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過了幾天相安無事的日子,顧德珉都比較規矩,每日早晨領着幾個兒女來安喜堂向老太太請安,傍晚便到老太太的屋中與她一起用膳,大房那邊大太太肖氏與大爺顧德彬也會每日前來,只是快到了用晚膳時,總是有事先行離開。

顧雲瑤也要開始重新佩服起她的大伯母來了。

大伯顧德彬是一個飽受科舉摧殘的讀書人,除了會寫出一些酸腐的文章來,處世變通的能力不如她的父親靈活。為官多年,在從六品的官位上不上不下,才幹平庸。若不是有老太爺在世時奠定的根基,還有她父親的照應,怕是大伯在官場上的位置,很輕易就能動搖。

除了老太爺與父親的功勞以外,大伯母肖氏也很功不可沒。

大房那邊所有的決定,基本由肖氏來做主。

前幾天老太太當衆罰了二房這邊,哪不是做給他們看的?若他們還當她這位老太太是顧府的“老祖宗”,是大爺與二爺的母親,是他們得侍奉的老人,就不應該插足她的任何決定。

晚膳時分,恰是留給二爺與老太太說些推心置腹的話的好時候,不僅如此,還能拉近二爺與二姑娘之間的距離。

玲珑剔透心的肖氏,如何不知道這個道理。大爺顧德彬三番五次地也想和他二弟一樣留下來,以表孝心,全被肖氏以督促兩個孩子的功課為由拉走了。

可他們創造的好時機,依然沒有什麽成效,倒不是顧德珉沒有試圖和自家的女兒走親近一些,是顧雲瑤的問題。連老太太也看出,以往總鬧着要“爹爹抱,爹爹抱”的顧雲瑤,也不怎麽愛親近這位父親了。

……

不覺又過了幾日,難得一個好天氣,白天晴空萬裏,偶然還能聽見一些鳥聲,是不畏冷的樣子。到得傍晚,彩霞在天空燒得絢爛,臘月裏的天氣很涼,顧雲瑤坐在熱乎的炕上,正聚精會神地抓着一支與自身極不相符的狼毫筆,一筆一劃的描紅玩。

拿來的字帖是從大房那邊讨來的,顧鈞書和顧鈞祁兩個孩子已到了進學的年紀,平日需得牢記四書五經,還得習文練字。

顧鈞書不愛念書,總喜歡找些由頭,不是什麽肚子疼,就是頭暈了眼睛花了,逃避進學。

平日大房與二房走得雖親,肖氏卻是有些瞧不上二房這邊的惠姨娘與她庶出的孩子。

肖氏與顧雲瑤的母親藺氏幾乎同一時間嫁入顧府,其他人家的妯娌之間多少有些磕磕碰碰,藺氏是個溫婉又寬厚的性子,不僅深得老太爺、老太太的喜歡,也很得肖氏的喜歡。

若不是惠姨娘來了,她的弟妹哪能積郁成疾,走得那樣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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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份喜歡,也愛屋及烏在藺氏唯一嫡出的孩子顧雲瑤身上,加上肖氏生出了兩個兒子,總想再要一個女兒,都說女兒是貼心的小棉襖,雲瑤又生得那樣可愛,比她的母親青出于藍還勝于藍,肖氏總和她的兩個孩子說道:“凡事要謙讓着你們的瑤兒妹妹。”

近日肖氏巴望着顧雲瑤能好得更快些,又送來不少補品,其中有手指粗的上好人參。

支摘窗被開着,不時傳來一陣陣有些寒意的風,花窗外正好能見到幾竿修竹,偶然有幾竿發黃了,其他都是碧綠常青。不覺已經到了傍晚,顧雲瑤擡頭看了看天色,正在屋外忙着的桃枝,一看才好了沒幾日的二小姐又将合窗打開了,上前趕緊攏緊了。

支摘窗被合上,也阻住了窗外那燒得正絢爛的好天色。

顧雲瑤有些可惜,也有些郁悶地和桃枝撒嬌:“我的病都好得差不多了,吹一點風也沒什麽要緊事。”

“那可不行。”桃枝小心翼翼地查看她有沒有身體不适的地方,摸了摸她的腦門,不熱,才放寬心下來,“老太太交代了,姐兒才好沒多久,不能貪涼。”

顧雲瑤感嘆上了:“一日複一日,一日何時了。”

自從她變小了以後,最大的好處就是,說話可以不用像長大那樣守那麽多的規矩,反正童言無忌嘛。不僅可以逗樂老太太,時不時還能逗逗她的貼身丫鬟她們。

桃枝是從九歲的時候配到她屋裏來的,滿打滿算也跟了她四年了,如今尚不過十四歲,小模樣已出落得十分端正。

膚色白皙,秋水含睛,一張臉嫩得能掐出水來,正是年華大好的時候。

輕輕碰了碰她的臉頰,手感果然是極好的,顧雲瑤笑得頰邊生出一朵梨渦來。突如其來的舉動,可把桃枝唬了一跳。

何況顧雲瑤莫名說了一句:“桃枝也是一個大姑娘了,長得這樣好看,将來我一定要為桃枝尋一個好人家。”

怎麽從姐兒身上看到一種男子的輕佻出來?

