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惠姨娘一聽是這小丫頭想說話, 平白生了股悶氣, 但是轉息之間,已經冷靜下來,她若是要說, 便讓她說好了, 一個孩子罷了,還能講出什麽門道來?

顧鈞書被家法伺候的令是老太太下的,這頓棍棒伺候已是跑不了了,任大房太太來求都沒有用。

顧老太太卻像是上了心,居然等着顧雲瑤先開口。

惠姨娘也不催她, 想聽她能說出什麽來。

軟軟的, 還帶着童聲的稚音在衆人的耳邊響起, 顧雲瑤慢慢地,一個字一個字挑重點說道:“瑤兒有個十分不明白的地方, 三弟弟和大哥哥搶毛筆, 祖母向來教導我們,要長幼有序,大哥哥該讓着一點是沒錯, 這方面,大哥哥是做錯了。但為什麽三弟弟會跑到獨釣臺,身邊都沒有丫頭婆子們看着點,就任由他亂跑呢?”

她的話音剛落, 惠姨娘的臉色就僵住了。

肖氏深深看了一眼惠姨娘。剛才衆人的意識, 都被惠姨娘帶着跑——文哥兒和顧鈞書在獨釣臺引發了糾紛, 文哥兒落水了,有可能是顧鈞書推下去的等等想法之類,因為事關一條人命,比較着急,長輩們都擔心一個孩子的性命,卻忘了一個最關鍵的問題。

當時伺候文哥兒的丫頭婆子們在哪?

惠姨娘又在哪裏?

肖氏嘴角浮出了一絲冷笑,分明是惠姨娘她們那裏先看管不力!

惠姨娘房裏的方嬷嬷聽得心驚肉跳,二房的這位嫡小姐,年紀是不大,句句都戳中了她們的死穴。文哥兒平時喜歡亂跑就算了,有惠姨娘還有她照看,也沒有出過什麽事,如今出事了,還是大事,她們居然不在身邊?這樣看來,也太不像話了!

方嬷嬷盡量讓自己顯得很鎮定,可是顧老太太已經看出了些許端倪。

顧雲瑤方才的話并沒有說完,她是準備慢慢說下去,順帶看一下惠姨娘會如何回擊。

眼下不解釋清楚,就是給自身惹一身髒,惠姨娘立刻說道:“我和方嬷嬷帶着文哥兒來墨池邊散步,正巧大公子也在那邊,文哥兒見到府內的長兄,想要上前親近一番。”

衆人都看看她,惠姨娘繼續道:“文哥兒雖小,早已會走路了,我想着,大公子在那裏,應是能照料文哥兒一點,同意他去了。”

她的聲音徒然顫抖起來,柔柔弱弱的樣子:“豈知文哥兒剛去,我在遠處看到,他和大公子争着什麽,很快便落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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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就解釋了她為什麽沒在文哥兒出事的時候,陪在他身邊。

床上的文哥兒聽到動靜,感覺到他娘像是快哭的樣子,睜開雙眼,探出一只綿軟的小手,抓了抓她,弱弱喚了一聲:“娘……”

惠姨娘平時交代了,要文哥兒在老太太還有大太太等人的面前喊她一聲“姨娘”,文哥兒雖然年紀小,還不懂深宅大院裏的規矩,也照做了,被惠姨娘灌輸了,都是因為老太太他們不喜歡他喊生母為“娘”的想法。如今落水,燒得有點糊塗,脫口就叫了出來。

惠姨娘聽了之後,索性雙膝跪地,“噗通”一聲跪在顧老太太的面前。

顧老太太想讓她起來,皺着眉,她這是想乞憐嗎?

顧雲瑤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不愧是她爹帶回來的姨娘,說跪就跪,兩個人一起朝向能屈能伸的康莊道路奮勇前進。

惠姨娘雙膝着地,還爬行了幾步,仰起臉,一張臉清麗柔弱,看上去又可憐又惹人憐惜,同為女人,連顧老太太都要被她的樣子迷惑住,好在顧老太太不是那麽容易被迷惑的人,她還是想叫惠姨娘起來。惠姨娘不願意,聲音有點哽咽:“老太太,文哥兒出自我的身上,我是他的生母,我怎會真的害了他?書哥兒是府內的大公子,是您的乖乖嫡長孫,我素日教導文哥兒,凡事都要以他兄長做榜樣,好好與書哥兒祁哥兒兩位公子學習。我自小也是讀書長大的,這些做人的道理,都會講與文哥兒聽。他是個聰慧的孩子,這樣小,就能認得好多字,也能背書了。”

顧老太太嘆了口氣,默然不動。惠姨娘的意思她明白,就是想讓顧鈞書得到相應的懲罰,這件事惠姨娘沒那麽容易算。

在顧德珉把惠姨娘帶進門時,顧老太爺還在世,藺月柔還挺了幾年,顧老太爺卻是被顧德珉活活氣死了,原因都出在惠姨娘被帶進顧府之內這件事上。

惠姨娘原名林明惠,父親是曾經問鼎首輔的閣老林泰,在朝為官就是這麽一回事,有老實按部就班等業績考核下來之後,得以升遷的,也有被伯樂相中,得到提拔,一步登天的,當然也有像林泰這樣不計手段,只要能夠得到權力,是非黑白都可以颠倒的。官做得越大,被人捧得越高,也越容易在大難臨頭時摔得粉身碎骨。

