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043
第43章 043
聽到煙蘿話的一瞬間, 傅瑤光困意全消。
她披上衣衫坐起身,“什麽時候的傳信?信上怎麽說的?”
“回殿下,是周将軍發現定州府周邊軍兵的異常調動,覺着不對勁, 便讓人去查了。”煙蘿回禀。
“那……”
“罷了, 你讓周則安來一趟書房。”
傅瑤光欲言又止, 卻沒再繼續問下去, 只讓煙蘿出去叫人,瓊珠為她将衣衫發髻整理好, 和她一起往書房去。
周則安進到書房中時,面色也是少有的凝重。
一見到傅瑤光便請罪道:“原是不該深夜驚擾殿下, 只是事出緊急,還請殿下見諒。”
傅瑤光讓他起來。
“周将軍, 礦山那邊到底是什麽情況,為何會塌陷?可有傷亡?”
“這幾日定州城的兵馬調動頻繁,臣想着晏大人如今在外公幹,便讓人多留意了下。”
“昨日下面回報上來的消息,說寧和礦山因不明原因塌陷,礦上還有數百礦工, 礦山附近被豫城兵馬圍禁,定州兵馬也在幾處要道把守着, 但從昨日到臣屬下傳信時,都沒看到有人進出礦區救人。”
傅瑤光理了理, 低聲道:“所以傷亡情況不清楚是嗎?”
“豫城和定州府的兵馬可有救援的動向?”她又問道。
“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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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則安将下屬傳回的公文呈上。
“殿下,若是救援, 臣的人便也能進到礦區,但其時不僅豫城軍橫加阻攔, 連定州府的兵馬态度也極強硬。”
傅瑤光看罷,手心冰冷,她捏着指尖,強迫自己一點點冷靜下來。
她想了想,對一旁的瓊珠道:“瓊珠,你去讓雲瀾來一趟。”
“周師哥,讓你的人再去一趟礦區,除了關注豫城軍的動向,順便打探一下定州和豫城附近幾城的兵馬調動,還有醫館藥材、看診大夫有無被征用的,先确定他們是不是真的要救人,明日午時之前一定要回報。”
其實自晏朝同她提過一次之後,傅瑤光便沒再喚過周則安師哥,而是喚周将軍,她原是覺着生疏,可大抵是男兒血性,她看得出,周則安也更喜歡被喚周将軍。
這會她心裏到底有些着急,兒時的稱呼便脫口而出。
周則安微微一怔,片刻後低聲安慰道:“殿下,晏大人不會有事的。”
傅瑤光點點頭,慢慢坐到羅漢榻上,讓周則安出去安排,等着雲瀾進來。
晏朝去豫城只帶了林川等一衆禦林軍精銳,雲瀾則留在定州,整理定州的積年卷宗。
他根本不知道礦上出事的消息,在瓊珠找來的時候,猶在伏案而作。
“雲瀾,你們大人此前在定州府查的案子中,除了年前的恩科舞弊一案和當年定州赈災貪墨案,可還有什麽旁的案子?”傅瑤光開門見山問道。
雲瀾有些愣神,他不知道傅瑤光為何忽然這樣問,畢竟這麽些日子以來,這位公主還從未來過問過這些公事。
只是這會傅瑤光嬌妍面容凝重而冰冷,雲瀾還從未見過這位整日都是笑吟吟的公主露出過這般神情,也不敢含糊,想了想一五一十地說道:
“回禀公主,大人主要在查的就是這兩件案子,舞弊一案連卷宗都已經送去京中,赈災貪墨也是确有其事,只是其中牽涉到不下十位朝臣,大人只說再查地細些,便還沒有呈送公文走大理寺的流程上報朝中。”
“不過這些年定州積弊不少,除去這兩樁大案,其餘也還有些兼并案、剿匪案等這些特事特辦的小案子,其中牽扯到銀錢的部分也有些不清不楚含混帶過的,這幾日屬下都奉大人之命留在定州核查。”
傅瑤光沒言語。
方才聽周則安的奏報,她只是有所懷疑,這會聽了雲瀾的話,她更覺着如今這場的礦難另有蹊跷。
“殿下,可是出了什麽事?”雲瀾問得小心翼翼。
“是有些事,雲瀾,這段時間你們大人不在,他走前可給你留了什麽話?”
