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014
第14章 014
傅瑤光原是要直接回去永彰宮,但她和晏朝尚未走出獵場,便被皇帝派來的人接引着徑直來到了獵宮這邊。
皇帝今晚并未回行宮,傅瑤光聽來接引的王祿徒弟說,陛下是打算今夜徑直歇在獵宮這邊,聽聞下面的人傳話說大理寺這邊的人已經盡數回了,便傳了晏朝來問話。
先一步回來,現早已等在獵宮門外的王祿這會見到傅瑤光,面上笑意更是熱切了些,直道:
“奴才出來前陛下還叮囑過,讓叫人将您也一并請了來,獵宮這邊的東苑也為您收拾出來了,您宮中的煙蘿和瓊珠兩位姑娘現下也在東苑候着,永彰宮路遠,陛下這是心疼您呢。”
“多謝王公公,不用問也知道,煙蘿和瓊珠必定是您為我喚過來的,這麽些年王公公對瑤光總是這般周到。”
傅瑤光上前将王祿從地上扶起,“公公可知,為何今夜父皇傳召的這般着急?”
王祿引着傅瑤光和晏朝往殿內走,面上只是笑着應傅瑤光的話,“陛下關心案子,也擔心殿下再遇險事。”
這也應了傅瑤光原本的猜測。
她往獵宮走的路上,就想着父皇應是想問問案子的進展,但自晏朝方才說了不日便要回京,她便不由自主地想了許些有的沒的。
這邊的獵宮自修建之後平日裏便鮮有人來,雖是獵場與行宮相去甚遠,可這邊遠不似行宮那般寬闊,大多時候皇帝還是更願意回行宮歇息。
這內殿已算是起居室了,傅瑤光自外面一路走近,俯身盈盈下拜。
“兒臣瑤光拜見父皇。”
她剛低下身,便被皇帝止住。
“瑤兒起來,坐,晏卿也坐吧。”
“姜國使臣的案子查得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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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瑤光坐在皇帝身邊,并未吭聲,只望着下首的晏朝,等他開口。
“回禀陛下,大理寺查驗過謝嶼的屍首,在謝嶼傷處發現的騎射所用羽箭,和謝嶼傷口的創面并不吻合,臣命人又去比對了公主此前發現的那頭死鹿,大理寺仵作研判羽箭是先射中鹿的喉口,複又被拔出後插進謝嶼的傷處。”
“韓庭應是被冤枉的,大理寺也比對了謝嶼的傷口和今日在林間射過來的那只弩.箭,基本上能初步斷定謝嶼是死于弩.箭之下。”
“好,王祿,你去安排,先讓那個韓庭回使館去。”
皇帝沉吟着吩咐,複又問道:
“朕看過周則安遞上來的機弩,和當年的梁國使的那種确是極為相似,瞧着機簧都是差不多的,晏朝,可能尋到這東西的來路?”
“回禀陛下,已經在追查了,臣今日也見到了那只機弩,雖是梁弩,但弩身上裝的鐵片與京中兵機營的制式差不大多,這般大小的機弩,若不是城防關隘的官員渎職,想要入京還不被發現是極難的,臣已經派人去核查在京的所有官營的鐵匠鋪,順便走訪有無不在冊的私營鐵鋪,應是這幾日便能有消息了。”
晏朝語氣沉穩篤定,傅瑤光聽着,也跟着他的思緒走,她忍不住插問道:“晏大人的意思是,這只機弩是在京中尋人做的?”
“應是,且應不止這一只,機弩上的鐵片并不是什麽特殊的形制,尋常帶鎖的盒子上也有些差不多樣式的,只是寬窄薄厚這些細節上有些差異,這種鐵片,鐵匠鋪大多不會只接一枚兩枚,基本都是按批次來造的。”
“晏卿,這件事務必要查清,這般兵弩,無論在何人手中,都是極大的隐患,朕明日便拟密旨許你特權,現今尚有産出的幾處鐵礦這些年的往來,你一并去查,不過也先莫要聲張,一處處去查,有問題的盡數報給朕,屆時朕一并處置。”
“臣領旨。”晏朝道。
“這事可與梁國有關?”
