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顧雲瑤最後還是把兔子燈收下了, 等到紀涼州離開, 她覺得有驚無險,剛才其實說錯話了,居然脫口問了他一句:“倘若這一輩子我們能成為知心好友, 你還會再殺我嗎?”看紀涼州的樣子, 他好像沒聽到她說什麽。顧雲瑤才寬心下來,繼續合上窗戶入睡。

第二日司琴她們回次間裏,居然發現窗臺上多了一盞兔子燈,昨日顧府的兩位少爺前來,司琴明明記得那位大少爺只送了姐兒三盞燈, 事到如今怎麽突然又多出來一盞?

墨畫卻感覺到了什麽, 想去和藺老太太通報一聲, 還問她要不要再把兔子燈燒了,就和以前一樣當沒有過。

顧雲瑤想了片刻, 還是搖搖頭說道:“不必了吧。”

她也用一種狀若輕松的語氣試圖開解自己, 當着司琴她們的面也稱呼他為“大人”。顧雲瑤說道:“再燒了的結果也是一樣,紀大人既然想送我,就收下吧。”

司琴不明白姐兒怎麽突然變了态度?墨畫卻誤會了, 想不到姐兒小小年紀,靈活運用許多計策。眼下用的分明是以防對方再來北園亂晃的緩兵之計。

當然顧雲瑤并不知道兩個丫頭是這麽想她的。

匆匆又過了兩日,顧雲瑤身體的情況早已好轉,到了能到處走動的地步。藺老太太想問她許多話, 但總是找不到機會。除了北園, 她已經能去東園與西園裏面晃晃了。

原先是想先去舅舅和表哥他們住的西園逛逛, 又覺得突然跑到男人家的居所過去,有些唐突了。顧雲瑤臨時腳步一轉,被司琴跟着去了東園。

正好藺老太太、藺月彤和譽王都還在。

藺老太太和藺月彤母女兩人正閑聊着前幾日上元節的燈謎內容,聽到外面丫鬟來報,說瑤姐兒來了,統統要去門口接應。

顧雲瑤走進一瞧,一眼就看到正坐着下棋的譽王,而他的對面,居然是紀涼州本人。

顧雲瑤怎麽也沒想到,紀涼州也會在。

那日他送完紙燈給她以後,當真沒有再出現過了。可能是從旁處聽說了她沒再毀了兔子燈的事。顧雲瑤不免想,紀涼州應當是了卻了一番心願,他可能還在挂懷當天沒能将藺紹安攔下,且使得她害病的事。

一旦她收下他的禮物以後,兩個人之間就不會再有交集了。那日的話便也可以當做她沒問過,反正紀涼州也沒聽到。

藺老太太也發現顧雲瑤在專注看紀涼州的眼神,還以為外孫女在介意紀大人的存在。忙把她拉到身邊,好好和她說話:“瑤兒想不想去西園看看?那裏是你舅舅住的地方,外祖母可以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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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為顧雲瑤會答應,想不到顧雲瑤慢慢不介懷了,搖搖頭,她說道:“沒事的外祖母,我正巧想留下來瞧瞧他們是如何切磋棋藝的。”

藺老太太沒想過小姑娘對下棋也感興趣。這麽多年來她與她親近的機會也僅限于目前短暫的一個月份裏,對外孫女的了解知之甚少。也許顧雲瑤學過圍棋。藺老太太便寬了心,讓她坐到一旁看着。

司琴搬了張椅子過來,顧雲瑤才坐下,眼角餘光不小心掃到紀涼州的臉上。他今天還是穿了一身玄衣,長眉入鬓,臉如刀刻般線條十分流暢,沉穩英俊。從這世再次接觸到他開始,顧雲瑤就沒見過他換過其他顏色的衣服。不禁想象他若是穿其他顏色是什麽樣?

紀涼州冷着一張臉,對弈時刻他十分專注,他的是黑子,譽王則是白子。

摸了一枚黑子夾在兩指之間,紀涼州太過于專注了,連顧雲瑤什麽時候過來都沒發現。

從棋蠱裏又摸出一枚棋子,棋盤上縱橫交錯着黑子白子,顧雲瑤看了一眼,依據棋子的布局,兩個人竟是不分伯仲。

按說對方是個王爺,一般人怎麽都該佯裝難敵其手的樣子,故意讓着一點,紀涼州的眉眼雖然極淡,掀不起一絲波瀾似的,顧雲瑤卻能從他一步步穩打穩紮将棋盤上的江山重新拼回來之際感受到,他格外認真的情緒。

最後一子落下,譽王的臉色就變了。已經到了水盡山窮的地步,若是棋盤上的每一枚白子都是他的将士,早就被敵軍給拼殺圍剿得一命嗚呼了。

譽王收了神色,手裏還捏住的白子微微一動,經由他手重新落回棋蠱裏。

譽王甘拜下風道:“是我又輸了。”

居然用了一個“又”字,顧雲瑤微微皺眉,剛才的棋盤格局她看了,譽王以守為攻的厲害人物,如果遇到的對手不是紀涼州的話,剛才那局必然是他穩贏。然而譽王用了一個“又”字,這就說明紀涼州已經連續勝了好幾把。

難道他是一個高手?剛剛的并不是僥幸?

紀涼州下棋的方式有點帶了攻擊性的,步步緊逼直到把對手拼殺到無路可走的地步。他也把棋子落回棋蠱裏,才發現身側不知何時坐了顧雲瑤。

他略略繃緊了身子,表情很冷淡,快讓顧雲瑤錯誤地以為兩個人在此之前未曾見過面。

譽王早已看到了顧雲瑤,不過剛才認真想走棋的步驟,而沒有空理小丫頭罷了。

見她看得十分專注,譽王忍不住問了一聲:“瑤兒,你可會下棋?”

