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一行人步履匆匆趕到趙媽媽說的地方, 遠遠的能聽到惠姨娘的哭聲。走近一看, 她被房裏的方嬷嬷扶在樹邊,半天緩不過勁。

而池邊,還站了她大房的兩位哥哥。

顧雲瑤随着顧老太太一起走上前, 顧鈞書一張臉已經白了, 顧雲瑤注意了一下,他的手裏正捏着藺紹安送的翡翠身筆杆的毛筆。

周圍栖着樹,還有幾座高矮不一的庭樓,池中心有塊獨釣臺,也安置了一處涼亭, 以往這裏也是好風景的, 她還記得前世她和祖母一起坐在涼亭裏面, 夏天的風拂在身上,薛媽媽端來了一份用井水鎮過的西瓜, 上面還撒了糖霜。

但是這裏在顧府, 還是個類似于洗硯池的存在。

顧府在京中立足了多年,是書香門第之家,她的祖父顧老太爺年輕的時候就極其喜歡讀書, 獨釣臺處的涼亭成了他常年舞文弄墨的栖息之所。興起了還能忘記用膳,在池水裏洗刷硯臺還有毛筆的事屢見不鮮。

近日族學的先生已經先回老家去過年了,顧鈞書閑來無事幹,也想效仿一下顧老太爺年輕時候的勤勉, 跑來此處練個字。

誰想到, 就練出了事。

大太太肖氏也聽聞消息, 随房裏的丫頭婆子趕至。冰冷的池水裏,府內已有下人第一時間下去打撈。安喜堂離洗硯池最近,所以顧雲瑤和顧老太太是第一時間趕至。

明兒就是除夕了,整個顧府上下都在忙着掃灑裝點,還好周圍有身材壯實的家仆在,在她們趕來的一刻前,人已經撈上來,文哥兒青白着一張臉,看樣子快不行了。

方嬷嬷不斷地呼着“文哥兒”,惠姨娘走到孩子的身邊,跪下來,抱住他,已經泣不成聲。平時再能忍的性子,遇到孩子落水的情況,也是急了。

顧老太太看到這裏,已經明白怎麽一回事,心涼了半截。雖然她不喜歡惠姨娘,但是顧鈞文也是她的孫兒,還是二房的庶長子,如果往後顧德珉不再有所出,顧鈞文也就是二房唯一的男孩!

肖氏走過來,惠姨娘一看是她,嘴角緩緩浮出一絲冷笑:“大太太,這就是您教養出的好兒子?”

肖氏聽到後就深吸了一口氣,轉臉看向顧鈞書,想他給出一個交代。

顧鈞書只是有點犯傻,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一切,舌頭有點打結:“母親,我什麽都沒有做,是弟弟他突然過來搶我的毛筆……”

“閉嘴,你這個孽子!”肖氏揚掌打了他一個耳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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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響聲把其他丫頭婆子都鎮住了。

顧鈞祁在旁邊看到,上前一步走,勸慰他母親道:“我可以替哥哥作證,恰是三弟突然闖過來,要搶大哥的毛筆,多日前這是二妹妹的表哥,侯府世子所贈之物,我們兄弟二人十分喜歡,也很寶貝,三弟弟也得到過世子相贈的長命玉鎖,按說不應該再有貪心了。”

顧雲瑤聽他說到了重點,原來是文哥兒突然出現,鬧着要顧鈞書手裏的毛筆,顧鈞書不想給,自己也很寶貝這玩意兒,兩個人争搶的時候,文哥兒不小心落水了。

想是如今的惠姨娘,一口咬定是顧鈞書把文哥兒推下水的吧。

惠姨娘聽了以後,更是冷笑:“二公子說這話,是在針對一個才五歲的孩子嗎?”

文哥兒是惠姨娘所出的孩子,比顧雲瑤小兩歲,是府上最小的孩子。因為只有這麽一個兒子,平時很得顧德珉的器重。當成寶貝捧在手心裏,生怕他磕着碰着哪了。

顧鈞祁知道,現在和惠姨娘說什麽話,她都聽不進去,肖氏也只能依據眼見為實的情況來判斷,确實是自己的長子不對。

她對顧鈞書呵斥道:“既然文哥兒是你的弟弟,你身為嫡長孫,他若是喜歡,将毛筆讓給他又怎麽了?!”

顧鈞書沒想到自己的娘不站在自己這邊,說出了這番話,心裏一時難受,倔強勁又上來了。

他紅了眼眶說:“上次在祠堂裏,我對各位老祖宗發誓過,我是顧府的嫡長孫,就應該肩負起身為嫡長孫的責任,可母親事事都要以我是嫡長孫來相逼,我來獨釣臺,也不過是想趁新年之際,盡量練出一手好字,寫給母親看看,也讓母親父親還有先生他多多誇獎我。我做得好時,母親從來不會以我是嫡長孫而驕傲。我做的不好時,母親次次就拿嫡長孫來壓我一頭。”

肖氏一愣,還是頭一次,顧鈞書敢這麽和她叫板。

除夕前一天,本該要熱熱鬧鬧的過年,他居然在府裏犯了這麽大的事!

