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044

第44章 044

發現人的是徐潇帶來的壽陵軍。

這支在壽陵衛陵的軍隊人數其實并不多, 傅瑤光是實在沒有別的選擇了,當時才會往壽陵去。

但進礦區時,徐潇節制的這支軍隊要比定遠侯的豫城軍要訓練有素得多。

在親眼見到礦區這邊的情況後,徐潇立時指揮幾名副将各自帶着人往深入去探, 也是其中一位副将這會發現了裏面的人。

在一處未塌盡的礦洞裏, 十幾個人聽到外間的動靜, 不住地輕輕敲着石壁。

傅瑤光走到礦洞之外。

從礦山外圍一路深入至此, 礦下塌方時來不及躲避的礦工,屍身便混在廢墟之中, 光線昏暗,有些尚能辨出依稀形貌, 有些已經殘損不全。

現下深入到了這裏,撲面而來的便是一股難以形容的味道, 傅瑤光連眼睛都覺着刺痛,可她還是和徐潇一起往裏進。

壽陵軍将人輕手輕腳地擡出。

傅瑤光看過每一張臉,卻沒看見她最想見的人。

這些人狀态都很不好,若是她今日不來,這些人絕大多數撐不到明天。

直到最後一人出來,她仍沒能看到晏朝。

她盯着漆黑一片的礦洞怔怔地說不出話。

一旁徐潇看她如此, 輕聲道:

“這下面很深,這樣的礦洞不知還有多少。”

Advertisement

“殿下, 其他地方定然還有人。”

傅瑤光點點頭,沿着礦洞往裏走。

越往深進, 越是上不來氣,裏面還有些沒能撐到她們來的礦工, 周則安帶來的禦林軍也在幫忙清理。

走到盡頭,卻發現這邊尚有另一條礦道透着光亮, 她撥開斷木碎石走了進去。

身後徐潇帶着一小隊人跟着過來,周則安也在她身邊跟着。

這邊礦道的地面是有車轍的,應是采上的原礦往外運出的通路。

單側的壁燈早已熄了,借着點點滲透下來的微弱天色,她在一旁堪堪看清幾只舀水的鐵具,像是被人為放在這裏盛着上面漏下的細微水流。

旁邊是一段接一段的布條,系在一起,這邊綁在一根支出來的斷木木棍上。

傅瑤光盯着其中一段布片,是她極為眼熟的鴉色緞面,和其餘的棉麻布片系在一處。

她走進輕輕摸了摸,心地劇烈地跳動起來,手撫着這段不知會引至何處的布條,沿着往深走。

這是很長的一段,越往深走越暗,這長長一根系在一起的布料本也應是為了引路,怕取水後回不去。

布條另一端被系在幾塊鐵礦的原礦上,傅瑤光徑直進到旁邊的礦洞裏。

先前那邊的是一處已經開采過的礦洞,人并不多,這邊卻是正在開采的礦坑,裏面橫七豎八躺了好些人。

這些人早已沒了力氣,看見人來都已經說不出話,徐潇身邊的副官立時回撤去喚人來救人。

過不多時,壽陵軍和禦林軍都來到這邊,外面已經開始下雨,若再耽擱下去,雨水滲透下來說不定便要再次塌陷。

大家都很心急,只是到底礦道狹窄,人手也有限,只能一趟趟地進出。

傅瑤光緊咬着唇往裏走,目光執拗地看過這些人,最終在最裏面的角落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一動不動地,半靠着身後的石壁,面色有些蒼白,似是在睡着。

她幾乎是一瞬間眼淚便落下來,徑直投進他懷中。

被困在下面不知多少日子,晏朝周身昏沉而乏力。

這幾日合上眼便是紛亂的夢魇,有前世的,也有這一世的。

有那麽一瞬間,他覺着大抵他和傅瑤光是真的沒有緣分,兩世都沒能得到善終。

但若這一世,她嫁給自己,能避開前世那樣的結局,那就很好。

卻不知他和她還有沒有下一世。

晏朝乏累地不行,只想沉沉睡一覺,懷中驀地一涼,像是什麽東西在他胸前亂蹭。

他艱難地睜開眼,一眼看見的,是他那支鲛珠金簪,他親手雕琢鑲嵌,也是他親手別進她的發間的。

可是,她怎麽會在這裏。

她應該在定州府,而不是這髒亂又危機四伏的寧和礦下。

“晏朝……”

