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顧德珉自然知道, 若要皇上在他們顧府和侯府之中選擇, 當然會選擇後者,他是皇上曾經的侍讀沒錯,做侍讀的不止他一個人, 忠順侯府的老祖宗是與開國皇帝一起打江山的存在, 大孟朝經歷過百年歷史,将領中早就沒幾個能打的了,忠順侯爺算是其中之一,皇帝自然更器重他們一點,也更信任他們一點。
畢竟沒有幾個人能夠代替忠順侯爺的地位。他被委任派去邊關鎮守了那麽多年, 與也先族的蠻子軍一直周旋, 得以保全大孟朝的國土不受對方的侵犯與掠奪。若是失去了忠順侯的幫助, 等于是剪除了自己的羽翼,皇上再如何做, 也不會得罪侯府。
邊關不能失守, 一旦失守了,就是把大孟朝的都城徹底暴露在敵人的視野裏。
捂在麻袋底下的顧德珉的一張臉,近乎慘白, 他手心裏汗津津的,聽得出老太太的聲音是動了真格,什麽叫他把忠順侯老夫人氣得病倒了?不會真的如此吧。
夜涼如水,顧府的文軒閣裏, 惠姨娘因思念文哥兒, 整日茶不思飯不想的, 正趴在熱炕上透過紙糊的窗戶看外面,屋外進來了她貼身伺候的丫頭錦屏。
只聽她說了一聲什麽,惠姨娘本來心不在焉地聽着,忽然反應過來,愣了一下:“二小姐病了,如今在侯府裏面,二爺也去了?”
錦屏趕緊說道:“是啊,姨娘,二爺頭先就乘着馬車走了,這都過了不少時候了,怕是已經到了侯府。先兒個老太太已經先去了,好像二小姐病得很重的樣子,我是不曾親眼見過,但珠翠那丫頭正巧趕上了,老太太的臉色當時好像就白了。”說着這話時,她往惠姨娘的後背加了一個迎枕,讓她能夠歇得更舒服一點。
錦屏又說道:“姨娘,這下可好了,若是二小姐真的病得重了,您前段日子受的委屈,二小姐這也算是還回來了。”
惠姨娘左右看看,還特地把窗戶支開得大一點,看院子裏幽靜無聲,便曉得沒有其他人經過。惠姨娘瞪了她一眼:“有些話,你告訴我就行了,多的話不用你評說。省得被老太太或是大太太那裏逮着了,說是我教你的。”
錦屏自知說錯了話,抿抿嘴唇,不敢再多言了。惠姨娘讓她下去,看着她這般沒規矩的樣子,就覺得頭疼,連聽到顧雲瑤病重的消息,都無甚想法了。她現在記挂着文哥兒,還是兒子要緊,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把那小家夥再接來身邊養着。
惠姨娘又懷念起文哥兒趴在她膝間的模樣,兩只手小小的,很綿軟,他的聲音也是軟軟的,從文哥兒小時候起,一直喝她的母乳長大,她可是親眼看着這孩子如何長大,連什麽時候長了第一顆牙,她都是記得一清二楚的。
錦屏下去了以後,方嬷嬷也來了,兩個人談話喜歡選在夜深人靜的晚上,近段日子方嬷嬷來的更是勤了,顧德珉不常來她屋裏坐了,反而給了她們二人說話的好機會。
方嬷嬷帶來了一封信,惠姨娘以前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初拿到信時就識得了上面的字跡。那人寫信有個怪癖,喜歡用多種字體夾雜在一起寫。寄信人的名字用的是狂草體,收信人的名字寫的是田莊上管事的名字,用的是小楷。
顧德珉為惠姨娘添置過一些田莊和鋪子交由她親自打理,算是她的私人財産,不記到府內公賬上面。其實有時候,連顧德珉也不知道在她手下打理的田莊鋪子們,收成都是如何。惠姨娘親自操持,每三個月為一個季度,那些管事們都會來顧府一趟,将賬本交由她好好審核把關一番。
某處田莊的管事,是她暗中安排過去的人,信寄到那個管事那裏,由他作為中介,是為了掩人耳目。寄信人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刻意把他的名字寫得潦草難懂。這樣也好,不容易被人瞧出來她和一個外面的男人在通信。
方嬷嬷很高興,之前與惠姨娘提過好幾次那位大人的事情,惠姨娘都在猶豫着什麽,遲遲不願意答應。估計是文哥兒被老太太搶走的事激起了她的怒意,惠姨娘終于是答應她,要與那位大人通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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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東這麽遠的地方,信寄了很久才到對方手裏,但是等待是值得的!方嬷嬷催促她趕緊打開信來看看。惠姨娘也想瞧瞧裏面到底寫了什麽,展開來一瞧,臉色頓時變了。
方嬷嬷認得的字不多,想問她上面寫了什麽。惠姨娘的嘴角立即扯出一個弧度,方嬷嬷看了她一眼,發現她是在激動。
不過這個過程很短,短到讓方嬷嬷以為自己眼花看錯了,惠姨娘很快冷靜下來,面色平淡地說道:“他說,他已經在暗中幫我父親東山再起做打點了。他還說……”惠姨娘緩了緩。
方嬷嬷有點急,問道:“還說什麽?”
