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這幾天高考出分開始填志願,同學之間本該緊繃不安,但包廂裏的權貴子弟顯然沒有這些困擾。

現在大家只需要糾結三件事:

去哪兒吃,去哪兒玩,去哪兒看美人。

今晚的散夥飯一次性占兩樣,美人不需要特意尋找,就在眼前安靜坐着。

班長偷瞄了容念一眼,目光收回後,心思留在原處。

容念長得很好看,完全可以用漂亮來形容,單論外貌的話,其實這類長相對男生而言太秀麗了。

可他有種很特殊的脆弱氣質,沒有削弱半分外貌的驚豔,又将距離感全然化解,讓人不禁被激起保護欲。

想幫忙把糖醋排骨夾到他碗裏,或者把他喝掉小半杯的飲料續滿……

班長毫不懷疑,班裏的每個人都抱着同樣的想法。

除了一直針對容念的窦洋。

班長剛想到這茬,同一桌的窦洋又折騰了起來。

窦洋煩躁道:“你們還要碎叨多久他成績啊?容念拿了我家的資助,考得好是天經地義,沒考好那該把錢還回來!”

大家知道彼此的家庭背景,窦氏在本市頗有名望,而窦洋的母親方悅秋是很活躍的慈善家。

從去年開始,她不止資助容念,而且把這個貌美的孤兒領回家,對人噓寒問暖無微不至。

窦洋先天有心髒問題,身體虛弱多病,也因此常被縱容,慣得一身少爺脾氣,無法忍受本只屬于自己的關愛被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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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家搞排擠,在校搞霸淩,最近為了眼不見心不煩,在撺掇父母把容念送去國外。

“考再高也沒用,他又不在這裏讀書。”窦洋嗤道。

班長疑惑:“咦,小容也要出國啊?”

說完她就覺得這話問得多餘,對于窦洋的擺布,容念一直顯得溫順又平靜,就跟沒脾氣似的。

她以前實在看不下去,打聽過這是為什麽,容念的回答是不想讓方阿姨夾在中間為難。

然而她剛想追問容念要去哪裏留學,這位漂亮少年終于輕聲開口,說了在飯局上的第一句話。

“我不出國。”容念輕聲道。

他長得好看,聲音也好聽,可此時的嗓音夾帶沙啞。

如果仔細觀察的話,容念今晚表現得非常反常。

明明以往都是生動又軟糯的樣子,這次卻透着憂郁,剛才被人搭話了也依舊心事沉沉。

見窦洋望向自己,容念笑了笑,濃長的睫毛微微彎起。

他問:“哥,要我重複一遍嗎?”

從福利院被接進別墅的那天,方悅秋挽起容念的胳膊,輕聲細語地說他們以後是一家人,讓容念當窦洋是親哥哥。

正是同一天,窦洋把容念的行李箱丢下樓梯,容念想喊的那聲“哥哥”沒敢出口。

現在窦洋聽得發蒙,嫌棄道:“瞎喊什麽呢?你他媽別說哥了,連親媽是誰都不知道吧?!”

這說得很冒犯,容念卻習慣了似的無波無瀾。

不僅如此,他還苦惱道:“嗯,我如果有哥哥,大概也沒你這麽為我操心,分數出來以後不問自己能去哪裏,每天都努力送我去國外。”

話語翻譯得直白點,就是你管太多考太差了,不如好好關注自己。

窦洋的神情變得非常難看,其他人也是紛紛頓住。

以前課桌裏被窦洋塞垃圾都不吭聲的人,怎麽突然敢翻臉了?

許多目光瞬間聚在了容念身上,容念好像是個局外人,慢條斯理地撥弄碗裏的菜肴。

他不急不緩道:“不過我讀書的事不勞煩你安排了,燕大的招生辦聯系過我,我答應報他們的法學院。”

燕都大學是國內頂尖學府,各個領域碩果斐然,教育資源和聲望地位非常拔尖。

許多名流富豪都樂意長期贊助,并送子女就讀,包括窦家也是一樣。

別的學校會去各地重點高中做宣講,而燕大這邊堪稱高冷,每屆主動招攬的學生少之又少。

不過容念一向出衆,高三從公辦高中轉過來後,每次月考穩在年級前十,會被招生辦聯系也不算意外。

這麽說來,容念不止留在國內,還會和窦洋繼續當同學……

氣氛陷入尴尬,窦洋震驚地瞪向容念。

他一時半會想不到怎麽羞辱人,于是化滿腔刻薄為力量,撂下碗筷就重重甩門而出。

門框碰撞發出巨響,其他人不約而同地安靜了半分鐘。

有人将重點牢牢拿捏:“這下怎麽辦?等會還想去KTV玩呢,窦洋要是身體沒扛住,雙腿一蹬不喘氣了,我們直接改去殡儀館。”

容念好像被那聲巨響驚到了,臉色有點發白,神色還帶着一種間接犯錯的茫然無助。

“本來沒打算說出來的,可感覺也沒辦法永遠瞞着……沒吓到你們吧?”他道。

剛被窦洋粗暴的動作驚了下,同學氣還沒喘勻呢,滿腔怒火想發洩。

但見容念可憐兮兮的,他就不禁放軟語調:“沒事沒事,你別往心裏去。”

這是一個很奇怪的反應,容念明顯處在弱勢,自己的行動卻受他影響。

同學還安慰:“你有沒有和他媽媽說啊?窦洋這麽過分,方阿姨總會幫着你。”

話一出口,他便意識到不對。

窦洋終究方悅秋的親兒子,哪有母親會真的胳膊肘往外拐?

