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祁封在很早前見過陸岳的大兒子,男孩躲在父親身後不敢與別人對視,只會低頭摳弄腕間的名表,一看便清楚成不了氣候。
當時他覺得小孩被養得太柔和,真不像陸岳往常冷漠果斷的風格。
難道陸岳被血緣之間的羁絆觸動,是個稱職溫暖的好父親?祁封一度好奇過。
但現在見到陸歲京,他有了明确的答案。
這應該才是陸岳的滿意作品。
“誰家少爺這麽俊俏呀?”一位明星笑嘻嘻地問,“陸總,您兒子?”
“對,小兒子。”陸岳道。
明星誇贊道:“眉眼長得像您,他媽媽也一定是位美人。”
陸歲京勾起嘴角,輕輕笑了聲,夾帶嘲諷意味。
他母親是個險些掐死兒子的瘋女人,在他六歲的時候,潦倒病死在出租屋內。
媽媽美嗎?
是漂亮光鮮過的,過往照片上的她楚楚動人,在陸歲京記憶裏卻是一頭枯黃發絲,疲憊又無力,只有打罵自己的時候充滿憤怒。
“記得沒錯的話,您兒子在讀大一?”祁封自然地插話進來,“好像還和我侄子是同所大學。”
明星接茬道:“窦洋也讀大學了?時間過得真快啊,他小時候還被我帶去劇組玩呢!”
說完,她關切地問:“最近他身體好些沒有?”
Advertisement
“前陣子軍訓,剛累趴下。”祁封道,“不過我去營地看了看,條件是艱苦,他能熬上幾天已經不錯了。”
“看起來祁先生和侄子關系還行?”
“我不是為他過去的。”祁封笑道。
明星意會道:“虧我剛才還想給祁先生做介紹,原來您中意燕大的高材生?”
祁封回想了下,道:“聰明人确實要比花瓶有趣多了。”
跟随在側的秘書問陸歲京:“您認識窦洋嗎?”
“認識他朋友。”陸歲京嗤笑,“還因為這個寫了檢讨呢,您沒聽說?”
秘書:“。”
陸岳問:“你寫檢讨的事我還沒問過,到底怎麽搞的?”
他沒有避諱外人,那陸歲京也答得大大方方。
“他們打着窦洋的旗號欺負同學,我好心勸了幾句,然後他們說要連我一起收拾。”
明星尴尬地說:“這麽猖狂?唉,一群小孩子真不懂事。”
一旁的祁封聽得清清楚楚,侄子的狐朋狗友闖出禍事,但自身并沒情緒起伏。
他沒什麽家人的概念,也便不會為親屬的難堪而難堪。
再說了,窦洋這種人為制造的廢物點心,反正不是他培養出來的,丢臉的該是他大哥大嫂。
不過,他饒有興趣地打聽:“那個同學姓容嗎?”
陸歲京淡淡道:“那就不關你的事了吧。”
祁封道:“大概是我侄子在意的,我也很在意。”
陸歲京道:“你有管窦洋課餘愛好的時間,怎麽不管管窦洋本人?把精力花對地方,說不定人家的心髒病都能治好了吧。”
祁封頗感意外,道:“你怎麽知道我侄子有心髒病?”
陸歲京是上輩子知道的,連窦家為什麽會資助容念都一清二楚。
借着一種很殘忍的告別的方式。
他冷冷道:“京市有名病秧子,發脾氣只能哄不能攔,被氣得病發了自己還有責任。”
秘書不懂陸歲京為什麽火i藥味那麽重,以往明明從不這麽失态。
他低聲道:“您……”
“沒事沒事。”祁封笑道,“倒是不用哄,真這麽死了算我頭上吧。”
應酬局的話題風向不好把控,有錢人裏總有那麽幾個性情不正常的。
眼前就一次性聚了兩個,陸歲京捉摸不透,祁封也同樣令人難以揣測。
秘書觀察了下形勢,眼神望向陸岳。
總裁沒覺得有哪裏不妥,社畜無話可說。
“所以被欺負的那個就是姓容?”祁封道。
陸歲京道:“你還真執着想要聽答案。”
祁封風度地說:“因為找答案的過程很新鮮,陸總您覺得呢?”
