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013
第13章 013
傅瑤光眸光盈盈,借着日色的餘晖,不動聲色地打量晏朝。
在她心中,一直都覺着謝瞻生得極為出衆,行止間俱是風致,可現下晏朝只着一身官服站在這裏,竟比謝瞻還要惹眼些。
她也是這會才覺出,原來這身官服也是格外挑人的。
至少這身衣衫在旁人身上,斷不會有晏朝這般的氣度。
須臾,傅瑤光轉向謝瞻,朝着他身後屋室的方向示意了下。
“謝瞻,姜國使臣中的那位王大人,應是姓王、便是方才你提過的那位使臣,他似是有話想與你說。”
謝瞻順勢回身看了一眼,轉過來對她笑着點點頭。
“多謝公主提醒,王大人是來尋我的。”
他溫和的眸光探究地望向晏朝,複又對傅瑤光道:
“原是想與公主同行的,但實則臣想說的話也已與公主說完了,只是覺着此處與永彰宮相去甚遠,心中有些放心不下,但既是晏大人與公主還有要事,那子慕理應也當回避一二。”
身後不遠處那位王姓使臣滿面的焦灼掩都掩不住,傅瑤光收了目光,望着謝瞻,顯得有些漫不經心。
“晏大人的話我可還未應下呢。”
“謝瞻,我現下想回宮了,你要送我嗎?”
她話音落下的同時,面前的謝瞻和晏朝二人俱是變了神色。
且不說晏朝幾乎是一瞬間氣息便冷晦陰沉下來,另一邊的謝瞻也面露意外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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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謝瞻斟酌開口:“那公主稍候片刻可好?臣……”
傅瑤光了然地看了眼幾丈之外的那位王姓使臣,語氣随意。
“有什麽事你讓那位王大人過來說便是。”
比起以往,此刻的她顯得有些不講道理,謝瞻那副溫和的模樣再挂不住,眸中斂着鋒色,無聲地看向傅瑤光,像是想從她的神色中尋得一二端倪。
“算了,不想你送我了,你自去和他們說罷。”
傅瑤光似是有些倦,顯得人也恹恹的,本是一副明麗的容色這會反顯出幾分嬌意。
她說完邊朝外走,似是和謝瞻賭氣一般。
這般情形,和此前她同他置氣時的樣子差不多,謝瞻似是驟然輕松了許多,也并未去追她,眼見晏朝也徑直離開,他皺起眉,朝着二人離去的方向看了片刻,終歸還是朝着那位姜國使臣走過去。
謝瞻的反應,傅瑤光一點都不意外。
他壓根便也沒想送她,也聽清了晏朝此前說的話,卻還非要在她面前裝一下賣個好。
多無聊呢。
走過這處別院的二道門,傅瑤光将紛散的思緒從謝瞻身上收回,旋即便後知後覺地發現,晏朝悠悠地走在她的身後。
想起方才當着他的面對謝瞻說的那些話,對上此刻晏朝一雙沉寂的眼,傅瑤光難得有些氣短。
她頓住腳,等了等晏朝,待他走到自己身側後,和他并肩朝外走。
晏朝也沒看她,瞧着也沒有緩行的意思,方才瞧着他走得優哉游哉,這會不過只跟着他走了片刻,傅瑤光便覺着跟地吃力。
他身高腿長,步子邁地也大,若再這樣走一會,她便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這人脾氣原便算不得好,此前傅瑤光便總聽皇帝一邊看晏朝遞上來的折子,一邊怒罵他和他爹是一丘之貉。
可罵了這麽多年,晏氏一族在朝中仍是舉足輕重,備受重用。
傅瑤光當時只顧着堵謝瞻那麽幾句,其實并沒什麽特別用意,也沒什麽必要,不過是她看着謝瞻的反應心中覺得能暢快些罷了。
但如晏朝這般自矜又要臉面的,被她當着旁人的面那麽無視了,他的心中應是不大暢快了。
她竭力跟着晏朝往院落外走,悄眼打量他的神色,在心中摸摸掂掇一番,小聲試探着開口:
“晏大人此前想與我說什麽?”
“現下沒有旁人,瑤光洗耳恭聽。”
“無足輕重的瑣事罷了。”
“那也好。”
傅瑤光頓了頓,又道:
“那晏大人,方才的案子,可有頭緒了?”
她不過是沒話找話,原也沒想他能回應,正想着下一句說些什麽,便聽到晏朝簡短的回應。
“有。”
原本被晏朝這般不鹹不淡的應和着,傅瑤光便已有些聊不下去,這一段路她跟着他的步子走得又累,先前因自己口不擇言而生出的那點愧疚也漸漸褪去,只剩下些許不豫萦繞于心。
可驟然聽他說,謝嶼的這案子已有了頭緒,她的那點退堂鼓瞬時便被抛至腦後。
只是等了半晌,也沒再聽晏朝開口。
他只是回答她方才的發問,答完了,便沒了下文。
哪有人這樣回話的!