“沒有,大人只說,他不在時,讓一切聽從公主的吩咐。”
傅瑤光點點頭,“嗯,你先回去吧。”
“是大人那邊……”
雲瀾有些擔心地開口,傅瑤光看他一眼道:
“什麽事都不會有。”
雲瀾有些恍惚,只覺着這會依稀從這位公主的舉手投足間看到了他們大人的影子。
不知為何他也定了心,也不再多問,恭敬退出了房間。
人都出去了,傅瑤光靠坐在榻邊,往裏靠了靠,瓊珠去為她沏了壺茶水,煙蘿在一旁将房中點亮,看向傅瑤光道:
“殿下,還早呢,回去再歇會吧。”
傅瑤光接過瓊珠遞來的茶盞,“回去也睡不着。”
“殿下還是要休息休息,明日還有更多事要做呢。”瓊珠也勸了句。
她搖搖頭,“你們出去吧,我在這躺會。”
煙蘿和瓊珠對視了一眼,将榻邊的被褥鋪開,而後退去書房外。
傅瑤光半倚靠在一邊,總能想到晏朝前幾日看完公文,在這裏陪她下棋時的清閑模樣。
他走的那日,她都沒同他好好道個別。
那時他問自己是不是舍不得。
當時她自己覺着不是,可若當真不是,她便不會撲過去抱他。
她現在知道了,她就是有點舍不得他。
傅瑤光将一旁的木窗推開。
清冷秋夜,疏桐搖遮月影,一抹殘月映進窗棂,百十裏外的寧和礦山地下,不知是什麽光景。
她望着月影怔怔出神。
晏朝,前世他是什麽結局呢?
孤寂的夜幕給不了她任何回答。
她唯一确定的是,前世他并未死在今年。
前世的這個時候,她和謝瞻成婚,她的公主府落成時,晏朝離京就任,依稀記着第二年時,他還回過京。
第三年時他沒回來,連宮變的時候,他都不在京中。
如今再想起這些事,她竟有幾分覺着慶幸。
似他這般的文人,若是當時在京中,只怕是也要命喪于叛軍刀劍之下。
前世時她看着那麽多人寧就死而不願降,心如刀絞一般。
貪生畏死或可以封官進爵,忠魂傲骨卻只能身首異處。
傅瑤光心緒攪成一團,涼風侵進衣襟袖口,她拉過一旁的錦被,卻不願關窗。
不知道寧和礦山之下,能不能見到這一彎殘月。
前世的現在,定州是沒有發生過礦難的。
因為她的重生,改變了許多事,那是否也因為她與晏朝成婚,改寫了他的結局?
她翻過身,面向窗外,月兒彎彎,皎淨月色溫柔拂過她的面頰,依稀看得清交錯的淚痕。
她好像,是真的對他動心了。
傅瑤光閉着眼,在心裏想。
這邊書房是東院,日光亮起時,窗棂仍是敞着的,饒是傅瑤光這後半夜睡得并不踏實,仍是被刺目日色晃醒。
她半坐起身,下意識喚煙蘿,一開口嘶啞的聲音卻把自己驚了一下。
傅瑤光這才後知後覺,這幾日她本就沒怎麽休息好,又是這般時節,她竟開着窗,睡了小半夜。
這會不僅頭疼,喉嚨也痛得很。
她坐起身,拿過一旁已經冷掉的茶水潤了潤嗓子。
煙蘿和瓊珠也進來了,她們二人一進來見她這般也驚了一瞬。
“我去請王太醫。”瓊珠立時便要出去。
傅瑤光也沒攔,她确實需要喝幾服藥,這個當口,她是真沒心思好好将養。
她看向煙蘿道:“幾時了?”
似是知道她想要問什麽,煙蘿道:
“周将軍已經來過了,已經得了回禀,這是呈報。”
傅瑤光接過看了看,放到一邊。
果不其然,無論是定州府城的兵馬護衛還是豫城軍,自始至終都沒有要下礦區救人的意願。
只是将礦區圍堵地水洩不通,不讓外面人進入,好些礦工的家人得了信在外面連番跪着哀求,還被蠻力驅趕。
“瓊珠,你去一趟官驿,請陸文清過來一趟。”
傅瑤光讓太醫為她把脈,轉頭對瓊珠吩咐道。
太醫開了藥,煙蘿拿着方子去抓藥,傅瑤光想了想,将往外走的煙蘿和太醫一并喚住。
“王大人,若是發生礦難,有人員傷亡的情況下,若要救治,需要些什麽藥材?”