傅瑤光有些憂心。
這些事前世未曾發生過,或者說發生過但未被她知曉,她不知道這些變數和她的許多抉擇是否有關系,心中終是有些擔憂。
“公主不必太過憂心,依着如今看來梁國應也只是受了牽連,這弩只是樣式上仿了梁弩,但弓簧機芯都是京中這幾年的改制,描這圖紙之人要麽是兵機營的将官,要麽便是京中那些職權比兵機營還要高的官員。”
“晏卿,此事便由你大理寺負責,你全權查辦,朕也不給你設時限了,你且去查,若有什麽為難的事便與朕說,朕來為你做主。”
傅瑤光在一旁聽着,只覺着父皇的态度是難得的和藹,便是對着她,父皇都沒這般好說話過,她打量片刻,笑着去牽皇帝的衣袖,故意道:
“父皇,您對兒臣都沒這般寬容過,從前罰兒臣抄《禮記》,還要限一月內抄完呢。”
皇帝聽她這一番胡攪蠻纏也笑起來,側身睨她道:“你倒也好意思說,罰你一月抄完,一個月過去你給朕交上來幾副字?”
“父皇……”
傅瑤光還要繼續說什麽,便被外面傳來的王祿話音打斷,語氣很是鄭重,皇帝便将他喚進來。
“何事這般着急?”
王祿通傳時的語氣便有些鄭重其事的,這會面色也不大好看,皇帝見了也跟着皺起眉。
“陛下,方才禦林軍送衛國使臣回使館,禦林軍剛離開,衛國特使便去找姜國使臣對峙,這會還在使館那邊折騰呢。”
“這些個衛國人,真是沒個消停。”皇帝聽後怒道。
傅瑤光聽着也哭笑不得。
她在宮中這麽些年,似衛國那個韓庭這般一點就着的人也實是見得不多,但一想到這個韓庭此前當着她的面折騰的那一出,又覺着也是意料之中。
“晏卿,你現在便去使館走一趟,順便也替朕安撫一下衛、姜兩國的使臣,讓他們這些日子都各自消停些。”
皇帝心煩地擺擺手,一轉眼又看到一旁的傅瑤光,他看了看自己的女兒,又朝着晏朝瞥了眼,頓了頓後繼續道:
“瑤兒,你也去看看,便當是代朕親去了。王祿,你跟着公主走一躺。”
“兒臣遵旨。”
傅瑤光起身俯身應了,直到退出殿外,都沒回過味。
誠然她方才正琢磨着如何求父皇允她也去一趟使館,可還未開口,便得了這麽一道莫名其妙的旨意,雖是遂了心意,可到底心裏不大踏實。
這事和她有何幹系,父皇怎會願讓她也跟着來這一趟?
她忍不住看向晏朝,朝他走近幾步,小聲道:
“晏大人,父皇為何叫我與你一起去?”
晏朝側身看她一眼,複又移開目光,聲線很有幾分清淡。
“公主不願與臣同去?”
“若是不願,便不必去。”
傅瑤光水眸盈盈,似晃着月和星影,望着晏朝,眉眼間俱是靈動笑意。
“晏大人說得哪裏話,和晏大人同行,瑤光求之不得。”
“晏大人學識好,人品好,性情……性情也還行,想來父皇也是想讓瑤光多向晏大人學一學,也好有些進益。”
一番話她說得抑揚頓挫,聽得晏朝眉頭直跳,終是忍不住看向她,正對上她明媚幹淨的神色,盈滿了笑,滿是打趣地看着他。
林間夜風撫過,空濛月色之下,什麽都沒有眼前的她生動。
晏朝別開眼,神情也不大自然,片刻後輕聲道:
“殿下,看路。”
看路,別看他。
走在晏朝的身側,他這會也不似白日那般快行,傅瑤光跟得并不吃力,離得太近,她幾乎擡眸便能瞧見他頸間微泛着薄紅的皮膚。
他是不大舒服?