傅瑤光連抱都不敢使力,只小聲微帶哽咽地喚他。

懷中人冰涼身體的真實觸感,衣襟浸濕的一大片水痕,晏朝的呼吸也急促起來。

他将她從懷中帶起。

其實晏朝手上這會什麽氣力都沒有,但只是微微一動,她便順勢而起。

傅瑤光看着他,抹了把臉上的濕痕,猶帶哭音,小聲嗔他:“你推我。”

她緊緊盯着他近在咫尺的蒼白面容,又是一串淚珠滾落。

“……你不讓我抱。”

她哭得他心裏好像有鈍刀子在一寸寸地攪。

他緩緩從袖中拿出一方帕子,輕輕蹭過她的臉。

“讓抱。”

他擦幹她面上的淚痕,手臂有些無力地慢慢垂下,那方帕子卻攥地緊。

“公主,怎麽會來這裏。”

傅瑤光看着他。

她何時見過這麽虛弱的晏朝。

好像一碰就要碎了似的。

“你在這裏,我定是要來的。”她垂下眼低聲道。

“……”

晏朝似是想說什麽,卻好像是牽動了什麽痛處,短促地喘息半晌,而後強撐着眼,目光微有些渙散,卻仍是在看着她,再度問道:“我在這裏,為何公主便要來?”

“殿下,晏大人。”

一旁過來的周則安帶着人來到旁邊,“沒事就好,快些出去,這裏好像是又要塌了。”

傅瑤光如夢方醒。

她看見他的一瞬間,只想着哭,什麽都忘了,竟在這裏平白耽擱許多時間。

這邊其餘人也有徐潇手下的人救援,傅瑤光想從地上起身,可另一手被晏朝緊握着,他阖着眼,握她的手卻未曾松開半分。

傅瑤光沒掙脫,她和周則安一起,将他扶到禦林軍的軟擔上。

這邊的礦坑裏沒了旁人,剛走出來,身後便落下幾塊碎石。

周則安立時道:“不能再留了,得先撤出去。”

不僅傅瑤光帶來的人,還有徐潇等人,帶着僅剩的幾名傷員往外走。

這會天色已然亮了,壽陵軍在礦山外以西紮了營帳,先前救出的百十餘人也都在這邊,兩位太醫帶着徒弟忙地直打轉。

雨越下越大,時不時地便有幾處塌陷下去,傅瑤光看得心驚,但先前出來的幾名礦工這會也醒了,他們說下面只一處礦坑在開工,外面那個礦洞是下工回來休息的,裏面的是正在幹活的。

傅瑤光心下稍安,但再擔心也無用,得等雨停了,才能讓人慢慢再下去。

好些留在礦山外的家屬這會也得了消息來到壽陵軍營帳這邊,有的認出自己家人,有的難免失望一場,但最後也都沒鬧,在傅瑤光的主帳外跪拜過,便和其餘人一起照應那些傷員。

傅瑤光卻沒心思想旁的。

晏朝的情況實是算不得好。

顧太醫和王太醫都先後來看過。

晏朝胸腹間傷到骨頭,一直在發熱,兩位太醫為他處置過傷處,只是這高熱還是要他自己撐過去。

傅瑤光在他旁邊看着他。

他傷得那般重。

顧太醫只說是來得及時。

她心裏也慶幸。

剛見到他那會,她沒輕沒重地,不知道是不是讓他更疼了。

她摸了摸他的臉,還是很燙,燙得她眼淚止不住。

哭是沒用的,她知道,可是這會她實是忍不住。

她想要他好好的。

想要能陪她說話,陪她下棋,會不動聲色引她靠近的晏朝,哪怕是他總欺負她,也總比這般連呼吸都虛弱地不行的樣子要好。

出來的時候,她才看到他手中一直緊攥着的、在下面為她擦過眼淚的帕子,是她成婚前繡的那方,上面是幾根竹枝。

彼時她繡的那幾根竹子,彼此間泾渭分明,枝枝葉葉俱是疏薄。

她當時的意思,他定然不會看不出,可他仍是不離身。

傅瑤光将坐在榻邊覆住他一直握着自己的手,卻被他反握住,她反應了片刻,倏地看向他。

他已經醒了,一動不動地看着她。

“你,覺着怎麽樣?”