如果容念去尋求幫助,估計方悅秋只會勸他出國也挺好。

容念對方悅秋幾乎是百依百順,同學覺得,這事保證會以少年的妥協為結局。

只是今天确實活見鬼,容念一臉糾結:“我沒和方阿姨講,想着實在不行就偷偷去燕大讀書好了。”

同學:???

自己耳朵沒聽錯吧?乖乖牌居然為求學走起叛逆少年路線了?!

他大為震撼:“國外有很多好學校啊,你犯得着這麽和窦洋對着幹?”

容念略微不解:“和學校沒什麽關系。為什麽窦洋不開心,我就不能去呢?”

他撒完謊,心想,不,主要是太痛了。

上輩子他死得太痛了。

他犯了大錯,把方悅秋當做家人,收起防備和心眼,極力配合着“這個家”所帶來的一切。

捉弄打壓也好,遠走出國也罷,他上輩子全都接受了。

畢竟窦洋是方阿姨的親兒子,她願意資助我,我應該知恩圖報——每次被欺負的時候,容念都這麽提醒自己要克制。

後來窦洋出車禍,容念才知道,方悅秋會注意到他,是因為病弱的窦洋和自己同為熊貓血。

自己只不過是為窦洋防患未然的人形血袋。

起初他努力反抗,緊接着被幫兇們綁住,再因為抽血過多而休克,後來便失去了意識。

身體的疼痛漸漸無法感知,容念昏沉地困在記憶裏,一遍遍回到福利院,回到那個百年難遇的寒潮。

自己撿回來的男孩尚不清楚身世,兩人擠在硬板床上,蓋着同一條舊毛毯。

那時還沒人恭敬地稱呼男孩“陸二公子”,唯有容念狡黠地叫他“小歲”,企圖讨到對方手上的蘋果。

眼前畫面晦暗不清,如走馬燈般閃過。有時候是六歲的陸歲京小心翼翼牽住自己的衣擺,有時候是十七歲的陸歲京彎下腰,把腦袋抵在自己的肩頭。

陸歲京用變聲期有些低沉的嗓音喊他“阿念”,問他:“你不要我了嗎?”

回憶的末尾有蘋果的甜香,容念的呼吸停在這裏,再睜眼便是今天早晨。

他不可思議地發現自己回到了過去,最先的念頭其實是逃跑。

但溫熱的指尖剛觸上門把手,便忽地垂落下去。

以窦家的手段,如果有事需要把容念抓回來,他逃去天涯海角都沒用。

不行,不能就這麽走了……

容念杵在原地站到雙腿發麻,然後栽回柔軟的大床上。

十八歲的身體線條纖薄青澀,皮膚雪白細膩,陷在鵝絨被子裏,被漏進來的陽光照着,仿佛一塊無瑕又富有靈氣的玉件。

枕頭旁邊手機亮起,打開來是燕大招生辦的留言,問容念願不願意填報本校。

容念答應得幹脆,再記起上輩子留學時的聽聞——窦洋開學時被同校的陸歲京揍過,原因不明下手特狠。

不願意和這位性格養歪了的小魔王再見面,容念猛地坐起身,飛快向招生辦确認。

老師回複:[你是說陸同學啊,确實也報了我們學校。你為什麽不想碰見他?你們的院系離得很遠,想避開倒也容易。]

容念對此沒有解釋,滴水不漏地向老師道謝完,管家敲門送來新鮮水果和熱牛奶。

瓷盤盛了昂貴的夕張蜜瓜,容念一邊看着一邊咬了咬唇,朝管家露出了個淺淺的酒窩。

他下意識地抿起嘴,像是有困難的要求想提,從而難為情了會。

面對美人的矜持,管家樂得耐心等待,再聽到容念說:“這裏有沒有蘋果?我想洗一個,可以嗎?”

