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059

第59章 059

姜國宮變。

傅瑤光乍聽這一消息, 雖心裏也覺意料之外,可細想又覺着也是合情合理的。

謝瞻放棄了在乾京籌謀多年的局勢,除了回姜國賭上這條命,大抵也沒旁的選擇了。

只是他實是動作太快了。

待紛繁雜亂的消息傳進乾京, 朝臣俱是震動。

軍報來的比邊城州府的呈報要快一些, 但沒過幾日, 各地的奏報也紛至沓來, 姜國的這場宮變細節也在一夜之間傳遍乾京。

遣送入京十餘年的質子,大乾受封多年的晉王殿下, 謝瞻,在朝勾結朝臣, 意欲謀反,定遠侯入獄前夕, 見事情敗露勾結端王郡主私逃離京,這已經是京中這幾十年來都沒有過的大事了,更何況現下的情況是,謝瞻逃回姜國皇城,手刃姜國太子,軟禁親父, 逼宮上位,忠于太子一黨的姜國朝臣盡數死絕, 中間派唯唯諾諾不敢說話,還有一部分重名分和傳承的, 認定謝瞻上位名正言順。

如今的姜國皇城,言必道新帝是順應天時, 下承民意,有此君主乃是姜國的時運, 莫說死去的那個這麽些年毫無建樹的太子,便是如今的先皇,此前的姜國皇帝,也遠不及如今的新帝。

就在這樣的浩蕩聲勢之下,周遭的一些小國心思也盡皆活泛起來。

作為大乾的附屬國,他們都很想看看,這從乾京逃回姜國的質子謝瞻,如今的姜國皇帝,最終會是怎麽個結果。

畢竟向大乾稱臣的這麽些年,有太多人都蠢蠢欲動,想要變一變天日了。

可這些也不過只是開始。

很快,在朝中大臣還在辯争該不該開戰的時候,大乾同姜國接壤的幾座城池接連遭了戰火。

謝瞻不僅是舉姜國全部的兵力,他甚至說動了大乾其他附屬國的君主,借調幾方兵力,親自領兵攻入大乾的國境。

有人說他要報當年姜國險些被滅的國仇,也有人說他只是想要洩憤,以解他于大乾為質多年的屈辱。

不到半月,乾國邊防被打得節節敗退,原本守城的大将被謝瞻斬于城門之下,敗兵或潰或降,這一戰大乾被打得幾乎沒有還手的餘地,震動乾京的同時,其餘鄰國也明了,如今的乾國兵将再不是幾十年前那般不可戰勝的鐵騎。

皇帝書房內,傅瑤光放下父皇拿給她示意她看的奏報。

是謝瞻回姜國後的種種。

将奏報合起放回,傅瑤光看向坐在自己對面的父皇,沒作聲,今日入宮,她本就心裏有數。

這段時日各種消息她也聽了不少,父皇是想讓她去姜國拖住謝瞻,至于下一步是打反攻還是和談,還得看屆時她去了姜國後的局勢。

傅瑤光看着坐在自己對面的大乾君主。

她出生的時候,父皇已經不年輕了,彼時他覺着,自己大概是他最後的一個孩子,便對她格外的溫情。

封號、尊榮、疼愛,她想要的很多東西,父皇都會盡量滿足。

但是她是養在皇後娘娘膝下的孩子。

她的母妃和她不親近,但也不疏遠,她的母後待她有教養,卻也不是對親子那般的疼愛。

她雖是宮中最受寵的那個公主,可在遇到晏朝之前,她從沒有得到過無條件的疼愛。

母後是貴胄名門之後,對她盡了嫡母的義務,可從未沒有如對太子哥哥那般,對他的喜好了如指掌。

母妃是清流世家貴女,性情溫和不争,幼時每每去請安時,她對自己就像是應付什麽差事一樣,關心有之,考較有之,只是少了些情分。她待自己,和她應付父皇的态度,幾乎沒有區別。

最不知事的年紀裏,傅瑤光也曾因為父皇的偏疼而無憂無慮過。

可稍微大一些的時候,她就知道,在這宮中,沒有無緣由的愛。

她要表現得明禮知事,母後才會對她笑;要面帶孺慕,母妃才會送她些親手做的繡物;要童言童語地對父皇撒嬌讨巧,父皇才會将她抱在膝上,哄着她說“瑤兒是朕最疼愛的公主。”

傅瑤光從不是無知無慮的,也正因為如此,前世謝瞻對她表意,他說他非她不娶,說他此生不負,她才會那麽那麽的義無反顧。

她适應着宮中的規則而長大,卻仍對情濃時謝瞻說的那些話心中向往不已。

算計、權衡,皇族之人謀事,無非就是這些彎彎繞繞。

桌案上博山爐中香煙袅袅,父皇的面容漸看不清,可個中心思她卻讀得懂,父皇待她好了這麽些年,如今是打算要她的回報了。

謝瞻想逼她去姜國,父皇也想她去姜國,巧了,她本也是想去的,只是不能這般兩手空空地去。

傅瑤光起身,緩緩跪到皇帝面前。要她去姜國當然可以,可她有條件。

她不能去送死。

她可以付出任何代價,但她一定要親手了結謝瞻這條命,

三日之後,傅瑤光離京。

不知怎的,她要去姜國的消息不胫而走,有京中百姓三三兩兩離着老遠來為她送行,這是傅瑤光沒有想到的。

放下馬車的拉簾,傅瑤光看向一旁的晏朝欲言又止。

那日她出宮後,便想着回府後要怎麽和晏朝開口說這件事。

可她回府,一番思忖後去書房尋他,剛開口喚他一聲,話都沒說兩句,便被他抱至書案上,親吻和吮咬一并而至,動作之間也算不上溫柔。

第二日他上朝入宮,不知是不是公務多,快宵禁了他才回來,又被他帶着去沐房,在屋內暖池中厮磨至盡興。

昨日他帶她去了京西郊的無名山,她以為是要看落日,可行至山頂時,日色早已落了下去。

漫天星辰,山巒覆雪,傅瑤光被嚴嚴實實裹在大氅中,聽到耳邊人對她說:“看你睡得熟,便沒忍心喚你。”

