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誰能嫁給他, 當然很好。藺紹安是縱橫沙場的少年英雄, 是将來人人敬重的青年将軍。她也想過要嫁給他,前提是,忠順侯府沒有向定南侯家提親。

知道将來景旭帝登基以後會發生什麽樣可怕事情的人, 只有顧雲瑤, 藺紹安根本不會知道景旭帝的手段有多麽可怕,甚至以前的顧峥也沒預料到,所以他的下場很慘,至今顧雲瑤還不知道顧峥如何得罪了景旭帝,只是有時候夜深人靜的時候, 輾轉反側睡不着, 會回想起前世的種種事情。

“表哥, 我們兩個根本不可能的。”

正好在這西園裏面,沒有其他人經過, 顧雲瑤幹脆把一些話和他全說了。

“我們兩個人之間, 根本不可能。”

她重複了一遍。

藺紹安自然想要知道原因,顧雲瑤望着他,想到多年之前剛見到他時的樣子, 顧老太太把她的手遞交到藺紹安的手裏,她被牽住時,仰着頭去看他,日光從槅扇裏一點點照進來, 照在他的身上, 他的整個側臉好像都熠熠生輝了, 有比女人還要明豔無雙的臉容。

顧雲瑤沉沉地吸了口氣,想讓自己的心緒更穩一些:“你不該退婚的。”她并不是指責他讓一個女子等了五年之久。感情的事本身就是誰也說不清楚。

嘉歡年期間,嘉歡帝還看上內閣首輔續弦的夫人,想辦法讓人作僞證,把那內閣首輔給轟下臺,落得一個被抄家的下場。又想辦法将他的夫人假死接近宮裏來。有人知道,但是也沒人敢說什麽。皇族的權力目前大于一切。之後的首輔才慢慢是林泰了。然後風水輪流轉,又到了現在的陶維。将來陶維還是得下馬,本來很多人看好內閣裏面的一幫新人,顧峥也有望進入內閣,他很年輕,不到三十歲就有了那等成就,結果還是慘死在景旭帝的命令之下。

顧雲瑤說道:“若是我說,将來會登基的人,可能是現在的六皇子呢?”

藺紹安聽了以後倒是沒有覺得她說的這是笑話,只是也覺得不可能是真的,如今的太子已經定了,是大皇子,他的父親見過幾位皇子,單說這大皇子,好像并不是那麽适合做皇帝的料,有點榆木疙瘩。二皇子倒是很精明,談笑風生,把幾位宮中的長輩都哄得很好,嘉歡帝在世時,也最喜歡這位皇孫。三皇子和四皇子也都各有千秋。五皇子擅長作畫,年紀小就有了不錯的品味,前一年隆寶帝大壽,他畫了一幅《千裏江山圖》獻給父皇,惹得隆寶帝喜笑顏開,要大行賞賜。其他幾個皇子都面面相觑,不做什麽聲色。

反而是這個六皇子,唯唯諾諾的,年紀小,夾在幾個皇子中間不怎麽出色。包括他後面的七皇子八皇子,都比他要出衆一點。

命大皇子為太子時,朝廷之中有許多争議,但最後還是陶維一派的人勝利了。加上皇後這幾年已經無所出,漸漸的,大皇子做太子,就不再有人有非議。

藺紹安會知道這些,是因為他的父親,侯爺在隆寶帝大壽當日,于宮廷的筵席上刻意觀察了幾位皇子。

從他的眼神裏,顧雲瑤就知道,她說的話不會有幾個人當真,也不能怪表哥,若是沒有經歷過前世的種種,誰跑到她的面前說這些話,她也覺得那個人是瘋了。

況且她用的是“可能”這個詞。

顧雲瑤搖搖頭,坐直了身子,也把手心從他手裏抽回來:“表哥,就像是蠻子軍們認為你沒有威脅力那樣,構不成什麽危險。但事實上他們錯了,你縱橫沙場,将來定能有一番大作為。一個人有沒有能力,怎麽可以僅憑他的外貌來判斷呢?你們都認為六皇子不可能,興許他就是有這個可能。誰都不能低估了誰。這個世上,凡事都沒有絕對。”

