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038
第38章 038
昨晚聽晏朝說, 今日要去見見那位被許明鴻頂替的學子,傅瑤光便以為是要早早出門,然則一直到天色将暗時,她才和晏朝出了府門。
只她和晏朝二人, 穿街過巷, 最終來到城西的江邊碼頭附近。
這條江将附近的幾座州府連通, 江水平穩的那幾個月還可以行船, 江中還産時鮮,幾年前的那場澇災讓無數定州人.妻離子散, 可幾年過去,仍有很多人要靠着這條江水養活全家人吃飯。
眼下也正是可以行船的時節, 除了商船客船,入夜後甚至還有花船, 這會江畔除了好些光膀子的勞工,還有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輕姑娘,舉止妖嬈而勾人地招攬客人。
傅瑤光便是從前貪玩,但即便是出宮,去的也都是京中極講究的地方,下道些的地方乾京不是沒有, 可還從沒有人敢帶她去過。
這會看到這些衣着露骨的花娘一個勁地往那些下了值的勞工腰身上摸,只幾眼她便覺着臉熱。
“這是要去哪裏?”
傅瑤光拉住晏朝的袖角問道。
“妍朱坊。”晏朝慢聲道出個名頭。
傅瑤光不知道這都是哪些字, 可光是聽着便也聽出個大概來了。
她想了想,有些不大确定, “是被許明鴻頂替的人在那裏?”
“嗯。”
晏朝低聲同她道:“方沅昨日寫的那幾個人名中,只有兩人是沒有給我送過薦文的, 除此二人,其餘人的筆跡皆對不上, 其中一人叫陳琢,日間讓人查過,他在妍朱坊有差事。”
“不是有兩人嗎,為何确認是他?”傅瑤光有些不解。
“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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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朝言簡意赅。
見她望過來,便道:“另一人是通判府的次子,便先來這邊看看。”
“通判府的次子?”
傅瑤光回想了下,但也沒什麽印象。
“他也是今科的考生嗎?”
“會試沒有他,鄉試的名單要等過些時日去府衙裏查過,才能知曉。”
傅瑤光有些意外。
大凡貪墨舞弊一類的案子,州府上下的官員多是沆瀣一氣,同贓同罪,而眼下的這樁舞弊案,定州的知府和知州俱是牽涉其中,可同為定州官員的通判府,既無人應考涉案,又在定州相安無事地過到現在。
她還想說什麽,可這會已經到了碼頭邊,妍朱坊的畫舫便停在不遠處,她和晏朝上了小船,晃晃悠悠地渡過去,旁邊有船夫,也不好再說旁的。
一旁的船夫手撐着木槳,探頭探腦地看看晏朝,又看看傅瑤光,咧嘴一笑道:
“我說公子,您瞧您這多新鮮啊,老頭子我在這江邊十來年了,可還沒見過像您這樣帶着姑娘來找樂子的。”
他看看傅瑤光,咂咂嘴又道:“再說就您身邊的這位,進了畫舫那不是砸場子嗎,這江上畫舫也就是給些個爺們解解悶的,您這般的貴客要想找樂子,那應該往城裏面去,咱們這邊怕是難入您的眼。”
晏朝連坐都未往下坐,方才在碼頭他便留意到那些落到傅瑤光身上的各色目光,他心裏很是不悅。
實則出門前,他不是沒想過這般情形。
但她從前便不願帶面紗,覺着累贅,在京中時尚有顧慮,如今到了定州,她定不願那般費事。
晏朝沉默着,微微側過身遮住傅瑤光。
他看向那個船夫,端詳片刻後沉聲開口:
“妍朱坊的迎送一直是你負責?”
“對啊,這邊妍朱坊的幾艘畫舫都是我和我兩個兒子負責的。”
晏朝的語氣不似閑聊,但船夫也并未往心裏去。
“那你可聽過陳琢這個名字?”晏朝徑直問道。
“陳琢?”
船夫皺眉想了想,片刻後看着晏朝,面露恍然:“你們找小陳啊,難怪了。”
“我方才瞧着你們,就和平時那些客人不一樣,要是來找小陳的,那倒也是說得通了。”
這話聽着有些莫名,晏朝不動聲色地追問:“此話怎講?”
“這整條江上,可沒有人不知道小陳的。”
“妍朱舫上唱的詞曲可都是他寫的,寫得那叫一個好,若沒有他,我們可比不過這江上的其他同行。”
“公子,你看着就是一身文氣,和那些個大老粗不一樣,往時也有許多文生打扮的來找小陳,說是聽過他的詩詞,想和他讨教讨教,您瞧着就和那些文人差不多。”
傅瑤光從晏朝身後繞出來。
方才他擋到她身前,一下便将她的視線遮了大半。
她看向船夫笑道:
“老伯,我們也是聽了他的詞,覺着寫的很好,便想來見見,麻煩您幫忙帶個路,銀錢我們照給。”
她是覺着晏朝說話太過冷硬,也怕他聽了這船夫方才說他和那些文人學子差不多的言論心中不豫,這才開口轉圜幾句。
可她話音落下,那船夫便看向晏朝,打量許久而後怪笑道:
“得嘞,倒是我看走眼了,方才看這位公子這一身周正又文質,還以為是多正派呢,老頭子我還尋思,公子這一看便不像來尋樂子的,合着也不是這麽回事,私下裏跟這位天仙似的姑娘聽這種曲子,還意猶未盡地過來找,您這也沒比旁的客人強到哪去。”
傅瑤光怔住了。
她也不知道她方才說的話,到底為何能得出這樣的評價,她下意識看向晏朝。
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見她望過去,晏朝彎起唇,俯身貼近她的耳畔,壓低聲音道:
“臣也不知公主喜歡。”
“但即便是淫詞豔曲,臣寫的也比旁人好些。”
他說話時,微涼的唇擦過她耳邊。
傅瑤光都沒反應過來面上便已然開始泛着熱。
何況,他方才說的什麽詞什麽曲!
