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人鬼情未了

第4章 人鬼情未了

皇甫嵩來到盧植所在的別舍時,正看到盧植披着外衣坐在睡榻上,側着身子,正借着一點油燈燈火看書看得入神。任誰見了這幅場景,都會認為盧植在用功學習,但皇甫嵩作為盧植的多年好友還是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皇甫嵩忍着笑意,故意重重地咳了一聲,提點道:“子幹,你的書簡拿倒了。”

盧植如夢初醒,從愣怔中回過神來,手忙腳亂地調整手上的書簡。但等他定睛一看,那書簡好好地被拿在他的手中,正反并沒有什麽不妥,這才反應過來剛剛是皇甫嵩在戲弄自己。

盧植頓時又羞又惱:“義真兄深夜前來,就是為了戲弄植嗎?”

皇甫嵩最喜歡看自己這位方臉好友羞惱慌亂的樣子。只可惜,自己的這位好友從來端方持重、一本正經,難得露出失态的模樣,讓他的生活失去了不少樂趣。

如今,好友的臉上難得地露出羞赧的神色,皇甫嵩便靠在門框上,好整以暇地欣賞了一番難得的景色後,這才不慌不忙地開口道:“子幹有所不知,我剛剛偶遇高人,心中實在歡喜,所以這才特意來找子幹敘談一番。”

高人?

盧植不由地疑惑起來:雖然傳說中先西王母曾在缑氏山上修煉,後又有周靈王太子晉在此升仙,但自己在缑氏山呆了半年了,從未見過什麽高人。如今又從哪裏冒出這麽一位高人來?

盧植眯着眼睛睨了皇甫嵩一眼,滿滿的懷疑和鄙夷。作為一個嚴肅的儒生,盧植從來不信這些怪力亂神。更何況皇甫嵩有太多胡說八道逗趣自己的前科,不由地他不提高警惕。

皇甫嵩直接忽略好友質疑的眼神,笑呵呵地繼續道:“我見到那位高人的時候,他正站在山坡上眺望腳下的萬裏河山,眼中充滿豪情,口中吟道:‘靈臺無計逃神矢,風雨如磐暗故園。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薦軒轅’。子幹,你說,能吟出這樣詩句的,算不算得是位高人?”

東漢時期,文壇上流行的是每句四個字的賦、五個字的詩,七言詩則幾乎沒有。據現代考證,最早的七言詩是曹丕的《燕歌行》,大概作于公元210年左右,但那也已經是幾乎半個世紀之後的事情了。

更何況,在公元175年的現在,曹丕連顆受精卵都還不是呢。

因此,這首七言詩一出,當真稱得上一句“前無古人”了!

盧植聽完詩句後,先是覺得新鮮有趣,細細品味了一番文字後,又覺得唇齒留香,胸中一片為國為民的豪氣被激蕩得洶湧翻騰,兩只鷹一般的眼睛頓時一亮,整個人也如同剛剛飲下一石烈酒般興奮。

“好!好詩!果然是高人!”盧植興奮地拉住皇甫嵩的手,只覺得自己這位損友終于靠譜了一回,急急地道,“義真兄快帶我去見見這位高人!”

“子幹真想見這位高人?”

“那是自然!”

皇甫嵩故意露出為難的表情:“可惜啊……高人行蹤飄忽不定。我聽他吟完這首詩後,剛想走上前去結識一番,結果只一眨眼的功夫,高人便不見了……”

盧植頓時也失望起來,嘆道:“可惜植與高人無緣……”

皇甫嵩努力壓制住不斷上翹的嘴角,裝模作樣地道:“倒也不是,子幹與這位高人還是很有緣份的。”

見盧植滿臉疑惑的表情,皇甫嵩終于按捺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這位高人,就是不久前才被你用掃帚趕出別舍的人呀!”

盧植愣了一下,随後立刻反應過來,擡腿就往皇甫嵩的身上踹。皇甫嵩長于邊地武将之家,身手不凡,在小小的屋子裏一番閃轉騰挪,硬是沒讓盧植沾到半片衣角。

兩個人就這樣追逐打鬧了一番,最終還是盧植先停了手,氣道:“義真兄何苦又戲弄植?”

皇甫嵩趕緊道:“我何曾戲弄過子幹?子幹莫要冤枉嵩啊!”

皇甫嵩十分厚臉皮地将自己曾經做過的無數戲弄之事丢在腦後,各種賭咒發誓,各種勸慰。盧植的氣這才漸漸平息下去。

盧植對自己這個多年損友還是很了解的,知道他雖然平時放蕩不羁,但在大事上從來不曾馬虎,心裏便對這件事先信了五分:“那首七言詩真是我的弟子劉備所作?”

“那是自然!你若讓我現作一首,我就算是撓破了腦袋也作不出來啊。就算勉強作出來,也肯定沒有這麽好。”皇甫嵩對自己的文化水平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而這個理由也很好地說服了盧植。

見盧植神色稍霁,皇甫嵩拱手行了個怪模怪樣的禮,笑嘻嘻地道:“恭喜子幹的一身絕學将要後繼有人了!”

盧植卷了卷手裏的書簡,眼中全是滿滿的笑意,臉上卻還是故作矜持地冷着面孔:“還差得遠呢!”

皇甫嵩詫異道:“這個劉備,不僅能破解你的暗語,半夜三更來找你,還能在被你趕出別院後豪氣不減,吟出這樣的好詩,實在是一塊難得的璞玉。如果他是我的學生,我恐怕早就把他捧在手裏小心護着,再把一身本領全都傳給他了!你居然還不滿意?”