惠姨娘才望着她,方嬷嬷又看到她似笑非笑的模樣,是作為林家小姐應屬的驕傲回來了。林明惠靠在迎枕上面,慢聲說道:“每六年一次京察,還剩三年了,這三年期間,朝廷內部會有很大的官員變動。沒準,他還能調往京中。”
再者,今年還有一次每三年一度的官員考核。
……
顧德珉腦袋上的麻袋已經被摘掉了,他人被帶到藺老太太的主屋裏,也不敢亂動。這次主張将他帶來負荊請罪的人可是他的生生母親。顧德珉沒有話要說,才到侯府老夫人藺老太太的主屋裏時,先是看到躺在榻上的女兒顧雲瑤,再來是被人扶着,坐在一邊四方椅上,已經悠悠醒轉的藺老太太。
顧老太太在後面一聲嚴厲的話語:“跪下!”
顧德珉嘴唇都發白了,見到藺老太太時,她眼裏充斥的恨幾乎能化成野獸,将他生吞活剝了。
顧德珉不敢看藺老太太的那雙眼睛,他緩緩地低下頭,當真在藺老太太的面前跪了。眼角餘光不小心瞥到床上正在受病痛折磨的顧雲瑤。
他登時一怔。雲瑤死死閉着眼睛,在掙紮。他忽然回想起曾經種種,藺月柔剛生下顧雲瑤的時候,正好是林明惠才懷上文哥兒的時候,林明惠害喜害得厲害,産下顧雲芝之後,她的身體就越發的不好了,他憐惜林明惠一個家道中落的大小姐,卻還願意伏低做小跟在他身邊做姨娘,相比之下藺月柔是侯府的千金大小姐,總該還有侯府的人去疼,顧老太太也喜歡這個兒媳,林明惠就不一樣了,她的身邊,目前只有他。
他想起來林明惠那段害喜的日子裏,他都是貼身伺候在她身邊,寸步不敢離開的。生怕她動了胎氣。因而也疏忽了藺月柔那裏。藺月柔生雲瑤的那天,他也去了。本還有些期待。聽到穩婆恭喜他時,說是個千金小姐,他連看都不想看,又走了。
藺月柔死後,停靈的那幾日,靖王來了,藺月柔本來就是要嫁給靖王的,她生得美,人心地善良,顧德珉不覺得憑借自身的游說,能哄得她真的芳心大許。
聽說她和靖王私下見過面,侯府也很滿意她與靖王的婚事,怎麽後來又非他不嫁了呢?!
那個孩子,雲瑤那個孩子……會不會也不是他的……
算算時日,雲瑤沒足月就出生了,是個早産兒。生下來不多久,薛媽媽抱來給他瞧過,瘦癟癟的樣子,皮膚都皺成了一團。哪想過她後來會越長越像藺月柔?
每回見到顧雲瑤,他就會想起藺月柔躺在榻上,咽氣前瞪着他的眼神。她在顧府裏以溫柔著名,下人們都沒瞧見過她發脾氣。顧德珉是第一次看到她用那麽充滿恨意的眼神看他,就像是現在的藺老太太一樣,仿佛要把他的心挖出來看看。
一看是顧德珉來了,藺老太太當即從椅子上直起身子,三步并作兩步走到他跟前,揮手就是一巴掌:“你這狼子野心的家夥,你還我女兒,還我女兒!”
老人家的手勁按說應該不大,藺老太太是用上了渾身的力氣,居然把顧德珉打倒在地。措手不及的一巴掌讓他有點發懵,擡臉看向藺老太太,他還跪着,在這麽多人的面前,他是朝中正四品官員,早就沒臉了。
藺老太太又在他的臉上、肩上等多處地方捶了幾下,語聲急切道:“月柔就是被你害死的,你還我女兒,還我女兒!”說什麽藺月柔是病死的,好端端一個人養在侯府裏十幾年都無病無傷的,到了顧府裏面沒幾年就這麽死了?
若是得病了,也好辦,他們侯府和皇帝的私交甚好,請個把太醫來沒有問題。顧德珉卻連開棺驗屍都不給,在停靈的最後一晚還臉色煞白地乘馬車過來告訴他們,藺月柔的屍首在當夜被黑衣人搶走了。
藺老太太聲音悲痛欲絕,眼看着是真的要昏了,譽王還有藺月彤兩人趕緊去扶。
床上的顧雲瑤忽然發出一聲聲音,慢慢地睜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