“礦難?”
王太醫有些意外,卻未多問,思索片刻後正要開口:
“礦難一般都是外傷,瘡藥必不可少,還有些斷肢接續的,或者要縫合的,止血止疼的也需要,還會有人出高熱,有些後面還會出疫病,殿下,是何處出了礦難?”
傅瑤光搖搖頭,滿定州府都無人知曉寧和礦難,她也無意細說,只道;
“您多寫幾個方子吧,我讓煙蘿帶着人去抓藥,回去您和顧太醫也準備準備,這幾日可能要随我出去一趟。”
煙蘿和太醫出去不長時間,瓊珠便帶着陸文清過來。
傅瑤光讓人進來。
她盯着陸文清不說話,陸文清也不開口,對她一拱手行了禮,熟門熟路坐到一邊的桌椅處。
因着這次此前那些行徑,傅瑤光對他印象實是很一般。
但他與晏朝是表親,晏朝肯坐他的車馬,住進他的府宅,說明這人對晏朝而言是可信的。
她看着他,随着晏朝的稱呼喚了聲“陸表兄”。
陸文清慢慢笑起來。
“這輩子都沒聽修明那小子喊過我幾聲表兄,弟妹既然這般喚了,有什麽事便只管開口。”
傅瑤光将寧和礦區的情況告知他,而後道:
“我要去一趟礦場,但是我走後,定州這邊若有人有異動,還請陸表兄将人關進牢中,陛下應是給過你一道特遣任命書吧,就憑那個拿人,周則安會給你留人,至于其餘的便等我與晏朝回到定州後再說。”
陸文清點頭應下,而後挑眉看向她。
“礦區既然有定遠侯治下的豫城軍,弟妹如何往礦區裏進?”
傅瑤光垂下眼。
“定州雖是定遠侯的駐地,可壽陵不是。”
連瓊珠聽了都很意外,“殿下要去調壽陵的衛軍?”
“可殿下,這不合規矩,您也沒有虎符,私自調遣兵馬可是大忌。”
“陸表兄,旁的便與你無關了,只要你看住定州剩下的這些官員,旁的你都不用管。”傅瑤光聲音有些啞,說話顯得有氣無力,可字裏行間不容人拒絕。
“好。”陸文清含笑應下。
正如傅瑤光所想的,壽陵兵馬确非定遠侯的人。
可是她意料之外的是,壽陵衛軍竟是由一位女将軍節制的。
還是見面之後她方才想起來的。
壽陵所葬的是一位壽終正寝的皇貴妃,算是她的皇祖母。
雖不是皇太後,可連她的父皇都是由這位皇祖母帶大的。
在父皇繼位之後,她請旨回到她的生地恩養,死後便也葬于此地,便是壽陵。
這位皇祖母是武門之後,可自入宮後便再未有過跨馬持槍的逍遙日子,在她恩養期間,似是收養了一位身世不詳的孤女,後來還為這個女子請了女将的封號,皇祖母過世後,父皇也頭疼過這位從未上過戰場的女将軍到底要如何善後,還是她自己上表要留在壽陵為皇祖母守陵。
傅瑤光帶着人出定州,一日的路程便到了壽陵。
她給京中遞了信,走得卻是她與父皇私下信箋的信路,這樣雖是慢了些,可卻不會被人截下。
她手中只有當年受封號時父皇給她的一道私印,到底能不能說動這位節制壽陵的将軍,她心裏也沒底。
傅瑤光看着對面的女子,也有些震驚于她的年歲。
她瞧着比自己大不了幾歲。
“徐将軍。”她輕聲道。
“徐潇。”女子聲音很是清脆。
她對傅瑤光一笑,“是祖母當年為我取的名。”
“很好聽,很配。”傅瑤光贊道。
“公主來此,有何事?”徐潇看着她問道。
傅瑤* 光将此前周則安下屬的奏報和那道父皇的官印放到桌上。
“此番前來,是以瑤光個人名義,想請将軍助我。”
徐潇看罷,望向她問道:“公主沒有虎符?”