聽到她提到也先族的話,藺紹安的面目漸漸凝重了幾分,不可思議地看着顧雲瑤。

邊關戰場發生了什麽事,哪怕是當朝的皇帝陛下,都不可能事無巨細地全部知道。

每當與蠻子軍們交鋒,對方的首領都會因為他生得如同女子那般的秀氣而出言譏諷:“這大孟朝是沒有別人能派出來了嗎?居然放了一個小娘們出來和我們作戰,真是把爺的大牙都要笑掉了。”

随即,敢因為他長相而嘲諷他能力的人,一個一個都死在他的長/槍之下。

別人不一定能知道的事,顧雲瑤居然能知道。

藺紹安的聲音一沉,但還是笑着說話:“這五年裏,你給我寄了很多信,我卻一封都沒有收到,我還在想,是不是當年的事情惹你不愉快了,我今日才知道,你并沒有怪過我。”

此番話說出來,就是要讓她明白,回信的人并不是他。

其實他可以假裝那些信都是他回的。方才在門口,看到紀涼州除了說“抱歉”二字以外,沒有任何其他話的樣子,他就發現他做不到。

這五年期間書信的來往,明明是紀涼州一直在陪她。

沒想到最終還是要由他來承認這個事實,藺紹安一笑說道:“你皺眉的樣子不好看,還是笑着适合你。”

不過若是她真的“記仇”,沒有寄信過來反而也好。哪怕是恨他當年的不告而別,還有頭也不回的決絕,起碼有個理由讓他明白,顧雲瑤是讨厭的。如今看到信以後,才知道她根本并不讨厭他。

藺紹安覺得自己的決心不夠,他沒辦法因為顧雲瑤的三言兩語,就去接納定南侯家。

顧雲瑤徹底震驚了,看着藺紹安,很不可思議,其實也不該這麽震驚,之前她有懷疑過,畢竟初期表哥回信的內容很不像是他說話的風格,顧雲瑤只能以他很忙,忙到沒多餘時間做多餘事。其實也沒想過他會回信,以前有點過于依賴他了,就想着是一種寄托相思的方式,把京城裏,包括侯府的事情全都告訴他,讓藺紹安也都明白戰場雖苦,但還有他留在京城裏的親人思念他。

顧雲瑤不可思議地轉過臉,看到黃花梨木桌上擺着先前藺紹安帶來的小木盒,是紀涼州送給他的東西。

顫着手要去打開,很快就看到裏面一封封保存完好的信。上面的筆跡正是她的,旁邊還有“雲瑤寄”三個字。

知道歸知道,能不能接受事實又是另外一回事。

顧雲瑤驚得把小木盒子不小心打翻了,這個時候司琴也帶着人找過來了,聽到屋裏頭的動靜,還以為出了什麽事,趕緊敲門:“世子爺,姐兒和您都在裏面嗎?”

顧雲瑤聽到聲音以後,終于回過神來,站起身就是打開門,司琴被她這個舉動吓住,一看她衣衫很完整,應該是沒做出什麽事來。不過司琴也知道,他們的大少爺也不可能做出會有損女子名節的事情來。

顧雲瑤的眼底閃過一絲慌亂,盡量心平靜氣地問:“紀大人在哪裏?”

司琴看着她倉惶的神色,有點驚訝。不知道這裏頭兩個人說了什麽話,以致她這樣,只好回答:“紀大人還在門口沒走。”

在門口就對了。

這才是紀涼州的作風。

顧雲瑤回過頭,和藺紹安說道:“我有些話,去找紀大人說一說,表哥還請先去老太太那裏,瞧瞧她的情況。”

藺紹安失神了片刻,還是笑着點點頭,但随即又聽到她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侯府裏面不能再出差池了。我希望所有人都能長命百歲。”否則她所作出的努力,全部功虧一篑,和前世經歷過的浩劫,有什麽區別?既然能有機會讓她重活一世,就不是為了讓她走和上輩子一樣的老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嗎?

她知道她的能力有限,可能連謝钰都守護不好,謝钰現在還沒出現,很有可能都不知道有她這麽一個妹妹。然後她又想保護侯府,保護藺老太太、藺紹安他們,還有顧府那裏,顧老太太也在等着她……可能超脫了她目前的能力。但不試試怎麽知道呢?

