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
不像祁封家裏空空蕩蕩, 随時能被地産中心征收,當做傑出樣板房,陸家這套房子裝修得可謂溫馨。
适逢寒冬季節, 電子壁爐亮着火,實木地板上鋪着暖和的羊絨地毯。
這裏不算陸家的主宅,陸歲京的祖輩底蘊深厚,爺爺年輕時着手出海經商,事成後全家搬遷到了異國他鄉。
後來陸岳回國發展事業,在京市有很多套房産, 不和小兒子住在一起, 這樣雙方都自在。
“平時有管家和阿姨, 反正我回來沒什麽事, 前天開始給他們放年假了。”陸歲京解釋着。
他開火煮了半鍋水, 拆開泡面放進去,又往鍋裏敲了兩只雞蛋。
容念倚靠在廚房門框上, 對陸歲京現在住的地方有些好奇, 澄澈的眼珠子左右轉動。
客廳和玄關沒擺放年貨禮品,茶幾上都是陸歲京自己愛吃的零食,沙發上大大咧咧放着兩件外套。
過年這一陣大家應該忙于人情來往, 不過這裏貌似沒有招待親戚的打算。
“我沒怎麽見過陸家其他人。”陸歲京見容念扭着腦袋在打量別墅, 不需要被詢問,就能猜到對方在思索些什麽。
他又道:“最開始見過一次,後來沒什麽交集,陸岳不希望他們窺探太多, 他們也很自覺。”
容念有些意外:“這樣嗎?不過沒為難你就好。”
像陸家這樣高高在上的門庭, 每個人能安穩待在那裏, 心思與能力都不容小觑。
他相信陸歲京有本事立足, 陸岳也向自己做過保證,身為父親無論出于何種立場,都會保護這位來之不易的接班人。
但容念沒辦法完全放心,偶爾忍不住設想對方萬一到了新的環境,受到其他人的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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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過些媒體報導,網上随便推送的,不知道是不是瞎寫。”容念道,“說你們家水很深。”
陸歲京道:“真是碰巧推送,不是特意搜過?哥哥,擔心我可以直說。”
容念道:“你要是在陸家有個三長兩短,我可以算是間接謀害,這是怕自己以後睡不安穩。”
“報導裏有些什麽?我來驗證下是不是胡扯。”
“寫你有個沒能成年的兄弟,當時出的車禍很蹊跷。”容念道,“還說你們家內鬥很嚴重,家族辦公室協助財産分配,一年有好幾個顧問突然退休。”
陸歲京道:“喔,那阿念豈不是看完就失眠?”
容念道:“怎麽會?我當然是照常吃飽喝足一夜好夢,留足精神以防哪天需要把你撿回來。”
陸歲京沒有逼他承認,道:“寫的是真的,我有個同父異母的哥哥,他母親是陸岳的妻子,而我媽說難聽點是情婦,早些年陸家也非常混亂。”
他用的詞是早年,說明現在已經不再如此,不管以前如何,現在這幫人都被管得老老實實,不敢再興風作浪。
至少在陸歲京這邊是這樣,家族幾位掌權者在繼承人的問題上思想保守,不可能将集團傳給旁支或是外人。即便找個花架子,也得是陸岳的血脈。
陸岳沒有多的兒子能再成為陰謀犧牲品,将人認回家前,便在周圍好好敲打過一番。
加上策劃車禍的罪魁禍首下場難看,衆人再貪心也好,也不敢去碰底線,否則那相當于找死。
沒有親戚家眷來煩陸歲京,往常他只和陸岳見面次數多些。
而對方不怎麽幹涉自己的生活,自己也無心插手對方的事務,彼此有可以利用之處,一個能做提款機,一個能成接班者,也便互相湊合着當工具。
容念道:“你以前知道自己爸爸是誰嗎?”