“沒有。”
“那公主請回吧。”徐潇微笑道。
“徐将軍,父皇親授官印,如他親臨無異,這邊的事我已經上表,所有後果由我一力承擔。”
“雖無調兵虎符,定州和豫城的兵馬也是擅動,如今礦場之下尚不知還有多少生機,将軍,如今的情況當以救人為先,不是嗎?”傅瑤光緊盯着她道。
“可是,這些也只是公主的一面之辭,至少如今,本将軍尚未聽到任何有關寧和礦場塌方的奏報。”
她看了傅瑤光一眼,“不如這樣,殿下在這先住幾日,我讓人去一趟核證一下,說不定屆時陛下的旨意也到了,豈不是更順遂?”
傅瑤光搖頭。
“既是如此,本公主便不攪擾徐将軍了,留步吧。”
她起身便往外走。
徐潇看她片刻,起身來到她的旁邊,“安華公主。”
“附近除了壽陵,便都是定遠侯的駐地,您從我這離開,下一步打算如何?”
“便不勞将軍費心了,再不濟,我還可以直接往礦區裏闖。”
“若公主說的都是真的,他們連那麽多人命都枉顧了,難不成還會憐惜公主的性命?”徐潇似是在笑她的天真。
傅瑤光回頭看她一眼,輕聲道:
“我沒有這樣想。”
“只是我知道,我應該去。”
“我既受公主榮封,便不能明知礦下尚有生機卻什麽都不做。”
“你只是公主,又不是皇子,不涉權柄,何必想這般多?”
傅瑤光擰眉看着她。
“将軍是我朝僅有的女将軍,當年皇祖母為你請封時,定當沒想過你會說出這樣的一番話罷。”
“我所能做的事确是有限,但該是我做的,我絕不會瞻前顧後、權衡利弊。”
看着徐潇,傅瑤光心中略感失望。
或許徐潇是對的吧。
但她自己心中,總是要盡力而為才是。
徐潇走到她身後,再度開口道:
“末将還有一問,公主是為了那位晏府世子,還是為了礦下的那些礦工?”
傅瑤光頓了頓,“既是為他,也為他們。”
“但便是晏朝不在礦區,我也會想辦法救他們的。”
她自嘲一笑,“但若是他,他那麽聰明,定然能想到比我更周全的辦法。”
“公主也很周全了。”
徐潇從旁取下佩劍,“末将願意護送公主。”
她看了眼遠處烏壓壓的雲層,“公主放心吧,定遠侯的那些個酒囊飯袋,根本不夠看的。”
峰回路轉,這是傅瑤光沒料到的。
她看了看徐潇,也沒多言,只是點點頭。
從壽陵到寧和礦場其實相去并不遠,傅瑤光跟着徐潇,頭一次行了夜路。
正如周則安所說,幾處要道都被封堵了,幾乎是一見面便動上了手。
徐潇說這些人是酒囊飯袋,還真不是她誇大言辭,在壽陵衛軍和周則安的禦林軍面前,這些人确實不堪一擊。
徐潇的人和幾路兵馬纏戰,周則安一行人則護在傅瑤光身邊,破開重圍後便一路無阻地進到寧和礦山。
自到定州來,傅瑤光便想着來這邊一趟。
卻沒想到是今日這般來的。
此前只知道塌陷,可卻沒親眼見過,如今再看着一片廢墟,處處都是了無生機的模樣,傅瑤光心頭直往下沉。
徐潇的人馬陸陸續續追上來,“公主,要下去現在就得下去,明日怕是要下雨,救人還是要趁早。”
“嗯。”
傅瑤光小心地往礦山下的廢墟走進,其餘人馬也俱是小心往下探。
山間慢慢飄起細雨,外面交戰的聲音漸弱,也不知過了多久,不遠處傳來幾聲喊,帶着喜意:“這邊有人!”
傅瑤光立時往那邊去。
她一直避免讓自己去想,這裏面到底還有沒有人,或者說還有沒有活着的人。
抱着一股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的心勁,她一天一夜未合眼地行路,在這廢墟中極力分辨每一道細微的聲音。
聽到那句“這邊有人”,她呼吸都緊迫起來。
不管是不是晏朝,她都覺着沒白來。
可她還是很期待見到他。
她太想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