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北園附近靜悄悄的, 紀涼州不确信小姑娘是否在裏面, 他一身玄衣,才不過十六的年紀,身量已是十分高大了, 長眉入鬓, 長發只一根黑繩單單束着,走到這裏,也是臨時之舉,來了之後才發現不知道一個人在臨別之際要與對方說些什麽為好。
在附近走來走去了一會兒,正巧司琴姑娘和墨畫姑娘過來了, 紀涼州看了她們兩人一眼, 司琴笑嘻嘻地說道:“紀大人, 您在這裏是做什麽呢?”
她看他不停地走來走去,好像是有什麽煩心事, 想起昔日他送兔子燈時的那番決絕, 如此情狀倒不像他的性子能做出來的事情了。
紀涼州才頓了頓雙足,站定了,才說話:“勞煩二位, 我想見一見顧府的二小姐。”還是那麽的言簡意赅。
司琴有意思地看了他兩眼,幸好姐兒年紀還不大,要是再大些的話,按照紀大人總往北園來的頻率算, 紀大人這是惦記上了姐兒?
墨畫對他的想法還止步于顧雲瑤曾經形容過他的“登徒子”上面, 對他的态度也便冷了些。站在一邊默默地不說話, 不如司琴對他那麽熱絡。
司琴笑說道:“姐兒她如今随老太太出府有事了,紀大人來的不巧,她正好不在。”
司琴說完以後,卻發現紀涼州的雙眉似乎在一瞬間輕輕皺了一下,不過很快就沒這回事了,所以她也只以為自己眼花了看錯了他的表情,這位可是紀大人,平時連點想法都不輕易透露,惜字如金的紀大人,怎麽可能會有多餘的情緒?
紀涼州立了片刻,才不緊不慢地說道:“那你可知她去了哪裏?”
墨畫不禁挑了眉,說道:“紀大人,倘若您有什麽事的話,可以交代奴婢們,奴婢們定當替您轉達。”
司琴攔住她,繼續笑說道:“姐兒和老太太她們如今去了顧府,紀大人若是有心想找,也請等到姐兒她們回來的時候。”
紀涼州不再多言了,只簡單地和她們二人說道:“多謝二位了。”
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墨畫忍不住說了一句:“真是個怪人。”完全不懂他的心思。
司琴卻笑吟吟地說道:“雖然是個怪人,心地卻不壞。墨畫你說,姐兒是喜歡紀大人多一些,還是喜歡世子爺多一些?”
墨畫瞥了她一眼,嗔道:“胡言亂語。你這些話,休叫老太太她們聽見了。”說完以後不再接她的話了。
見她不再多言,司琴也只好作罷。兩個人一起轉進次間裏,開始忙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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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府的安喜堂內充斥着一股濃重的藥味,太醫給老太太施過針以後,有下人已經去廚房裏煎藥了。那股藥味就是一路散到了安喜堂的正堂來。
因為在主屋裏說話怕擾到顧老太太的靜休,她人還是昏着的狀态,顧雲瑤還有顧德彬顧德珉他們一起都出來說話。
文哥兒當然也被帶出來了。他小手小腿的,一直縮在趙媽媽的懷裏。趙媽媽平日是個膽小溫軟的性子,一旦遇到和孩子有關的事情,膽量也開始大了起來。
文哥兒被安排到顧老太太的身邊,也不過才一個月的時間,平時伺候顧老太太的婆子裏面,要數趙媽媽最勤勉,文哥兒也被趙媽媽順便帶着。養了一個來月的日子,趙媽媽對文哥兒産生感情了,怕顧雲瑤兇到文哥兒,她一直想辦法護着他。
哪想到顧雲瑤平時看起來很愛笑,好說話的樣子,根本不好惹!
惠姨娘原先也站在正堂外面,跟在她身邊的還有貼身不離伺候她的方嬷嬷,兩個人突然見此情景,都有些慌了。
相較于方嬷嬷,惠姨娘稍微淡定一點,手裏絞着那個帕子,靜靜地不說話。
肖氏今日也發現了這個孩子與人不同的地方,這個家平時是老太太在做主,顧老太太如今病了,她雖然是大太太,但是是大房那邊的人,涉及到二房的事情,即使有心過問,也不方便插足。顧德珉不一樣,顧德珉是二爺,二太太藺氏如今沒了,二房這邊剩他一個說話有分量的主子,但大孟朝兩百多年的歷史紅河裏,男人一般不管內宅的事務。
肖氏有心和顧老太太提過,必要的時候可以為二爺續個弦。顧老太太雖也考慮過,卻暫時壓下了這個主意。一來藺氏走的時日不算久,二來顧雲瑤還小,她怕繼室對顧雲瑤不好,三來照二爺按在惠姨娘身上的心思看,別再坑了好人家的女子。
其實顧雲瑤扮豬吃老虎這種事情,顧鈞書早就知道了,五次三番可都是顧雲瑤暗中救了他,他的膝蓋、屁股等等地方沒廢,都得謝謝這個二房的妹妹。
顧鈞祁就不說什麽了,他心思本身比同齡人敏銳。幾個人竟是齊刷刷地看向顧雲瑤,她的面容早就換了一副神态,嘴角勾出了一絲笑,看上去是真的可怕。
大爺顧德彬還游離在狀況外,他從來不知道小侄女心思原來如此深沉。好像變了一個人。
顧雲瑤一直都知道,若要不想被人欺,首先就得讓對方明白一點道理——譬如說,她根本也不是一個好惹的人。上一輩子就是對惠姨娘他們太寬容了,才會被他們如同蛇吞象慢慢蠶食幹淨。同樣的事情她不會再讓它們發生一遍。
正好藺老太太也在,侯府的威嚴不是蓋的,藺老太太雖然不應該參與顧府中的家事,既然來了,也不方便早早地離開。顧雲瑤就是當着她的面問了文哥兒那些事情,顧德珉一直站在一邊,有話不敢多說。顧雲瑤料準了她爹的想法。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顧雲瑤知道,顧德珉心裏一直介懷侯府的威力。
顧德珉望了望文哥兒,又看了一眼站在丫頭婆子間的惠姨娘,還是斂了眉,沒有說話。
顧雲瑤想的沒錯,顧德珉是怕,他一直在朝中立足多年,說好聽些是游刃有餘,誰都沒有得罪,說難聽些,就是膽小如鼠,誰都不敢得罪,尤其是那幫閹黨們。可侯府在皇上面前的分量也不可小觑,不說忠順侯府的老祖宗,就說上任老侯爺戎馬一生,為國建立了多少功勳?