盧植驕傲地昂着腦袋:“要想學得我的真傳,自然要要求嚴格一些。”

皇甫嵩不太贊同地搖了搖頭:“小心壓得太狠了,傷了別人的心,人家一扭頭就跑走了。到時候,你後悔得哭都沒地方去。”

……

第二日是難得的休沐,學舍中的學生們都三三兩兩出去游玩了,少數沒有出門的也都放松地閑聊些家長裏短小八卦。

阿備原本興致勃勃地坐在旁邊聽八卦,可聽着聽着卻突然發現有些不太對勁。

根據這些學生們的說法,昨天晚上有一位女郎到了盧植的房間中。那位女郎不僅年輕貌美、妩媚動人,而且能歌善舞、出口成章。女郎一見盧植,便各種訴說傾慕之情。可惜盧植端方持重,不僅絲毫不為所動,反而一劍刺了過去!女郎慘叫一聲後,化作一縷青煙又出現在了盧植身後。盧植手中的寶劍不停,又向後劈砍而去。

盧植和那神秘的美豔女郎就這樣在狹小的房間裏展開了激烈的鬥法。整個房間不斷地傳出各種呯呯砰砰的響聲,直到後半夜才逐漸消停……

坐在一旁的阿備聽着聽着,不由地面容扭曲起來。

昨天半夜他自己悄悄地去找了盧植,卻被盧植拿掃帚趕了出去。自己身手槽糕,不僅挨了好幾下掃帚,而且還忍不住叫喚了幾聲,期間自然也弄出了不少呯呯砰砰的響聲。

那麽按照這個說法,自己豈不成了那美豔的女鬼,和自己的師長盧植來了一段香豔的人鬼情未了?

“兄長,我弄疼你了嗎?”正在幫劉備受傷的手掌換藥的劉德然顯然誤會了,于是更加小心地放輕了手裏的動作。

昨天盧植的那三戒尺雖然沒下死手,但用的力氣也不小。劉備的手掌紅腫了一大片,估計沒個三五天是好不了了。

公孫瓒顯然也跟着誤會了什麽,提議道:“受傷的人就應該多出門散心,這樣傷病才能好得更快!不如我們趁着今天天氣不錯,去雒陽城逛一圈吧?”

劉德然自然十分贊成。阿備考慮到自己突然穿越,多走多看有助于了解情況,便也點了頭。公孫瓒迅速地準備好了出門的東西,又牽出三匹好馬,三人便一同騎馬向着雒陽城的方向奔去。

現代人阿備本來是不會騎馬的,但好在原主的身體中還殘留了許多肌肉記憶,阿備這才沒有露餡兒。

盧植的學舍建在雒陽城東南方向約一百裏處的缑氏山中,大約在今天洛陽市偃師區東南二十公裏的府店鎮府南村附近。

漢代的一裏大約相當于現代的四百米,一百漢裏就相當于四十公裏。而馬匹的奔跑速度大約是每小時二十五到四十公裏。

所以從盧植的學舍到雒陽城,騎馬的話單程最多花費一個時辰,一天可以打好幾個來回,十分方便。

阿備一行人打算從雒陽城的南門入城,入城之前先去城外的太學門外看看聞名天下的石經。

這些石經就是後世大名鼎鼎的熹平石經。只不過這個時候大家還沒有稱呼它為熹平石經,而是稱之為“太學石經”。

歷史上熹平石經一共刻成了四十六塊石碑,每塊石碑高三米多、寬一米多,一共刻了二十多萬字。這麽大的工程量當然不是一下子就弄好的,而是今天弄一點、明天弄一點,隔個三五個月就刻成幾塊石碑立在太學門外。前前後後一共花了八年時間才全部完成。

因此,太學門外前來抄錄經書的人總是絡繹不絕。即使是不讀書的人,也時常跑來瞧一瞧,看是否有新的石碑被立起來了。

第一塊熹平石碑被立起來的時間是熹平四年的春三月,而如今已經是九月初了,早已有八塊石碑被整整齊齊地立在了太學門外的廣場上。

看着那一整排壯觀的石碑,阿備的心中不禁感慨萬千。

熹平石經在中華文化史上的地位無疑是舉足輕重的,它不僅首開了官方刻石經典文獻的先河,而且對校對文書經典、規範文字語義寫法等都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雖然秦始皇在世時統一了文字,但從秦朝滅亡到漢末這四百年裏,各種別字、通假字又開始大行其道。如果沒有熹平石經,後世的人們或許連一個茴香豆的“茴”字就要記十幾種寫法,對于經書裏的同一句話更是可能會産生上百種完全不同的解釋并且誰也不服誰的。

這樣下去,先是文化不斷分裂,再是人心不斷分裂,最後是土地不斷分裂。好不容易才大一統的華夏土地将會割裂成千百個各自為政的小國家,而這世界上也就将再也沒有什麽統一的華夏民族了!

但就是如此重要、如此珍貴的熹平石經,卻在之後的戰亂中幾乎被毀滅殆盡。到了現代,原本超過二十萬字的石經只剩下了九千餘字——這樣的慘狀,阿備只是想想便心疼不已!

片刻之間,阿備便決定好拼盡全力也一定要保住這些珍貴的石經,至少也要保住石經上的文字!

反正他早就下定決心要蝴蝶掉九品中正制以及它背後的門閥世家,知識和教育的普及便是重中之重。熹平石經這麽好的官方标準教材,他當然要好好地保護并利用起來。

瞬間,阿備看石經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他看着那一排排刻了經書的石碑,就好像一位期待豐收的老農民正在看剛剛抽出嫩芽的麥苗,眼神中不僅充滿了慈父般的愛意,還一邊看一邊舉着手裏的鐮刀比劃着:“嘿嘿嘿……小苗苗們呀,你們快快長大呀……全部都長齊了,我才好來收割啊……”

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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