陸歲京将方便面撈出鍋,盛在瓷碗裏端出去,坐在吧臺上吃。
“他和我媽都以為我不清楚。”他道。
這句話透露出來的意思是,其實陸歲京一直都明白自己的身世。
容念問:“那為什麽你跑出來的時候,沒去找陸岳呢?”
“他們從來不提,陸岳沒和我說過話,我就當不知道。”陸歲京道,“我也不需要。”
說起這個,容念不相信陸岳是多年後偶然得知小兒子的存在,遲遲地尋上門來。
但把孩子狠心抛在福利院,任由人自生自滅,這未免太過絕情。
難以想象這是血脈相連的人做出來的事,要麽幹脆不認,要麽就接回去,等陸歲京快要成年了再出現,有什麽道理?
不對,容念心想,反正陸岳不講親情,冷酷地看待這件事,其中确實有邏輯可循。
就像是雀鳥盡快學會飛翔,就要被一次次從高空丢下,陸岳有意不聞不問,像極了熬鷹時的主人。
只不過陸岳漏算了一點,不是所有人都想依附他,也不是所有人都熱衷于錢財與權勢。
被陸歲京拒絕,陸岳肯定心慌震驚,否則根本不用和十七歲的容念做周旋。
把出乎陸岳意料的後續抛開不提,當初陸歲京那麽小,母親躁郁發洩暴力,父親無情不負責任,孩子連逃都不知道往哪裏去,暈倒在雪地裏……
容念想到這裏有些生氣,打算說些什麽,卻被陸歲京夾了一筷子蛋白喂進嘴。
陸歲京道:“因為那時候我很快就有哥哥了,他把我帶回去,給我塗藥,讓我說話,拿到什麽東西都分享我一半。”
容念道:“哪有你說得這麽好?”
陸歲京道:“反正比你自己想的好很多,我差點死掉幾次,都是因為你才活過來。”
小時候他多病多災,險些凍死路邊,幾乎成為啞巴。
而後有段時間他頻頻高燒,三番兩次被燒迷糊了再醒過來,是個人都該嫌他折騰。
可每當他在高熱的噩夢中醒來,入眼畫面除了容念架着自己來到醫院,就是自己躺在對方懷裏,被牢牢地抱住,仿佛松開點靈魂就會飄走。
那種被在乎、被需要的感覺很美好,陸歲京嘗過就想獨占。
後來這份占有欲發酵成了愛情,他以為自己走的是絕路,沒想到柳暗花明,心上人就在眼前,還嘴饞地蹭了口泡面湯。
容念接不上這麽正經的話,趁機轉移話題:“你怎麽這麽愛吃垃圾食品,跟賀哥有的一拼,他總在寝室換着口味吃速食。”
陸歲京道:“和我過年還想着別人,我要吃醋了。”
容念道:“沒啊,和他同住一個屋檐下,接觸得比較多嘛。”
陸歲京道:“他是不是在寝室也埋頭看書,不像我,想方設法盼着能和你說上話。”
容念好笑地說:“誰像你一樣吃窩邊草?”
說完,他打開客廳裏的電視,傳來聯歡晚會的熱鬧聲。
看了一會歌舞小品,容念拆開薯片,吃着吃着便到了陸歲京嘴裏。
過了會,手機震動兩下,是祁封發來消息,問他飯後消食去了哪邊,怎麽半天沒見蹤影。
……好像自己該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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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窦洋的嚣張跋扈、任性無禮,祁封有過不解。
窦家雖然很多事情上不了臺面,但終究是有頭有臉的門戶,方悅秋待人接物很有分寸,怎麽教出這麽個兒子?
