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是定南侯家的三小姐。

顧雲瑤的印象很深刻, 望着天邊漸落的夕陽微有些出神。忽而想起上一世她也不怎麽大的時候, 表哥已經被安排好親事。邊關時常有也先族的蠻子們侵犯,她的舅舅藺偵仲作為守将,常年在邊關不能回京一趟, 也是苦了她的外祖母, 一個人含辛茹苦地帶大了她的表哥——藺紹安的母親在生他時,因大血崩而死。

忠順侯府裏面沒有姨娘,也只有藺紹安一個單傳,倒也不是因為藺偵仲不好女色,實在是常年在外征戰不斷, 沒有閑暇的功夫想一些兒女情長。蠻子們狡猾, 三五不時會以小股部隊騎行至邊關城門, 守兵們為此苦不堪言。藺偵仲光是對付他們,都脫不開身了。

子承父蔭, 想把兒子也帶去邊關歷練歷練, 才有藺紹安十二歲就随他父親遠離京城的事。

當時藺老太太哭了整宿,舍不得一手帶大的好孫兒,藺偵仲态度強硬, 藺紹安還是跟着他的父親走了。

藺老太太這些年來一直想方設法叫孫子回來,眼瞅着,藺紹安一天天長大了,別家的孩子, 差不多年紀就可以謀親事, 藺紹安也已經十五了, 藺老太太認為這種事不能再拖。

好在侯府不缺人脈。哪怕世子随侯爺常年在外,京城裏大把大把的姑娘都想嫁入侯府。

不說藺紹安,想嫁給藺偵仲做填房的都有不少。

藺老太太再三選擇下,最後拿了主意,就是那定南侯家的三小姐。

說來也是個妙人兒。表哥大婚當日,新娘蓋着紅蓋頭,外客一般是見不到的。她仗着自己個頭矮,往新娘子身邊一鑽,恰好窺見了紅蓋頭下的一番天地。

新娘臉上塗了胭脂,嘴唇也抿了,那副小女兒急切見到心上人的樣子,嬌滴滴的,眼裏柔情四溢。人比花嬌豔。

她忽然記不起來,身為新郎官的表哥,當時的表情是什麽模樣?

桃枝和她說話的時候,顧雲瑤有點分神,桃枝又重複了一遍:“姐兒這次去侯府,侯府老夫人,還有譽王王妃她們,可是喜歡姐兒?”

顧雲瑤終于回過神來,笑了笑:“外祖母還有姨母她們,可喜歡我了。是吧,表哥?”她仰頭看了一眼藺紹安,還拿出了事前準備好的小玩意兒,其實都是白天的時候,藺紹安帶她到處玩的時候買的。

藺紹安心裏頓時有種說不出的滋味。一旦明白她為什麽要扯謊之後,便有點不能坐視不理了。

想到她還這麽小的年紀,就知道不想叫周圍的人擔心了。藺紹安看得有點心疼,還是笑着“嗯”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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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藺紹安沒留下來用飯,因怕侯府那邊的人擔心,先騎着馬回去了。直到噠噠的馬蹄聲遠走,已經聽不見了,顧雲瑤才跟着桃枝再次回到安喜堂,老太太見到她平安無恙地回來,手纏佛珠轉了幾下,默默念經。顧雲瑤知道,祖母比誰都要擔心她的下落,只是她從來不說。

桃枝收了一堆從顧雲瑤那裏得到的侯府所贈之物,還和顧老太太一齊分享這份喜悅,只是她不明白,偌大家業的侯府,送的東西為什麽都是糖葫蘆、小泥人之類,反正只要姐兒高興,她也就高興了。

唯有顧老太太心裏和明鏡似的,望着一直歡顏笑語的顧雲瑤,明白雲瑤這孩子又在逞強了。顧老太太什麽也沒說,只是将自己的寶貝外孫女摟在懷裏,拉着她的手不想放。在老太太的心裏,雲瑤已經不僅僅是她的孫女那麽簡單,而是她的命根子。

這一晚風有點大,吹着窗扇發出的聲響,擾得人睡不着。後半夜還下了滂沱大雨,電閃雷鳴将不少人吵得在床上翻來覆去很久。

京城裏一直浮于繁盛的表象下,就算有什麽陰謀詭詐,也會在表象的掩護下雁過不留痕。

一頂轎辇秘密穿過各類小巷裏,風聲時不時撩開轎簾,吹起正坐在轎子裏的人的衣角。

內閣首輔陶維所居府邸的一側後門被打開,看門的小厮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了半日,見到貴客前來,趕緊打開府門,迎貴客進內。

陶維在書房裏靜候了許久,一盞青燈如豆,忽而被刺骨的寒風撩得亂舞,牆壁投下了他影子抖動的樣子。

打開的窗戶能看到小厮正迎着一個身材挺拔的男人慢慢走來。

陶維趕緊迎了出去。他等了很久。

來者面如冠玉,年輕的面貌不像是在朝混跡多年的老手。豔美的長相讓他在皇帝身邊頗為得寵,否則也不會一步登天,做到宦官的二把手了。閻钰山勾唇笑了一聲:“陶大人,別來無恙啊。”雨中,他帶來的人一直為他舉着傘,手都僵了。他卻是氣定神閑,如蘭優雅。

陶維擺了一個“請”的手勢。兩個人一齊進入陶維的書房。

陶維是內閣首輔,住的地方卻很不符合他的身份。閻钰山一眼覽盡他書房的布局,牆上挂了幾幅字畫,其中也有名家大師的筆墨。書桌有點亂,鋪了許多書,筆尖上還有墨,沒洗淨。從後門一路進來,宅院也不大,看着很是清貧。

做得太假了,反而讓人懷疑。京官裏能有幾個做到真的不受賄的?指望皇帝發的那點兒官俸,怕是早就喝西北風了。閻钰山笑了笑,足夠妖冶豔美的面容讓陶維也不禁晃了神,如果這副皮相安在一個女人的身上,得多麽的紅顏禍水?

