水和鳴,汩汩有聲,若長歌一曲,一唱三嘆般的婉約動人。

桑表姐拭去濺在文掌史額上的水珠,擦着擦着就紅了臉,像一枚熟透了的蜜桃。

慢回嬌眼,言笑晏晏。

怎麽看都像是一對璧人,而非舅甥。

文掌史笑得惬意,卻未達眼底,幾回桑表姐無意碰着他的手,那笑就僵在臉上,定格成有些凄豔的模樣。

付小姐無端想起一句話。

妹妹苦争鬥,哥哥天邊走。

偷窺已久的某人淡淡開口,“舅父,表姐,可有我能做的?”

聲如劍鳴,劈開鴛鴦一雙。

桑表姐手一滑,一只銀樽就随水而流。

文掌史斜睨她一眼,含了分明的警告,“既然你來了,舅父便能撂挑子了。”

付小姐話裏有話,“舅父早該安心。”

你若非篤定我非弘王之人,怎會誘我知曉弘王秘事,我替你取來賬冊,便是表明立場——至少于弘王一事,你我是友非敵。

文掌史抻抻細腰,翩跹而去。

付小姐幫着表姐收拾好酒樽,也替她拭汗。桑表姐倨傲擡起下巴,示意她別漏了玉頸。

可擦着擦着就不對了。

表妹素手往下,兩指探入玉頸之下的深深溝壑裏,表姐脹紅了俏臉,氣得反應不過來。她今日冒風寒着了件薄薄的裹胸襦裙,可不是為了給這貨輕|薄的。

付小姐促狹輕彈那兩團凝脂一下,就在桑表姐噴火的目光中撤了手。她并了那兩指交纏摩挲,仿如情人勾纏,再置于鼻間深嗅,閉目享這心馳神往,最後将兩指抵上唇瓣,暧昧無比地舔舐起來。

桑琰氣得一巴掌招呼過去,付小姐輕巧截住她手腕,傾身過去,她的音色雌雄難辨,沙啞潮濕,如同情人間的耳語,靡|靡厮|磨。

“你今日這一身,是誘惑誰?”

“嗯?”

這一聲“嗯”是怎樣的餘音繞梁百轉千回蕩氣回腸啊。

桑琰周身被磅礴戾氣籠着,愣住無法言語。

她尖尖的下巴被捏住,那人勾唇道:“你知道為什麽從小到大我對你那麽好,我什麽都讓着你。”

嘶|啞森魅,含着春|動的低沉。

桑表姐菊|花一緊,頭暈目眩。

那雙眸子似笑非笑,豔如桃李,熟悉的蘭芷香氣撲面而來,暗暗蔓延,散發着灼人心扉的氣流。

那人狠狠刮着她的唇角,她感覺到唇角一瞬的濕潤,大腦一片空白,徹底僵硬了身子。

她盯緊眼前放大的嬌顏,呼吸一窒,那人似是滿意于她的呆怔,略退開了些,笑容卻愈發燦爛,晶瑩流豔,嬌媚詭異。

桑表姐想到了妖孽二字。

她被妖孽攝住魂魄,無法動彈。

妖孽冰涼的唇在她眉心淡淡一吻,“因為,我愛你啊。”

深情如淵,桑琰漸漸迷了神志,仿佛置身迷霧之中,而眼前之人,是唯一救贖。

她聽見她低低道:“我不是人,這身皮不是我的,是我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我是妖,你怕麽?”

她看見她揭下一層皮來,露出一張毛茸茸的狐貍面,再嚴絲合縫地披上。

妖孽伸出濡濕的香舌,舔去她眼角的晶瑩,眯起眼睛,長長地嘆了一聲,仿佛在回味這眼淚的滋味。

“你喜歡慕容昭嗎?我剝了他的皮穿在身上,一輩子陪你好不好?”

桑琰眼神空洞、呆呆不語。

“我改主意了,文雍的皮更好,我先去剝他的。”

桑琰忽而抽搐嘴角,下意識喊出“不要”。

付小姐趁熱打鐵,“你懷了文雍的孩兒,我怎能不殺他!”

“這是…這是弘王的…我…他不讓我…碰……”

她早已迷了心竅,此刻卻淚水漣漣。

付小姐摟了可憐的孩子在懷裏,柔聲誘哄她,“為什麽?”

桑琰喃喃道:“他…他是假的…”

“誰是假的?”

桑表姐卻再沒回答她。

她似是累極了,眼皮一粘上就昏睡過去,只掙紮着滾落清淚幾行。

付小姐抱着她脫力倒在溪畔,吐出一口血來。

攝魂術極耗精力,耗時愈長愈甚。桑表姐從震驚到迷茫,卻尚在抵抗,當她說要殺文雍時才真正交出一切。

也算不枉她大費周章。

若非桑琰藏得太深,一副驕縱模樣,卻處處滴水不漏,她也不會出此下策。她還想多活幾年,傷着身子就不好了。

紫衣男子摟了軟|玉溫|香在懷,一寸寸地摩挲着她的青絲,細思她那句話。

誰是假的?文雍?弘王?

若弘王是假的,那麽他有子嗣就說得通了,梁帝對他三子的隐疾心中有數,文雍以桑琰腹中之子為證,便可揭穿他的身份。

可他是如何得知這宮闱秘辛,她就不信瓊王殿下會将身有隐疾之事和盤托出。

若目下的慕容昭是假的,那真的又在何處。

疑團太多,可她在接近真相。

致命的真相。

作者有話要說:  例行求收藏!

女主變|态的一面慢慢露出來了,猥瑣笑~

她的血性會慢慢發揮出來,會越來越過瘾!

她是個瘋子,作者奈何不了她。

不過是個聰明的瘋子。

接下來就是燃!燃!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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