傅瑤光忍不住朝他面上望去。
“晏大人……”
“你是不舒服嗎?”
她看向他的手臂,“是箭傷很痛?”
“……嗯。”
晏朝抿着唇,鬼使神差地應了。
“那、那讓太醫也去使館候着。”
傅瑤光盯着他的手臂,可暗沉沉的官袍什麽痕跡都透不出,她也不知道他的傷到底現下如何了,她回過身對王祿道:
“王公公,勞您辛苦一下,去幫晏大人傳位太醫吧。”
晏朝微頓,下意識便要回絕,可一偏頭正瞧見傅瑤光關切的一雙眸,幾乎能看到她清透如水的眼底映着他的身影,話到嘴邊便再說不出了。
他停下腳步,也朝王祿望過來。
“傷口似是有些開裂了,勞煩王公公了。”
王祿有些猶疑,可對着傅瑤光和晏朝二人,他又實是難推脫。
他自然知道,皇帝是想讓公主和這位晏大人多相處相處,可這不代表陛下願意這二人獨處。
“王公公?”見王祿半晌沒動靜,傅瑤光催促了聲。
王祿看向晏朝,見他面色确是發白,瞧着不似此前在殿內時那般自如,垂下頭看了眼,地上竟有點點血跡,終是躬身應了。
“你、疼得厲害嗎?現下可還能走?”
見王祿小跑着離去,傅瑤光來到晏朝身畔,似是想扶他,又礙着禮節有些無措。
“怎麽忽然就這麽嚴重了……”
“莫不是方才在殿內也一直忍着?”
傅瑤光自說自話,可目光卻一直落在晏朝的身上,眉間憂色不似有假。
“公主不必擔心,臣沒事。”
晏朝這會聲音輕緩,語調是他一貫的平穩,可不似此前那般既篤定又游刃有餘。
聽着便不像沒事的樣子。
“還說沒事,晏大人對我講話可還從沒這般溫和過。”
她一邊小聲說,一邊再度打量他的神情,這一看她便有些吓到。
晏朝這會的面色已是慘白,擰着眉一副強忍痛楚的神色,和方才那只是不大正常的樣子判若兩人。
傅瑤光再顧不得那些沒用的規矩,立時便扶住他的手臂,這一沾手,便摸到一片濕冷。
借着月色,她瞧見滿手的紅。
再看他的衣袖袖擺,正瞧見向下滾落的血滴。
晏朝沉默着将衣袖從她手中抽出,另一手從懷中拿出帕子,輕輕去擦她手上的血。
這都什麽時候了,這人還管她手上的血跡。
傅瑤光下意識便要推開,想帶着他快些去到使館,讓太醫給他處理一下。
“別動。”晏朝低聲道。
“手上沾着血會很不舒服,臣也只這一只手方便,公主若動,便擦不幹淨了。”
“那你快些,這傷是你的傷,血也是你的血,真不知道該是我急還是你急。”
傅瑤光有些無奈,任他一點點擦拭她的掌心和指腹,他動作輕柔,弄得她莫名的癢,她耐不住,最終還是從他手中拿過那方帕子,自己擦了擦,而後将帕子放回他朝她攤開的掌中。
“可以走了嗎,我的晏大人。”她一字一頓。
晏朝怔忪了一瞬,而後彎起唇,“可以了,殿下。”
“使館也離不遠了,快些先讓太醫給你處理下,韓庭那些人,便讓他們再等會也不急。”傅瑤光扶着他小聲道。
“晏大人倒是矜貴風雅的很,走得一點都不着急,都不知道疼一樣。”
晏朝一側手臂被她扶着,隔着裏外袍服的緞面,很難說有什麽特別的觸感,可夜風清涼,蟬聲無鳴,這空寂林中似是只能聽到她的聲音。
她像是有些惱,低聲地和他抱怨着什麽。
許久,他低低地笑了。
“臣确是一點都不着急。”
“你說什麽?”
傅瑤光只聽到他說了句什麽,卻未聽清,追問道。
“沒什麽,使館快到了。”
他垂眸看她一眼,“今日,多謝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