管家微笑:“容少爺,很難會有人狠心拒絕您,您可以大膽些。”

容念怯生生地點了下頭,心想——

我當然知道擺出什麽樣子會被縱容。

·

散夥飯定在同學自家的酒店,那人包攬了全部開銷,容念蹭完晚餐沒去KTV,優哉游哉地回了別墅。

他踏着夏夜的清風邁步進門,入目果然滿地狼藉。

窦洋砸完花瓶和手機便回了房間,方悅秋哀愁地坐在沙發一側,其他人則戰戰兢兢地不敢出聲。

“小容,你怎麽填了志願也不說一聲?洋洋剛才來問我,我都答不上話。”方悅秋将碎發撩至耳後,恢複了優雅的姿态。

放在以前,容念肯定溫順地聽她意見,無論去哪裏讀書都可以。

如今,他單純解釋:“我以為招生辦肯定很了解這些,推薦專業也是我感興趣的,就直接報名了。”

他望向方悅秋,疑惑:“阿姨,我上當了嗎?”

事實上只要人腦子沒有進水,就清語(-嬉掙_裏楚這志願填得很好。如果要求更改,便肯定是為了縱容窦洋的任性。

但容念還是問了,并擺出一副很信任對方的樣子。

方悅秋不想讓親兒子生氣,可又覺得沒必要為了這種事,毀掉在容念面前維持已久的慈愛形象。

她嘆氣:“不是,我随便問問而已,要上樓去休息了,小容你也早點睡。”

容念乖巧應道:“嗯,您要注意身體。”

換做其他人重活一世,避無可避地和仇人碰面,多半會情緒失控。

但短短一天,容念便消化了這些,該享受時就享受,絕不給自己心裏添堵。

之後的半個多月裏,管家也打聽過他讀大學的事,容念懶洋洋地窩在花園的秋千椅上,不着痕跡地将那些委婉勸告擋了回去。

窦洋為此恨得牙癢癢,十多天過去了都沒消停。

“家裏供他吃供他穿,讀書這事不該聽我的?真是養了白眼狼,我見他的第一眼就不舒服,我媽非要接他回來!”

“操,他抱大腿抱上瘾了吧,去燕大不就是圖有錢人多?”

“非要對着幹我也不攔他,反正這不是他能高攀的圈子,他來摻和只會當個笑話。”

容念路過這裏去拿錄取通知書,聽到窦洋氣喘籲籲地罵髒話,不由停住了步子。

管家隔着玻璃窗發現了他,尴尬地咳嗽了聲,緊接着窦洋也望了過來。

容念沉思:“有錢人多?怪不得……”

他瞧着是在很認真地分析問題:“老師說只要我申請,學雜費可以全免,看來學校在別人身上榨了一筆。”

交了很多贊助費的窦洋:“。”

容念沒管這少爺的表情有多難看,自顧自繼續往外走。

門口沉浮着月季的芳醇香氣,派件員見到容念,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繼而遞過來包裹。

錄取通知書的包裝白底燙金,印了校園裏的湖畔風景照。

另外有院長給每個法學新生準備的見面禮,一本剛修完的正新鮮熱乎的《刑法總則》。

派件員搓了搓手:“容同學,我還有個額外任務,能不能麻煩你出鏡拍張照?”

校方總是會需要些照片用來記錄或宣傳,容念考慮得簡單,很配合地拍了一張。

他不知道的是,實際上學校沒有這類計劃,所謂的任務來自于私人委托。

派件員得手後将照片發給雇主,默默期待對面發來一大筆打賞。

雇主:[發原圖。]

派件員:“…………”

他內心怒罵“這他媽是不是癡漢”,随即在金錢的誘惑下道德泯滅,果斷點擊原圖發送。

幾乎是收到的瞬間,這張照片在同一片住宅區的卧室被打開。

屏幕裏容念相貌清麗,輪廓姣好的桃花眼十分多情。

陸歲京病恹恹地垂着眼簾,一手握手機,一手托住頭走神。

他和容念住過的福利院是民間機構,長期經營不善,房子年久失修陰暗潮濕。

入目之處總是灰蒙蒙的,沒有任何美麗風景可言。

不過孩子們會和陸歲京嘀咕:“小容哥哥的眼睛真美呀。”

也正是這雙眼睛,上一世有過再也亮不起光的時刻,在病房裏渙散空洞地睜着。

當時自己不相信,狡黠的、生動的容念怎麽可能會死?

還是以失血過多這種消耗殆盡的方式。

陸歲京鮮少失态,但他清楚,那時候的自己很難堪,一直跟容念講話,從抱怨逐漸變成祈求。

“你是不是從來沒想過我?”

“這幾年你一次都沒好奇我過得怎麽樣?”

“我錯了,我不計較了,你理一下我……你不能不要我。”

回應他的,唯有滿室沉默,和容念越來越冷的身體。

最後陸歲京只能擡起手,動作輕得好像撫摸柔軟羽毛,抑或是撫摸一件破碎的傾城瓷器。

睫毛掃過掌心的觸感有點癢,容念終于能夠安眠。

好在現在是夏天了,重新開啓的、煥然新生的夏天。

作者有話要說:

陸歲京:老婆貼貼。

容念:閃避閃避閃避。

開新文啦,這次寫病嬌/綠茶來回橫跳的年下攻,和在可愛/腹黑之間切換的釣系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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