其實林泰的結局還算好,只是被抄了家,削官為民,趕出京城,命被保住了,想想一些其他人,有在林泰手裏慘死的。

林泰落難以後,許多蒙他恩惠的門生都因不敢得罪閹黨,還有後來起來的浙派們,選擇閉門不見。他高臺壘築建立起的根基,一夜之間傾塌潰敗,黨派之争當中,暫且叫他退下了戲臺。

林泰做首輔的時候,顧老太爺已經回府養老了,但整個朝廷內的動向他全都知道,林泰雖然才華橫溢,屬于老奸巨猾的那類人,他不服閹黨的管制,将閹黨一流痛批得一無是處,還讓皇帝收回了司禮監掌印太監和司禮監秉筆太監們的權力。也算為朝廷,為百姓做了一件好事。

但他這個人連同兩個兒子,牢牢控制了內閣的權力,原來的天下雖然看上去是皇帝在掌權,實則是林泰在做主。也就不難想象當時的朝廷有多麽的混亂不堪。

有清流派的官員不斷上書彈劾林泰,肖氏的父親就是其中之一。其實那些用來彈劾的奏疏,早就在轉到內閣的時候,被林泰攔下來了。林泰一個一個都把這些彈劾過他的官員記下來了,找了個機會開始一個一個地報複。

肖氏的父親好些,沒輪到他。

林泰原來得罪過不少人,內閣裏當時都換成了他的人。不過也有例外,譬如有些人可能假裝與他交好,故意成為“他的人”。

林泰一旦下臺,沒了曾經的權勢做外皮撐住,那些仇家們一個個開始上門尋仇。他其中的一個兒子,就是在躲避仇家的過程中,被人逮住,一通亂棍打死了。

林泰又沒有辦法,不能替兒子報仇,只得夾着尾巴回老家先避難去了。

顧老太爺得知顧德珉要把林泰的女兒帶回來,當時就氣得臉色都白了。顧德珉也沒想過,林泰的仇家們如果知道他們顧府願意收留林明惠,會怎麽想?

是不是認為他們顧府暗中與林家在勾結,還想助林泰再東山再起?

甚至特別恨林泰的人,會不會把這份仇恨轉嫁給他們顧府?

林泰現在是躲起來了,當成甩手掌櫃逍遙在外不聞不問。他們顧府因此有了窩藏包庇的嫌疑。好在林明惠是偷偷摸摸被帶進來,外府沒幾個人知道。至于他們顧府的下人,還算守口如瓶。

以前顧雲瑤小,想不明白其中的糾糾纏纏,過往如何,也是慢慢地從老一輩的口中明白過來。與她說的最多的,反倒是薛媽媽。

她發現原來的她,看問題還是太淺了。原先只知道父親被貶,是因隆寶帝發怒,父親有什麽地方惹隆寶帝不愉快,而深層次的原因,她卻不知道。現在看到在地上跪着的惠姨娘,顧雲瑤微微出神,忽而有了一個大膽的假設。當年就隐約明白和惠姨娘脫不了幹系,其實有可能是因為林泰?

惠姨娘看到顧老太太在猶豫什麽,明白她有一線希望,還想繼續軟磨硬泡一會兒。

顧雲瑤卻說道:“祖母,大哥哥是要罰的,只不過不能那樣罰。新年裏頭,見血是不好的事,我瞧着罰大哥哥進祠堂裏悔過就可以,上次不也是這麽罰的嗎?”

顧鈞祁聽了以後覺得有理,也求說道:“祖母,二妹妹說的對,畢竟是新年了,見血總歸不吉利。身為萬民天子的皇帝陛下,在位登基時,或是立皇後,立太子,更換年號時,還會選個良辰吉日大赦天下。”

顧鈞祁說的情況,拿大赦天下做一番比喻,就是在喜慶的日子裏,必須要讨個吉利,赦免一些有罪之人。雖然把天子的事拿出來用在這裏不太合适,但好像有一定道理。

顧老太太的表情微微一松。

顧鈞書看到情況有轉機,只直直地望向顧老太太。架住他的兩個家仆,也漸漸松了手。

顧鈞書皺着好看的眉毛,動容地喊了一聲:“祖母。”

顧雲芝看到情況不對,趕緊效仿她的母親,也直直地跪了下來:“祖母,我弟弟他生死未蔔,罰一次跪就能換一條人命,若是傳了出去,便叫外人看到顧府內的兄弟不團結友恭,甚至會傳大伯父教子無方,府內的大公子輕賤人命,還任由他作為。何況我弟弟也是您正兒八經的孫兒。無論嫡出庶出,他都是您的孫兒!”

顧雲芝重重一叩首,還請老太太明鑒。

顧老太太閉眼又沉思了一會兒,外邊忽然說道京城裏最好的郎中被請來了,一群人又跟着先出來。

站在院子裏,顧老太太說道:“我已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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