一頓年夜飯半個多小時的時間裏,窦洋不加掩飾地瞧了祁封好幾次,眼神裏有膽怯也有疑惑。
吃完飯放下碗筷,窦洋不吭聲不告別,大大咧咧起身回到屋子裏。
祁封無所謂那些客套禮數,但着實納悶,窦洋如何被教成了這副樣子。
與此同時,方悅秋抱歉地說:“小洋最近心情不太好,有時候沒頭沒腦。”
她與祁封來到會客廳,親自給人倒了杯紅茶。
之前的家宴,她私自為祁封安排相親,兩方鬧得很僵,今天的年夜飯裝作風輕雲淡,可各自沒有忘記原先有過嫌隙。
祁封了解方悅秋的脾氣,這位女主人看着溫婉體貼,實際骨子裏很自傲。
曾經她不把自己放在眼裏,如今能抛開前陣子的不愉快,再度拉下臉來主動示好,非常值得自己警惕。
不過祁封沒有順勢緩解關系,有話直說道:“辛苦大嫂好不容易把孩子撫養成人,還得繼續幫他收拾爛攤子。”
方悅秋道:“當母親的,誰不愛自己的骨肉呢?”
她沒有繞彎子,說起自己知道祁封在忙境外上市的事情,正巧窦家開了個新項目可以讓給他,對申請上市很有利處。
除此之外,她還認識許多做融資的高管,盡管窦家這些年發展受阻,積累下來的人脈依舊豐富。
這些都是祁封用得到的好處,她不要祁封的股份,也不需要回扣。
她道:“小容放了寒假,待在你那裏沒什麽事,你又很忙,不如讓他回來……”
祁封稀奇道:“哦,正撞上窦洋情緒欠佳,大嫂這不是給容念找罪受?”
“以前是我不注意,往後一定會讓容念有委屈,這段時間他不在身邊,我很不習慣,兩個人相處那麽久,總歸是有感情了。”
方悅秋這麽解釋着,端起面前的茶盞,淺淺地抿了一口。
祁封根本不信這些虛僞說辭,道:“要想用這套理由來說服我,其實沒什麽談下去的必要。”
方悅秋道:“重要的不是理由,而是我真能給你很多助力。”
“可我擅長自力更生,這不是多虧了窦家諸位的栽培?”祁封道。
他不免奇怪:“你這麽盯着容念,是他身世有什麽線索麽?能幫上窦家什麽忙?”
方悅秋道:“容念就是個再尋常不過的孤兒,無父無母,也沒別的親友,不然我怎麽會挑中他。”
她無意與祁封透露太多,可對方實在不好糊弄,自己如果打馬虎眼,只會讓交談陷入僵局。
這些天她不是沒嘗試過找容念的替代品,然而做起來如大海撈針,除了找祁封談判,沒有別的路能走。
“你知道小洋心髒不好,他一生氣便要折騰,身體哪裏吃得消?上次複診的結果也糟糕,醫生說最好盡快動手術。”
本來她想要把手術拖到窦洋大學畢業後,誰知道近來病情惡化,令她不得不早做打算。
這其中就有容念的一份力,從高中畢業起,便時不時惹她兒子生氣。
方悅秋的表情沉了沉,道:“你們都是熊貓血,他凝血功能還不好,你清楚開刀的風險,要想換器官更是天方夜譚。”
祁封道:“沒必要自己吓自己,有些事情也不是你能決定的。再說了,這和容念有什麽關系?”
方悅秋攥緊了雙手,沉默片刻,終是沒有再守着秘密。
她道:“他和你們一樣。”
祁封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什麽?”
“他和小洋很匹配。”方悅秋道,“你把他還我,小洋可以開開心心地和我過下一個新年,你的煩惱也能少很多,只要是我能幫忙的你盡管開口。”
這下不出聲的人換成了祁封,他不可思議地深吸一口氣,繼而很快消化了這件事。
他幾乎要笑出聲,倍感荒謬地感嘆:“我現在清楚了,怪不得窦洋這麽……”
自私自利的性格不正是随了方悅秋?一家人半斤八兩,自己剛才居然還納悶,真是高估了方悅秋的底線。
是了,窦家一直這副樣子,祁封心想,把他媽媽軟禁在國外,沒多久就将人逼瘋逼死。
控制他又冷落他,旁觀他寄人籬下四處碰壁,而他們自己過足了瘾看夠了笑話。
祁封沒有把話說完,忽地收住了聲,似是無意在這話題上多啰嗦。
他話鋒一轉,道:“你覺得容念清楚你的打算麽?”