傅瑤光的脾氣也有點上來了,眼見他還是那副要死不死的冷淡樣,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她也失了繼續和他說話的興致。
左右她還能去找父皇,什麽案件進展、細節頭緒的,到時都讓他當着父皇的面一字一句地細細說給她聽。
她漸漸慢下來,沒幾步便和晏朝拉開了距離,盯着他的身影,傅瑤光不知怎地反而想起尚在京中時聽過的那些論調。
京中的女兒家大多都是傾慕謝瞻的多,都說晉王溫潤清雅,姿容無雙,更有君子之風,令人心向往之。
可旁的不論,現下她前面不遠處的那道颀長身影,如松般挺拔,甚至氣度猶在謝瞻之上,可她鮮少在哪次宮宴間聽到京中的那些夫人向母後打聽過他。
應是都覺着他不大好接近,人太過寡淡了罷。
的确不是什麽好相與的人。
傅瑤光複又看了他一眼,有些着惱地在心底編排他。
可這一眼望過去,她才發現,晏朝這會并不似此前走的那般步履如飛,這麽會功夫,方才和他拉開的距離已是近了不少。
傅瑤光若有所思地盯着那道巋然自如的身影,慢慢停下,在廊橋邊轉了個彎,便在院中稍有些簡陋的石桌便坐下來。
過不多時,晏朝緩緩走到石桌的另一側。
他一動不動地,只是堪堪站在那便将傅瑤光頭頂那輪新月遮得嚴實。
她坐着同他對望,片刻後故作驚訝道:
“晏大人怎會在此,瑤光以為晏大人這會都要回到獵宮了。”
晏朝頓住,面不改色地坐到她另一側。
“有些累了,随便尋個地方歇歇,臣沒想到公主竟也在此。”
他這一動,籠在傅瑤光身上的陰影頓時散開,如銀月色漫開,平平無奇的石桌滿映清輝。
月色溫柔,傅瑤光用指尖輕輕觸向石桌邊的幾道瞧不出是何物的輪廓清影,心境也松快許多,漫不經心開口:
“我還以為晏大人是來尋我的。”
晏朝沉默不語。
沒應聲,卻也沒否認。
傅瑤光想了想,看向他,“适才在院中,我對晉王說的那些話不過是随口試探,我知道他并未打算送我,只是說漂亮話罷了。”
“我如今也多少了解了晏大人的為人,知道若非有正事,晏大人也不會與我說想要借一步說話,原便是要應下和晏大人同行的。”
比起她清透而溫軟的神色,晏朝背着光,面容很難瞧地真切,傅瑤光正想着如何将話題折到謝嶼的這樁案子本身上來,便聽面前人道:
“若是晉王願意來送公主,公主可還……”
他聲音有些低,話說了一半又沒說完,傅瑤光下意識追問:“什麽?”
“沒什麽。”
“公主對謝嶼這樁案子可有什麽想法?”
一聽他說到正事,傅瑤光也不再糾結那些旁枝末節,她思索片刻,理了理思緒。
“衛國的那個韓庭多半是受了陷害,又在案發現場不遠處發現了梁國的機弩,但不知後續還會不會将其他的國家也牽涉進來。”
“不會。”晏朝篤定道。
“為何不會?”傅瑤光不理解。
晏朝并未回答,只是淡聲道:
“公主方才說,以為臣是有意回來尋您的,其實臣确是有此意。”
“此前姜國那幾個使者于臣與晉王之間挑唆,公主當時尚且出言為晉王解圍,為何方才又給晉王難堪?”他語鋒一轉,出言問道。
傅瑤光有些怔。
這話在她聽來便如同過問她的私事一般,若非面前的人是晏朝,她幾乎要以為這般問的人是別有用心。
但晏朝聲線平直,朝她望過來的眸光也格外平靜,傅瑤光只當自己多慮了,沉吟着開口:
“我并無為晉王解圍的意思。”
“我們大乾的朝臣,無論官職品階高低,都輪不到這些使臣當面出言譏諷。”
晏朝別開眼,月色斜斜映在他微側的面容上,原是有些冷峻的人,這會瞧着也溫和許多。
“如此說來,公主是為了臣才那般說,而非為了晉王?”
傅瑤光卻搖搖頭,如實道:
“也不算吧,當時那般情景,無論被姜國使臣譏諷的是何人,我都不會置之不顧的。”
“我同晉王确實要比同晏大人更相熟些,可眼下謝嶼這樁案子,連姜國使臣自己都未曾洗脫嫌疑,這世上賊喊捉賊的事也并不少見。”
謝嶼身死,案情本身如何她現下也說不清,可案發之前謝瞻有意與她在一處的行為稍顯刻意了些,雖方才瞧着姜國那些使臣面上神色一個比一個悲憤,可她對謝瞻的疑心仍半分未曾消減。
借着和晏朝說話,她有意提到姜國使臣,也想試探一下他的心中有何推斷。
只是令她有些失望的是,晏朝好似未曾聽到她的話一般,他背着光,眉目隐在暗色間,只堪堪能辨出他在看她,卻看不清他的神色。
須臾,他站起身。
“有些晚了,臣送公主回行宮。”
“公主稍安,明日這案子大約便能初步結了。”
傅瑤光訝然,站起身走到他身旁,仰頭問道:
“晏大人說明日?”
“可是又有了什麽線索?”
“算是吧。”
晏朝不置可否,悠悠地朝院外走,似是想到什麽,又開口道:
“公主,若無意外,不日便要回京了。”
他的語氣并無感慨,而是陳述,聽着像是只說了半句,沒說下句,傅瑤光等了許久也沒聽到他把話說完,有些莫名地朝他望去。
遙夜沉沉,月色浮落在晏朝肩側,連他官袍上的繡紋都似綴上清輝點點。
他方才的話未曾說完,但瞧着這會他也沒有再度開口的意思。
傅瑤光和他一同在院外走,饒是同行,卻兩相無言。
雖然不知回京後晏朝有什麽要事,多半還是朝政,和她大抵沒甚幹系。
可走過別院的正門時,傅瑤光驀地想起來此前皇帝留下她時,對她說的那番話。
父皇當時好像說的是——
“瑤兒,回京前,父皇打算先把你的婚事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