藺紹安的眸光微微一動。這一刻好像看到顧雲瑤在隐忍着什麽,但也只是瞬間,她的目光就堅定了,掃掉了前一刻的慌亂。顧雲瑤轉過身,知道她要去找紀涼州說說話,他就站在門邊,然後望着她的身影,在月色之下漸行漸遠。

望了很久。

……

來到侯府門口的時候,果然看到紀涼州還站在那裏。

顧雲瑤也是無奈,怎麽每回出了什麽事情,他都覺得自己好像犯了很大的過錯一樣,那麽執拗的一個人,立在侯府門邊不肯走,不知道要等多久,紀涼州有過在顧府門口等待一夜的經歷。

紀涼州看到她來了,身邊沒有跟着其他人。月色下,她細致的眉眼已經脫離了稚氣,身形也逐漸有了少女的韻味。

眉眼裏還有一股逼人的豔色。

以前譽王說過,這孩子長大了以後絕非池中物。他不是很懂這句話的意思,以為小姑娘長大了以後,棋藝會更加進步。前段日子卻是有點懂了,杜齊修差點對小姑娘做了那種事,很有可能往後,還有其他的人也和杜齊修一樣。

顧雲瑤才走近他。紀涼州的手忽然罩下來,摸着她的腦袋:“沒事吧?”

顧雲瑤被他的手指一觸,這雙手區別于藺紹安,有些冰涼,就像是他的眼睛,看人的時候好像藏着刀鋒,但明明他并沒有加害他人的想法。

忽然想起五年期間,那一封封回信,居然全是紀涼州寫的。

顧雲瑤的心裏騰起一股道不明的意味。

該怨他嗎?怨他沒有告訴表哥,其實那些信她是寫給表哥的,但真正應該看的人卻沒看到。

該恨他嗎?如果信就這麽被其他人給截了,毀了,燒了,表哥沒看到,說不定是一件好事。一次兩次她可能還會寄信,三次四次以後,漸漸的收不到回信之後,再怎麽堅強的人,都會産生自知之明,很有可能就像是她去送藺紹安出北城門那次一樣,藺紹安明明聽到了聲音,故意裝作聽不到,就會在最後讓她明白一點,原來表哥并不想她來送他。

還是該感謝他?這麽多年來,那一封封回信,讓顧雲瑤真的以為,是表哥忙裏偷閑寄來的,曾經很多封信讓她切實地了解到,藺紹安在宣府的生活是什麽模樣,紀涼州的信裏雖然言簡意赅,說的都是和藺紹安相關的事。從來不提自己,所以顧雲瑤沒有察覺。

如果紀涼州假裝藺紹安的口吻和她通信,先是過來找她告訴她事實,而不是告訴藺紹安,顧雲瑤很有可能會松一口氣。

如果表哥不知道她給他寫過信,并非什麽壞事。她可以當成從來沒有給表哥寫過信,這樣表哥也不知道,這樣他很可能就會自然地接受她以外的人。

如今卻是知道了……

紀涼州眉眼略略一低,就看到小姑娘的眼神正透露出難受。顧雲瑤在說:“你若是沒告訴他多好。”

原來她都知道了。

藺紹安還是告訴她了。

紀涼州低着頭,小姑娘只頂到他胸膛的位置,都沒超過肩。她看起來那麽小,和以前沒怎麽變的模樣。确實也是沒變,從以前開始,她就很怕他。鮮少在他的面前流露出難過的樣子。

在他的眼前,她好像會刻意佯裝成強大的樣子。被杜齊修險些欺負的那一次也是,明明身子都在發抖了,還執意正了顏色要和杜老先生說話。

她刻意表現出強大,反而讓人心疼。

紀涼州的心裏好像被人用手揪了一樣,有點發悶發疼。他摸一摸胸口,有點奇怪的感受,好像有什麽要溢出來,慢慢的。走近顧雲瑤,看着她,低着眉眼。

顧雲瑤以為他又要突然抱住自己,不禁後退了兩步。

但是紀涼州只是抿着唇線。

突然有想要說的話,但是到嘴邊還是沒問出來。比如——

“我想照顧你。”

“但是你跟了我不好。”

“因為我是紀廣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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