方悅秋道:“一個普通的學生能有什麽心思,我看他挺單純。如果他知道,怎麽會來吃這頓飯?”
雖然容念變了性情,不再對自己百依百順,甚至脫離了掌控,但方悅秋不認為對方意識到真相。
她向來瞞得極好不說,要是知道了這點意圖,不可能有人沉得住氣。
見祁封态度不明,她難免急躁:“老夫人有對不住你的地方,可我從沒有,你站對了位置,窦家不會虧待你。”
她想到圈子裏有些閑言碎語,涉及這位小叔子的性取向,不禁思索,祁封護着容念,會不會有另一層因素?
“漂亮的男生,天底下也很多,不是嗎?”她試探道。
“但容念只有一個啊。”祁封淡淡道,“怎麽辦,根本不想還回來。”
他有意捉弄方悅秋,看着女人臉色愈發蒼白,自己則越來越愉悅。
方悅秋道:“你是喜歡開玩笑?這個場合,不太适合講這種話。”
祁封站起身,這棟房子是不想再待下去的,多坐一會都覺得會被沾染上陳腐的晦氣。
“我沒什麽愛好,你要送錢送權,說實話我都不稀奇……”他道。
他沉沉地笑了下,道:“不過你搶不到人,被吊着一口氣的樣子,确實挺好玩。”
被套牢在這棟屋子裏,每次被稱作野種,每次被故意拖着學費,讓他不得不向老夫人開口要錢,祁封都在想,真是太惡心了。
方悅秋口口聲聲說老夫人對不起他,而她何嘗對他的遭遇有過正視?
她輕描淡寫便以為能掀篇,不忌諱過往的矛盾,敢過來和自己談感情,高高在上的嘴臉如出一轍,當他是沒骨氣、可使喚的蝼蟻。
祁封從來沒忘掉過那些屈辱,虛與委蛇到如今已是忍到極限,更別說這種龌龊交易。
“你話說得太早,是要後悔的。”方悅秋強壓住憤怒,“你和容念是不是勾三搭四,你媽媽在天之靈……”
祁封打斷道:“好端端怎麽又往那處想,總把我媽搬出來?我和容念很正常,誰像你,出點錢就恨不得拿人命?”
他往外面走,到了門口停住步,扭頭看向氣急敗壞的方悅秋。
“說起來我是不是該謝謝容念?”祁封往失衡的天平上加了最後一點砝碼,讓整場談判轟然倒塌。
他施施然地說:“這場飯後好戲看得很滿意,和你們同桌吃飯的那股惡心都被壓下去了。”
方悅秋嫁進來二十多年,看着祁封從少年變成男人,而對方的身影早已不知不覺變得陌生。
以往他總是孤單又小心翼翼,與他們一起吃飯,離開時總能聽到迫不及待的奚落,男生還得佯裝無事發生。
後來祁封獨立出去,方悅秋清楚,每次見面都是逢場作戲。
說實話她不願與這人打交道,說話總是格外費神,臨別時和他客氣說着再見,卻巴不得再也不見。
現在祁封沒告別,就這麽轉身走了,方悅秋有一種預感,下一年的春節他不會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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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陸歲京那裏,你是要來接我嗎?]容念回複。
祁封調侃:[現在就和人同居,是不是有點太熱情。]
容念想想也是,要和陸歲京打招呼想走,卻被牽住了手腕。
陸歲京将下巴擱在容念的肩膀上,容念能感覺到脖頸側有對方溫熱的吐息,引得皮膚一片酥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