“難得他在我面前多說幾句,以往除了吃完飯回房了,就是吃過飯不吃了。”陸岳看着心情不錯。
明星适時道:“養孩子都是這樣的,長大了和父母沒話聊。”
“賀律師應該馬上到。”陸岳道,“祁先生,事成後應該謝謝我。”
祁封道:“當然,順利的話肯定登門道謝……前提是陸二公子願意在家見到我。”
陸歲京道:“別在學校見到你就行。”
“我暫時還沒有回母校深造的打算。”祁封也是燕都大學畢業。
陸歲京道:“倒和生源質量沒關系,主要是保護同學。”
祁封聳了聳肩膀,道:“你同學也許沒那麽可憐,不需要你正義的保護。”
說完,他走向門外,卻見陸歲京跟了上來。
論輩分,祁封算是陸歲京的叔叔,可實際年齡并沒有差那麽大。
十八歲和三十五歲,少年和男人。
“有何貴幹?”祁封問。
陸歲京道:“想打聽件東西。”
祁封城府深沉氣質陰郁,很多人心生畏懼,從而避之不及。
比如陸歲京同父異母的哥哥,拜年時愣是哭得死死抱住陸岳。
然而陸歲京絲毫不怯,反而散漫裏透着痞氣。
“我的時間不多,請長話短說。”祁封道。
“你等下要去做壞事麽?我只是問問你的古龍水是哪個牌子,你卻這麽着急。”陸歲京道。
“我有位調香師朋友,單獨配制了一瓶當做禮物。”祁封道,“你對這個有興趣?還是說在哪裏聞到過?”
他笑了聲,補充:“在容念那裏?”
陸歲京嗤笑:“你想象力好豐富啊。說到這個,倒是有同學好奇過。”
在沉穩安心的的古龍水香氣裏,他又說:“容念身上的味道怎麽和我一樣。叔叔,你覺得為什麽呢?”
·
“阿嚏!”容念埋下頭,低低地打了個噴嚏。
旁邊的警察道:“同學,要不要坐得離空調遠一點?”
有個女人不安地坐在對面,連忙道:“坐到這邊來吧?坐到媽……坐到我這邊來。”
容念很禮貌地推拒了,氣氛再度陷入緊繃。
看過陸歲京拒絕情書的場面後,容念走進教室沒到半小時,就被一通電話急忙喊了過來。
有對夫妻千裏迢迢來尋親,從國外輾轉到國內多方打聽,而容念符合他們所說的線索。
被警方聯系後,容念向老師請假,配合來做親子鑒定。
此刻他們在等鑒定的機構給出判定,容念覺得無聊,打開手機有賀疏星的消息。
賀疏星:[書給你帶回寝室了。]
容念:[謝謝賀哥,我看樣子要晚點回來。]
賀疏星:[是當天出結果?]
容念:[對呀,估計還要一會,你熄燈先休息就好。]
賀疏星:[梁雲複讓我輔導英語,今晚可能不用睡。]
燕大有基礎學科摸底考試,在開學後的第二周,梁雲複試圖突擊一把。
剛才來法學院的時候沒見到容念,于是他戰戰兢兢請求了賀疏星。
容念:[你以前不教人題目的,怎麽答應他了?]
賀疏星:[他說我不教的話就去找師娘。]
容念:[?]
賀疏星:[他默認你是他老師,那陸歲京是……]
容念一聽就頭疼:[哪來的師娘拉扯他?讓他少動歪心思,別給師父在外惹債,好好抱住賀老師大腿!]
賀疏星轉而問:[你現在緊張嗎?]
容念:[我做過至少七次鑒定,每次都說條件符合,每次都不是。]
他清楚,賀疏星一直是以保護者的姿态對待自己,只要自己示弱,于對方來說反而是一種牽制。
方悅秋不明白為什麽親兒子接近不了賀疏星,資助的孤兒卻能和賀疏星走得很近,其實道理很簡單。
容念确實弱小,但懂得如何利用這份一無所有。
容念:[被方阿姨帶走的時候,我還以為不需要再期待父母了。]
賀疏星認為自己不該問這些:[抱歉。]
容念:[我沒找到家,為什麽你要道歉?沒事的,我是這裏的常客了,一點也不緊張。]
“小容,你是在讀燕都大學?”女人打破了屋內寂靜。
她的丈夫附和:“我高中就在燕大附中,離大學很近。記得你們有一片草地,春天會有小朋友去放風筝。”
容念回應:“嗯,是在燕大。”
“你頭發很軟,你看我的也是,我天生發質就是這樣。”女人道。
她表現得非常欣喜,似乎因為這一共同點,彼此是母子的幾率能更大一些。
類似的場景,容念已經面對過很多次。
很早前有男人一看到他,就哭着緊緊抱住他,說“讓孩子受苦了”,還說“爸爸對不起你,讓你一個人在外面那麽多年”。
結果他們之間沒有血緣關系,男人當場崩潰,泣不成聲地問為什麽。
容念當時很害怕,甚至很愧疚,遺憾自己不是他的兒子。
事到如今,容念已經死過一次,見證了太多的意難平。
被迫分別的陸歲京,遭遇橫禍的傅琢州,唯有一具皮囊,連皮囊下血液也要被抽走的自己……
命運就是這麽不講道理,關于虛無缥缈的父母,他沒力氣尋找答案。
那句“不緊張”沒在騙賀疏星,只是賀疏星大概會理解成他在逞強,而自己是真的沒有情緒起伏。
晚上八點多,警察道:“結果出來了。”
夫妻倆忐忑地站了起來,看到報告單後難以接受,不約而同地說要再測一次。
女人道:“是不是哪裏搞錯了?不好意思,可他真的很像我們的小孩啊!”