現在的藺偵仲鎮守邊關,那功績說出來也是叫人不敢怠慢了他,大大小小的戰役裏,要數自沽壩一戰最出名。
從嘉歡帝到目前的隆寶帝,都對侯府喜愛敬重有加,閹黨們都不敢動侯府分毫,更別說侯府裏還出過幾個做皇後,做貴妃的老祖宗。
還有譽王那邊,藺月彤是譽王妃。譽王早不過問朝中的大事了,但是動了侯府,就等于動了譽王。動了譽王,又等于動到了隆寶帝那裏。
隆寶帝很喜歡譽王這個弟弟。從皇上身邊的內侍聽來的小道消息,太子大選在即,朝中群臣紛紛上奏文書,他雖沒有參與其內,但譽王幾年期間沒有回過京城了,突然回來一趟,勢必與太子人選有關。如今譽王走了,想必太子一事,皇帝那裏有了主張,不日就能在上朝的時候得知消息。
顧德珉擡頭,恰恰看到藺老太太在盯着他看,那天被顧老太太綁去“負荊請罪”的情狀還歷歷在目,顧德珉想到他一跪時,多少雙眼睛盯着他看,有藺老太太,有譽王,有譽王妃……
以前侯府都不與顧府走動,顧德珉都不知道,顧雲瑤是什麽時候變成藺老太太的掌中寶的。
他又看了一眼惠姨娘,抿了抿嘴,準備開口說話。惠姨娘發現他在看她,一顆懸着的心頓時好像放下來了。顧雲瑤再怎麽能耐,她也沒有本事管到她父親的頭上來,且她只是個小女孩,一個小女孩能有什麽讓人忌憚的本事?
顧雲芝今日身體也有點不适,歇在屋裏沒出來,後來聽到老太太的身子告急,這才領着自己身邊的丫頭匆匆趕至。
一來安喜堂外,目睹到的情況就讓她傻眼了。
生母惠姨娘正跪在地上,百般在求父親顧德珉,顧德珉則視若無睹似的,雙手背在身後,偏過頭不去看她的樣子。
顧雲芝是第一次看到母親這麽憔悴的臉,她好像在一瞬間老了十歲一樣,整張臉梨花帶雨,哭得叫人心疼。往常她一哭,顧德珉就是哄着勸着都要讨她歡心,想方設法讓她笑起來,這一次卻是不一樣了,無論惠姨娘如何蹒跚着在地上跪行,去拉顧德珉的衣擺,他都不為所動。
方嬷嬷也跪在她的身邊,自家的小姐從小養在深閨大院裏,她親眼看着小姐長大。林明惠是驚豔絕絕的京城才女,恐怕能和她齊名的只有當年的二太太藺月柔了。她們兩個都遠負盛名。要說在方嬷嬷的心裏面,還是自家小姐更勝一籌,畢竟是她從小帶大的人。
林明惠從小就很驕傲,那些個京城裏的才子,她誰都不放在眼裏。她向來就很驕傲,也有本事去驕傲。父親林泰是官居一品的內閣首輔,兩個親哥哥也很優秀,只不過怕別人說閑話罷了,說是借助父親的能力才能考中進士什麽的,林泰才叫兩個兒子暫且避過風頭,不要考取功名。
她原來是首輔家的掌上明珠,如今卻為了孩子的去向與人低聲下氣。
方嬷嬷也哭得快斷氣了,幾番折騰下,發髻都有些亂了。
林明惠還是那張清麗明豔的臉容,往常顧德珉看到她這張臉,但凡輕挑了眉梢,都會動了恻隐之心。
如今他有點不敢。
顧雲芝腳步一急,看到這裏再也不忍心看了,突然撲過去也跪下來,抓住她爹的衣擺欲要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