說不定有禍國的危險。

陶維失神的片刻,閻钰山已先開口說道:“我交代給大人的事,不知大人有沒有照辦?”

陶維皺了眉,才說道:“閻督主也該是明白,立太子一事非同兒戲,雖然我等能夠上書禀明陛下,最終決策也要看陛下的意思。”他好歹是個內閣首輔的身份,豈容一個閹人拿捏他?做樣也要先把氣勢擺出來。

閻钰山輕描淡寫地看了一眼他,道:“既如此,陶大人的意思也就是說,忘記了我是如何助大人一臂之力,将林首輔趕下了內閣的位置,又是忘記了,我是如何助大人一臂之力,幫大人從內閣老四的排行,升到首輔的地位?”

陶維怔了怔。

閻钰山妖美的容顏,挂了一個溫柔的笑。陶維都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來到自己身邊。閻钰山拍了拍他的臉,還是那麽輕描淡寫的目光,輕輕說道:“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若是我摔到谷底了,自然是不會忘記往常同甘共苦過的陶大人。陶大人,您說,是不是?”

陶維的身子僵住了,聲音發啞,說不出話。

是啊,他們兩個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為了做到首輔的位置,他借用曾經看不起的閹黨的力量,暗中勾結,營造機會。不惜制造血案冤案,無數人涉及其中,都是因為他的貪心不足。林大人好像還有個女兒在顧府裏面做了姨娘,也不知道顧府會不會因此徇私報仇。

不過顧老太爺已經死了,憑顧老太爺兩個兒子的實力,不足為懼。但陶維還是怕,只要閻钰山面見聖上的時候,一句話,就能夠讓他粉身碎骨萬劫不複,在朝中再無安身之地。

陶維不敢賭,福建巡撫田大人的下場就是最好的例子。他好不容易才拿到內閣首輔的位置,但是被一個閹人拿捏,叫他心頭也是不痛快。

陶維氣得面皮發抖,氣到牙齒都發顫了,說道:“閻大人想要我怎麽做?”

閻钰山眉目舒朗,忽而一笑,道:“皇後娘娘沒能誕下龍子,是真的可惜,不過這樣,其他的皇子才能有機會。我聽說陶大人在朝中當衆表述了‘有嫡立嫡、無嫡立長’的言論,真是精彩啊。”他拍了兩掌,算作鼓勵。

陶維有洞察人心的能力,明白閻钰山的意思,其實這番言論還是閻钰山暗中指使,陶維照着做罷了。

立太子一事本該由當朝皇帝來屬意,但是今非昔比了,閹人在朝中的地位可見一斑,閻钰山曾經是五大秉筆太監之一,受到皇上的寵信,後來升任成東廠的督主。陶維心裏感嘆了一聲,估計誰也不會想到,将來的新帝其實從很多年前,就被一個閹人牢牢地掌握在手裏。金錢財富于他來說已經不重要了,閻钰山想要借此機會,養出一個傀儡皇帝。

他要的從來都是權力。

閻钰山望着窗外,雷鳴聲不斷,雨滴形成簾幕從屋檐處降下,與外面的天地恍恍惚惚地隔了一道屏障。

他忽而想起之前在逮捕“內鬼”時,出現在酒樓裏的那個生得冰雪如玉的小姑娘。輕輕勾了唇。他已經派人去查那小姑娘的身份了。

遲早要讓她為他所用。

閻钰山離開前說道:“希望陶大人能夠解我之憂,畢竟我們兩個人,是同一根繩上的螞蚱。陶大人不會不知道我的意思吧?”

他走後很久,陶維才敢叫下人端一杯熱茶進來。

雷霆暴雨之後又迎來紛紛揚揚的大雪,連連下了幾日不停歇,這一天才終于晴天初放了。顧雲瑤本還想過個太平年,不想被雷雨和暴雪的突襲,困在顧府裏面哪兒也去不了。明兒就是除夕了。

樹梢還挂着前夜雨後的滴露,空氣冷而清新,撲在臉上如剜了刀子般疼,府內上下忙成一團,幾個仆人在門口掃灑,包括門口雄偉的石獅子,也一并清洗幹淨。

顧鈞書親自鋪紙潑墨,寫了一副對聯,那字是勉勉強強能入人眼,顧鈞祁看後搖頭無奈,重新補了一副對聯,最後被顧雲瑤拿回去貼了。

顧老太太看到小姑娘亭亭玉立在院中,有點出神的樣子,不知道在想什麽。她竟是有點不忍心去打擾。在原地站了許久,顧老太太才輕聲喚她。

顧雲瑤聽到身後的聲音,回過頭,看到是祖母在擔憂她的神色,她微微笑着走到顧老太太的身邊,挽住她的胳膊,甜甜一笑說道:“我在學二哥哥那樣,格木門呢。”

顧老太太被她逗樂了,說道:“木頭門有什麽好格的。上屋裏坐着去,別凍着了。”

顧雲瑤點點頭。剛要随老太太一起進屋裏,趙媽媽急急地跑過來說話。

顧老太太聽了以後臉都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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