“是我來的晚了,方才會錯過日出和日落。”

他站在她身後,用自己的外氅将她圈住,擋住山巅的烈風,隔着她的兜帽以唇觸碰她發頂。

“可是夜晚星子也很美。明日亦會有日出和日落。”

傅瑤光在他懷中搖搖頭,從大氅中探出手去牽晏朝的手,十指交扣時她用力地握住他的指關。

“沒有錯過。”

“我們今日本就是來看星星的,日出日落下次看也是一樣的。”

她摘去兜帽,回過頭看向他,有星辰落在她眼底,也落入晏朝心裏。

晏朝垂眸看她,比任何一次都要認真,但他什麽都沒說,只是為她将兜帽重新帶好。

今晨下山她伏在晏朝的背上,更深露重,可她覺着自己好像擁着一團火,不灼人,但足夠溫暖。

當日同他成婚時,她從未想過這一世會得到這個人這樣的愛重。

離京的馬車在城門外停下,随行的人有人小聲提醒,“晏大人……”

傅瑤光也回過神看向晏朝。

他不能和她同行。

這幾日她不是沒想過,能不能同父皇說,讓他與她同行,當日在父皇的書房,她提的條件父皇一一應允,在她離開時,父皇說,可以讓晏朝與她同去。

她當時拒絕了。

晏氏這一輩雖也有幾個出挑的,可似晏朝這般的卻再找不出第二個,傅瑤光知道,他的父母對他寄予厚望,此行雖生死未蔔,但她必須要去,她要親手将這兩世的孽緣做個了結。

可他不是,他和謝瞻沒有她這般兩生兩世的仇怨,自然也不會有她這般的心結,她不能因為自己的私心,将他也帶進生死難料的危局。

晏朝似是沒覺察出她的欲言又止,望着她溫聲開口:

“公主此行定會順遂。”

言罷他起身下車,傅瑤光驀地心裏一慌。

他此刻平靜地和這幾日夜裏折騰她的仿佛不是同一個人。

他不對勁。

在想清楚哪裏不對勁之前,傅瑤光已經先一步在他下馬車之前拽住他背後的衣襟,馬車的垂簾輕晃,晏朝已被她抵在馬車的車板上。

他反手扶住她,“小心些。”

他甚至還有心情叮囑她。

傅瑤光皺着眉盯着他,試探着開口:“我要走了。”

“嗯。”

“一段時間內都不會回京了。”她補充道。

“……好。”

傅瑤光咬牙:“我要去姜國。”

“謝……”

她想說謝瞻也在,但話音未盡,面前視線便是一暗,唇瓣上被不輕不重地咬了一下。

“瑤兒,我支持你做的任何決定,但這不代表我心裏不會嫉妒。”

“大人,都備好了。”

馬車外晏朝的随從低聲道。

“好。”

晏朝應聲,而後看向她。

她要去的姜國國都他其實也很熟悉,那裏同她封地的幾州接壤,而他前世自請外放的潞州亦在那裏,那也是前世他死的地方。

前世她同謝瞻成婚後,他外放到潞州,冬至那日休沐,他只身一人出城去了趟壽山,正遇大雪封山,天泛蒼色,陰沉不見雲霞。

自來了潞州後他便有意讓自己不去想京中那些人和事,可當大雪蒼茫,天地間似只餘他一人時,他才驚覺,這些日子以來,他從未有哪一日是真的不曾想過她。

他從不認為自己會是用情至深之人,少時為她心動時也未曾想過未來自己也會如書中癡人一般為情所困。他掩飾過,否認過,有時他也想,她愛的人半點也不如自己,她看人的眼光實是難言,何況如今更是羅敷有夫,他也應該放下了。

可潞州山間的蒼茫白雪似明了他的心聲,少時那似能穿透霧霭雲層的明亮色彩漸漸被大雪湮沒,若沒有後面那些事,他大概會死在任上,衣冠歸于京中,骸骨便留在這潞州山林。

他會永遠守着她的疆土,而她不必知道。

這樣就很好了。

然而驚變只一夜間便将他的希冀打碎,他的公主死得那樣慘烈,而他則連死都不能。

可大抵還是命運待他太好,世事倒轉,因果翻覆,于前世的他而言,見一面都是奢望的人今朝已是他的妻。

晏朝無聲看着傅瑤光,阖眼輕輕擁住她。

他知道,他的公主有自己想要做的事,他不會越俎代庖,将她想做的事一一攬過,但也不會讓他的公主孤身而戰,讓她成為自己身邊的附庸。

重活一世,他希望他的愛不會束縛她。

“昨夜觀星時見有木星合月,公主此行定會旗開得勝。”

他說話時微冷的唇瓣輕輕擦過傅瑤光的耳骨,她捏捏他的掌心,小聲問:“你還懂這個?”

晏朝反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微涼,他握得更用力了些。

“我知你心意,你有自己要做的事,那日你從宮中回來後我便知你的決定,我不會勸你、更不會攔你。”

“昨日我已請太子殿下上書出使姜國,陛下已經允準,公主,我們姜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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