丈夫與她互相攙扶,思緒混亂地說:“我們坐了十多個小時的飛機,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覺得這趟值了,他肯定是我們的兒子。”
他們背景優渥,向來體面又理智,此時卻語無倫次地否定一份權威結果。
時間不早了,警察開車送容念回學校,想到這對夫妻有多麽痛徹心扉,感覺孩子的心情肯定好不到哪裏去。
“不知道你樂不樂意聽,我随便講兩句。”警察安慰,“你這麽優秀,未來還很長,今天運氣不行,但以後肯定有很多好事等着你呢。”
說完,他朝後視鏡看了一眼。
後座的少年神色很淡,相比夫妻的反應,平靜得接近于冷血。
他聽到祝福,漫不經心地勾起了嘴唇。
容念朝警察道謝,之後讓人在離學校不遠處的便利店停下。
“我想在那裏買點東西,謝謝您送我回來。”他道。
這一天下來,容念食欲不太好,夫妻中午請他吃飯,他沒怎麽動筷子,晚上只吃了點面包。
容念此刻默默買了一桶泡面,便利店外面有個小院子,擺了幾張桌椅用于客人堂食。
他就坐在角落裏吃簡陋的夜宵,然後接到了陸歲京的電話。
“聽說有人開學第一天沒去上課。”陸歲京道,“你們班長講的,讓我問問你怎麽了。”
容念嘀咕:“班長怎麽不自己問啊。”
陸歲京解釋:“他怕自己嘴巴不夠甜說錯話。”
容念笑了下:“哦,所以意思是你夠甜?”
這問題不是很好回答,說夠的話顯得輕浮,說不夠便落在下風。
然而陸歲京道:“夠不夠當然用戶說了算,你試試?”
話音落下,他又道:“你在吃泡面?”
容念擡起頭左顧右盼,沒有看到陸歲京,但對方長腿一邁推門走進了院子裏。
這個時間點的便利店沒什麽生意,除了裏面的收銀員,只剩下他們兩個。
陸歲京看清楚容念後頓了頓,沒有直接坐到對面,站在桌邊問:“你臉色怎麽這麽難看,發生了什麽?”
容念有些心不在焉,胡說八道:“泡面太辣了。”
說完,他才注意到自己買的是鮮蝦魚板面。
丁點紅油都見不到。
與此同時,陸歲京的目光也落在了吃到一半的泡面上。
察覺到自己撒了個很劣質的謊并被對方識破,容念:“。”
他很少有這種露出破綻的時刻,但好像全被陸歲京撞上了。
陸歲京道:“也不是很會騙人嘛。”
容念抿起嘴,沒有再吱聲。
他不想說出失魂落魄的緣由,不想讓人知道自己浪費了一天最後一場空。
更不想被人看到,淡然的背後其實有極限,有些事情即便習慣了也不會完全沒委屈。
連容念自己都搞不清楚,明明不在意的,明明看到鑒定結果連淚水都沒掉一滴。
為什麽快到學校了卻想一個人躲起來?
為什麽現在眼眶開始酸了?
他忍不住心跳加快,和無知的犯人等待處決一樣,等待陸歲京刨根問底。
此時此刻只要陸歲京更近一步,就能撕開容念努力維系的假象。
可陸歲京沒有。
英俊的男生朝他笑了下,道:“沒關系,願意被你騙。”
容念原先捧着泡面桶,指尖用力到泛白,聞言洩氣般微微松開。
但是不懂的問題又多了一樁。
本該緩下來的心怎麽跳得更快了?
作者有話要說:
鮮蝦魚板:味道不辣該問我老板,心跳變快是問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