藺月彤也來了興趣,顧老太太既然把她養在身邊這麽久,應該會教授一些什麽東西。

藺月彤剛才分明見到,每回譽王落下一枚棋子,顧雲瑤都會眉頭緊皺的樣子,這小家夥若是看不懂棋局,便不會露出這樣的神色。

期間紀涼州已将黑子白子全部歸位回兩個棋蠱裏,藺月彤幹脆抓了一把白子到她手裏,譽王也讓開了座位,藺老太太把她抱到椅子上面。

她的視線忽然就能夠和對面的人齊平。顧雲瑤擡眼時,恰恰看到紀涼州正望着她。他的手指微動,已經夾了一枚黑子在手裏。

顧雲瑤連他細微的動作都注意到了。他的指尖在輕輕摩挲黑子,那好像是他的一個慣常的動作。

忽然想起好多天前的傍晚,在院子外面的樹下面,他攏住自己的兩只手,也是這麽一個動作,慢慢地摩挲她的手背。

紀涼州看到她忽然低下眉眼,從手心的一把白子裏面捏出一枚夾在指尖,動作竟然很是标準。

她挺直了腰背,坐得很端正,細致的眉眼有一種超脫當前年齡的成熟,那張臉雖然還是稚嫩,畢竟她年紀還小,卻有了一股逼人心魄的美豔。

紀涼州看了兩眼,藺月彤在他旁邊說道:“景善,你可要讓着點小姑娘,若是你欺負到她了,我和王爺兩個人,可得拿你試問呢。”

顧雲瑤略略擡起眼,觀摩了他一陣,聽到他回答小姨母話,只說了“會的”兩個字,才明白過來“景善”應該是他的字。

他叫紀涼州,也可以被稱為紀景善。

兩者之間給人的感覺差別還真是大。

顧雲瑤不想他讓,上一世教會她下棋的其實是哥哥顧峥,說到顧峥本人,不僅是才學聞名四海的大才子,他在棋藝的造詣上面也是當時世上無幾人可敵的。好像隆寶帝就老喜歡找他去宮裏下棋,就是不知道顧峥什麽時候又得罪了後來登基上位的景旭帝。

她師從顧峥,棋藝方面雖然比不上顧峥,卻也能學個七分皮毛回來。她剛才看了布局,發現紀涼州也很厲害,就是不知道和哥哥顧峥相比起來,到底誰更加厲害一些。

顧雲瑤躍躍欲試,好久沒有這種心神澎湃的感覺了。棋局已開,紀涼州先讓了棋。

顧雲瑤早通過他方才下子的步驟,在心裏拟了一局與他對弈的情況。落下一子以後,顧雲瑤說道:“瑤兒有個不情之請,還請紀大人不要謙讓瑤兒。”

他雖然不解她的意思,還是說了一聲:“好。”

幾番對陣以後,棋盤已經擺滿了黑白子。藺月彤對圍棋略知一二,藺老太太大致也能看得懂,但是精華部分不太明白。譽王卻慢慢地變了臉色,定定看了一眼顧雲瑤,沒想過這小姑娘小小年紀,竟然這般厲害。難怪方才叫紀涼州千萬不要讓她。紀涼州算是遇到了對手。

顧雲瑤又抓了一把棋子在手裏,一個子一個子慢慢下,穩打穩紮,顧峥下棋的方式也是反守為攻,兩個人對弈了半天,居然不相上下。

她擡眼忽然發現紀涼州又一次陷入專注的神情裏,明明他不外露情緒,看人時用的都是極淡的面孔,好似不會笑似的,顧雲瑤就是知道他肯定在認真思索如何下一步。

正想到這裏,紀涼州又落下一子。譽王的臉色微微一松,顧雲瑤也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的棋子在不知不覺當中落入他擺陣的陷阱,已經不知道往哪個方向走了。

七分皮毛到底只是皮毛啊,畫皮畫虎難畫骨,她還得找機會再練練。

顧雲瑤也終于笑了笑,把棋子丢回棋蠱裏,說道:“是我輸了。”

她的笑臉恰好映在他的眼瞳裏,紀涼州發現,這是小姑娘第一次對自己笑。笑得有點不甘願,有點失落,他的眸光略略掃過手裏還夾着的黑子,心裏想着,他是不是做錯事了?

——剛剛他應該聽譽王的話,讓着她一點。

等兩個人下完棋,夕陽西下,暮色漸漸沉了。在東園這邊,藺老太太叫人布置了飯菜,紀涼州雖然是譽王的義弟,他自覺身份不該和侯府的達官貴人們一起在桌上吃飯。

他離得有些遠,無論譽王如何叫他,不願意一起入座。

顧雲瑤用完膳以後還想到剛才對弈的情景,把棋盤的布局重新在腦海裏布置一遍,恍然間才明白過來哪個地方該怎樣下。其實她還有一絲轉機能贏!

藺月彤叫小丫鬟盛了飯,還讓人重新布置了幾碟小菜,叫人送到紀涼州身邊去。看到小姑娘居然自告奮勇要去,藺月彤本來不打算叫雲瑤去,譽王擱下筷子很淡然地說道:“讓她去也好,她定是想到如何開解方才棋盤上的死局了。”

顧雲瑤佩服地看了這個姨父一眼,他居然料事如神到這個地步!

拿着食盒,顧雲瑤輕手輕腳地從後路包抄到紀涼州的身邊,發現他好像在沉思什麽,腰間挎着的寶刀,被抱進了懷裏,他兩手交叉,站在一團濃影下面,幾乎與月色融為了一體。

顧雲瑤才走過去,就聽到他開口說話。本以為他是自言自語,聽到內容以後,她愣了愣,雙手微微顫了顫,食盒差點從手裏摔到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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