有丫頭已經拿來厚實的被褥,趕緊給落水的顧鈞文蓋起來。在此之前,撈他上來的家仆已盡量将嗆住他的水壓出來。文哥兒這才吐出好大一口水,悠悠回了神。

看情況,暫時已性命無憂。幾個人都松了一口氣。

文哥兒睜開雙眼,茫然地看向周圍,惠姨娘望着他那麽無辜的樣子,眼淚如同決堤,臉上布滿了淚痕。

她抱起文哥兒,出聲在他耳側耐心哄他。

顧雲芝是最晚趕到的。她和惠姨娘不在一處,聽到弟弟出事了,也是吓了一跳。等到趕到的時候,一群人已經轉移了地方,先來到顧老太太的安喜堂。

顧老太太已經派趙媽媽去請郎中,還在來的路上,屋裏點了炭盆,文哥兒已經在方嬷嬷的照料下,擦淨了身體,也換了一身幹淨的衣裳。

惠姨娘坐在床邊,握住他冰涼的小手,以防他有什麽閃失,被褥裏被塞了湯婆婆,顧鈞文的一雙小手才漸漸轉熱。

顧老太太房裏的丫頭婆子也忙成一團,顧鈞文雖然是二爺的庶子,二爺只有這麽一個兒子,顧鈞文受重視的程度,不比大房大公子的地位差。再者大房有兩個公子,顧鈞祁比身為嫡長孫的哥哥顧鈞書要厲害,許多人只是嘴上不說罷了,論喜愛程度,連大房那裏的丫頭婆子們也都更傾向為人從小就十分穩重傑出的顧鈞祁。

肖氏平時看不起二房的這個姨娘,她看似溫柔賢惠,與人講話時都撿別人愛聽的說,二爺那麽風流的人物,都能栽在她手裏,可想而知她的手段如何。便是因此,向來清高的肖氏才更看不起。惠姨娘原來的出生,府內上下幾乎都知道,她是曾經官拜一品的內閣首輔林大人林泰的嫡出女兒,能做到首輔位置的人,一般都有兩把刷子,林泰也是如此。

肖氏的父親曾經與她說過,林泰其人雖有才華,能夠對老舊的制度提出變革,加以完善,對朝廷與人民是有幫助。但他爬上首輔的位置,卧薪嘗膽了二十餘年,靠的也是非凡的毅力與意志,朝廷裏就是個能吃人的地方,林泰成為了內閣首輔以後,還兼任了吏部尚書的官職,一度利用自己的權力,成立了“浙派”——林泰原先出自浙江的富庶之地。最終帶領一幹浙派,在朝廷裏為非作歹,大肆收受賄賂。

肖氏的父親也上書彈劾過林泰。

林泰後來被削官為民,皇帝對他進行了抄家,不抄不知道,最後清點了他家的真金白銀,幾百萬兩。

還有欺壓霸占平民得來的田産,近萬畝。

以上的事情顧雲瑤也知道,江山易改,一個人的本性難移,惠姨娘看着是溫婉可人,沒準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老虎。

她雖只是一個姨娘,發起火來竟也很氣派,一直求顧老太太給個說法。

顧老太太閉目沉思了一會兒,看向她的這個大孫兒,也有些無奈。那一晚在祠堂外她離得最近,聽到過顧雲瑤與顧鈞書的對話,這孩子最怕的就是肩負嫡長孫的責任,龐大的壓力快把他壓垮了。自從她把雲瑤接到身邊養以後,與大房的兩個孫兒就親近得少了些,顧老太太忽然發現自己很失職,很想把顧鈞書拉來懷裏抱一抱,告訴他,有祖母擔着。

但是床上文哥兒慘白了一張小臉,也确實是因與顧鈞書産生糾紛才起。當顧雲芝前來,看到平時活潑愛哭鬧的弟弟,忽然沒了氣息似的躺在床上不動彈,她也紅了一雙眼,哭了半天。顧老太太便更不能偏心,沉思的片刻已想定了,要叫家法伺候。

肖氏聽到後,有點發懵,看顧老太太的表情,她是格外認真的,整張臉寫滿了嚴肅。這次的家法伺候絕非像上次罰二爺和文哥兒那樣輕巧,肖氏突然意識到,顧老太太說這話時意味着什麽。

她的心裏一堵,可又不能說什麽。先前在墨池邊,已經狠狠罰過顧鈞書,她抽了他一耳掴子。如果一個耳掴子不夠的話,她可以再抽幾個!只要不是什麽棍棒伺候,都好。

兩個下人已經帶了棍子過來,顧鈞書一看是兩個彪形壯漢要架住他走,眼眶都急紅了,口裏一直說:“娘,我真的沒有推三弟弟,是他自己,是他自己過來搶,然後摔下去了,我也想過救,可我不敢,我不會游泳。娘,你為什麽不信我?祖母,你為什麽也不信我?等三弟弟醒了,叫他起來對質啊……我真的沒有做,不要罰我。”

顧老太太把手背過去,指甲狠狠掐住手心的肉。

肖氏也不敢看了,正堂将是他受罰的地方。

顧鈞祁也沒有任何辦法,他先前幫大哥說了兩句,惠姨娘就以一句“是不是想針對一個五歲弟弟”的話來堵他。

顧雲芝則紅着眼看着這一切。

突然一聲“慢着!”,大家都把眼光移過來,是顧雲瑤在說話。

惠姨娘看她的眼神都能生吞活剝了她,這小丫頭,關鍵時候又想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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