後知後覺地,傅瑤光也反應過來。
這種畫舫花船上會唱的曲,怎麽會是她平日裏聽得那些曲子。
她一心想着這位陳琢也是有真才實學的人,可卻忽略了他如今是在這種地方營生。
晏朝倒是沒什麽旁的反應,迎着船夫打趣的目光,他神色自若。
“陳琢現在何處?”
“就那條船上。”
船夫控着小船轉了個彎,往他指的那艘船劃去。
“不過小陳怕是要走了,他從不在船上過夜,說是要回去照顧他夫人。”
“他有夫人?”傅瑤光問道。
“當然了,他早都成婚了,再則他這都十八了,我像他這麽大時,我家老大都能起身了。”船夫道。
傅瑤光看向晏朝。
她沒記錯的話,他應是已經行過冠禮了。
但不知前世他何時成婚的。
“兩位,到了,請吧。”
船夫将船停靠到畫舫邊,對着她和晏朝道。
傅瑤光撐着晏朝手腕上了畫舫,二人說明來意,付了銀子,在二層的艙中如願見到陳琢。
這是個眉目極為清秀的年輕人。
只是眸中冷淡,知道她二人來尋他,卻也沒什麽特別的反應。
他垂着眼收拾了案上的文稿,将幾塊茶點小心包進油紙收進懷中。
“一副詞三兩,一首曲五兩,詞曲都要便是七兩,先交銀子,再談其他的。”
他擡眼打量了一眼傅瑤光,又掃了一眼晏朝,淡聲道。
“你的詞曲若值這些,你便不會只在這江上花船中謀出路了。”
晏朝走近陳琢面前的憑幾,随手拿起幾張文稿,邊看邊道。
“二位若覺着不值,便請回吧。陳某只是個賣弄文墨的,不會陪貴客閑聊。”
他說完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皺起眉,似有些焦急地欲往外走。
“陳琢,這篇文章是你作的嗎?”
晏朝将許明鴻鄉試的那篇文章遞過去。
陳琢接過掃了一眼扔回到一邊,漠然道:“不是。”
“是麽?”
晏朝拿過陳琢案上的文稿放到一起,修長手指輕輕敲了敲。
“陳琢,官府掌刑名的部門有專門鑒別痕跡的人,何況你這幾篇文稿,都不需查證,一眼便能認出。”
傅瑤光走上前,将案上的文稿拿起。
一眼看過去,便瞧見幾行字,“蓮足輕纏腰,狹徑翻濁濤。”
她好似燙手一般扔下,退了一步沒再言語。
這幾篇文稿字跡如出一轍,一眼便能辨別是同一人所寫,可他那些詩詞…* …
她看向身前的晏朝,他方才說,他也會寫,寫得還不比旁人差?
他寫出來的,也是這樣的詩文?
晏朝和陳琢俱是沒料到傅瑤光會過來看,一時間艙內氣氛都有些凝下來。
半晌,陳琢嗤笑了聲,“是我寫的又能怎麽樣。”
“難不成,作過風月文章的,便不能針砭時弊寫些時文了?”
聊到這,連傅瑤光都覺察出陳琢的異樣。
來之前,她以為陳琢的情況和那方沅一般,是不知情的情況下被人頂了功名,可現下瞧着反而像是另有隐情。
陳琢也不再看他們,從案上收好箱子挎到肩上。
徑直出了房門,連聲招呼都沒打。
傅瑤光想了想,拉住晏朝,也往外走。
畫舫附近并無船夫,陳琢見她和晏朝跟出來,既無奈又顯得氣急敗壞。
“不管你們想做什麽,我就一句話,我什麽都不知道。”
“請回吧。”
傅瑤光看他一眼,淡笑着說道:
“我們不想做什麽,難不成只許你坐船,不許旁人坐船?
陳琢無言。
只沉默地望着江上,等着迎送的船開過來。
過不多會,她和晏朝一起,跟着陳琢一同搭上船,船夫不是來時的老者,看年歲,多半是老者的兒子。
“幾位客官,陳哥,您們這是往哪去?”年輕的船夫笑着問道。
她看出來陳琢似是趕時間,方才也聽那位船夫說他每日都要回去照顧他的妻子,猜着他多半是要回家,便趕在陳琢開口之前道:
“我們與陳公子順路,以往他到哪裏,便還是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