她問得有些幹澀,頓了頓,又道:“顧太醫給你施了針,應是能止些疼的。”

晏朝慢慢坐起身,傅瑤光看他不甚在意的動作,看得替他覺着疼。

“你注意些,你身上很多傷。”

“我沒事。”

晏朝看了眼手中的帕子,微微頓住,慢慢折好收進懷中,而後面色自若地看向她,“公主還沒回答我。”

“什麽?”傅瑤光不解其意。

“為何臣在這裏,公主便要來?”他目光灼灼。

“……我不該來嗎?”傅瑤光別開眼問道。

“不該。”

晏朝看她一眼,半斂住眸光沉聲道:

“這邊并不安全,公主不應該來。”

“顧太醫說,若是再晚些,你便沒命了。”

傅瑤光不看他,低聲道:“你是為我父皇的旨意而來,我,我作為皇家公主,不能棄你于不顧。”

“若是為此,公主更不該來了。”

晏朝聲音淡淡,“臣為大乾朝臣,既奉皇命,也為朝綱,便是身死也無怨尤。”

他看向她道:“公主是君,而我為臣,臣為君死,天經地義,卻從來沒有為君之人甘為臣子涉險的。”

晏朝聲音有些虛弱,語氣漸漸也顯得平淡許多,一番君君臣臣的道理,說得傅瑤光心中又不豫又委屈。

她為他擔心焦灼這麽多日,幾天幾夜未曾有過一次好眠,誰要聽他說這些啊!

難道在他心中,只是因為她是公主,他們之間是君臣,他才對她那麽好嗎?

傅瑤光怔怔看着晏朝平靜的神情。

如此想來那一切倒是說得通了。

他成婚之前,待她一貫是不假辭色的,她一度覺着他心裏是厭煩自己的,所以時常冷臉,說說話面色便沉下來。

所以他是成婚後,不得不應對她,才耐着性子哄她玩嗎?

她看着他,哽噎着開口問道:

“所以,晏大人待我,是,是和待我父皇一樣,是嗎?”

他親口說的,待她如君臣,敬她愛她是他為臣子的本分,他是尚主,先是君臣,後才是夫妻,所以他說的喜歡她,也是因為他別無選擇。

傅瑤光已經不想聽他的回答了。

她真可憐,兩世為人,竟又踩進坑裏,一點長進都沒有。

她起身便要走,可她剛一動,晏朝便牽住她的手腕。

“……”他似是要開口,可動作太劇烈,想說的話被一陣止不住的咳打斷。

“瑤兒。”

他微微喘息,卻平複不下來,看着她道:“是我說錯話了。”

他用力握住她的腕,“我如今沒力氣,你想掙便能掙開。”

“可是瑤兒,你回答我,你為何會來。”

傅瑤光只是哭,別過臉不讓他看。

驀地她的手上碰到一片柔軟,她轉向他,正看見他擡起她的手,輕柔地吻在她手背。

“瑤兒,這幾日我都在想。”

“若是我當真就在那不見天日的地下長眠,那我這一輩子也很值得。”

他看向她,“除了還是沒能同你偕老,我心中再無憾事。”

“哪裏值得,你還這麽年輕。”傅瑤光斷斷續續地說道。

晏朝笑了笑,擡手拂去她的眼淚,慢慢将她帶進懷中。

她沒掙,只是小心避開他的傷處,他握緊她的手。

“公主哭地這般難過,總該告訴我,你為何會哭,又為何會來?”

“是因為,心中在意,對嗎?”

晏朝斟酌着措辭,想挑個她可能會接受的說法。

即便是明知她有可能會否認,可他到底還是不太想聽。

傅瑤光在他肩上蹭了蹭。

“晏朝,你方才說,我不該來,可是你心裏是想看見我的吧?”

“嗯。”晏朝頓了頓,低低應了聲。

“你真沒勁。”

她小聲嗔道,“口是心非。”

“……嗯。”

他又應了聲,傅瑤光不想他一直撐着自己,微微支起身子,俯在床邊盯着他道:“你想聽我說什麽?”

她彎起唇,慢慢勾起笑意,“說我是擔心你,想見你,不想你出事,所以來找你?”

“還是想聽我說——”

“瑤兒會來,是因為心裏喜歡晏大人?”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