桃枝羞紅了一張臉,倒不是為了顧雲瑤突如其來的“挑逗”,而是因為這麽想一個才六歲的二小姐的她,還真的有些罪過。

桃枝慌亂收拾了一下心緒,正巧外面薛媽媽叫她,她先趕緊出去了。

顧雲瑤只好繼續有些無聊地描摹字帖玩。

在她前世的時候,女紅描紅已經被練到熟能生巧,甚至有些犯惡心的地步,沒奈何,重活了一世,這輩子還得從頭開始學習。她曾經妄想過,如果身為男子,是不是可以試試考科舉?不過她們女子進學,只是學些皮毛,出手成章的八股文那些,與她們不怎麽沾邊。

字帖的那些字被故意描摹得歪歪扭扭的,橫豎撇捺了半天,顧雲瑤不禁也要笑話自己了,“大”寫的不像“大”字,最簡單的“一”字也拱成了一條條小蚯蚓。

六歲以前,她身體一直不怎麽好,祖母憐惜她,推遲了她的進學。只是平日晚上,會找些機會讀些書給她聽,教她一些好認的、簡單的字罷了。

在他人眼中,她沒念過書,不識幾個大字。若是這時候字帖寫得太過好了,沒的讓人起了疑心,懷疑她是如何會全了一些東西。

做小孩子也有小孩子的煩惱,首先就是要學會如何做好一個小孩子,而不露出太多的馬腳。

窗棂忽然被人敲了幾聲,起初顧雲瑤只以為是外頭的風吹得起了聲響,後面又被砸了幾下。這下顧雲瑤篤定是有人在“作祟”。

繼續捏緊狼毫筆,支摘窗一開,果然見到一個半大的人形蹲在地上,正對她發出“噓、噓”的聲音。

顧雲瑤瞄了他一眼,桃枝、夏柳還有薛媽媽不知道忙什麽去了,院子裏不見其他人。

老太太在正堂裏和肖氏,以及大爺、二爺正在商議什麽事情。

偶爾會傳來一些他們的對話聲。

只聽肖氏道:“就快新年了,我前兒個瞧了一下,錦繡坊裏新進了一些成色好的布料,母親,今年還是和往年一樣嗎?您這邊,還有二爺那邊都由我來置辦。”

雖然幾個大人談話,和他們幾個小輩沒什麽關系,老太太還時時刻刻想着她:“幫瑤丫頭多挑一些好看的布匹,最好是紅色的,喜慶。”

顧雲瑤聽了以後頗有些感動。

母親走了以後有三年,三年的時間她為了守孝,多數時候,穿的都是一些顏色十分素寡的衣服。

其實說來穿什麽也無所謂,只不過老太太總擔心她,總顧念她,凡事先緊着她來,前世她卻那麽怕她,實在不該。

隐約還能聽到他們之間的對話。

顧老太太道:“也快新年了,少說些傷感的話罷。”

肖氏應了聲“好”。

大爺顧德彬突然說:“二弟今年也會被聖上留在宮中吃元宵嗎?”

她爹顧德珉的回答有些含糊:“聖上的決策,不是我等能猜得透的。”

肖氏只覺得他在賣乖,哪一年過元旦,當今的皇帝陛下不留下二爺在宮中吃口湯圓?只不過男人之間、官場上面的糾葛,她不便參與罷了。

說話聲到這裏,又漸漸有些聽不清了。

耳邊忽然有了幾聲“喂”。

顧雲瑤定睛一瞧,差點把眼下這位小祖宗給忘了。

盡管肖氏千叮咛萬囑咐,讓兩個兒子要對她這個沒娘疼的孩子多照應一些,小時候的顧鈞書是個缺心眼,把他娘的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人前喊她一聲“妹妹”,人後叫她“喂”。

對付他的辦法,顧雲瑤也有,就是不搭理。

合上窗戶前,顧鈞書一看以往總能被他吓得哇哇亂哭的顧雲瑤,此刻冷着一張臉,一時心急了,且這樣不是他想要看到的結果,兩手一探,顧鈞書硬是單憑一己之力支開了合窗。

小腦袋一探,正對上顧雲瑤一雙烏溜溜的眼,他翹起嘴角,淘氣地說道:“瑤兒妹妹,先不要關上窗戶嘛。”

她怎麽能忘了,顧鈞書除了喜歡欺負她以外,從小就沒個正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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