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061
第61章 061
傅瑤光坐在妝鏡前, 聽着瓊珠小聲地同她說着這幾日打聽來的零碎消息。
日前從姜國和大乾的邊境一路走過來,路上所見的百姓一個兩個皆是人心惶惶的,仿佛過不了幾日兩國便要開戰了。
可實際上,姜國的京都內卻是一派歌舞升平。
至少明面上是這樣。
謝瞻為了這個皇位有多心狠手辣, 前世傅瑤光已是親身體會過了。
如今的京都, 曾經那些官聲顯赫的世家大族少了一半, 這幾個月被謝瞻扶植起來的朝廷新貴更是不少。
短短月餘, 姜國的朝堂氣象便已劇變。
“瓊珠,外面現在是什麽情勢?”
“大乾的使團現今在何處?”傅瑤光輕聲問。
“回殿下, 姜國如今朝堂上的人皆對晉王……對謝瞻十分畏懼,姜國京都之內聲名鵲起的幾位官員皆是如今謝瞻朝中得力之人。”
“大乾的使團前些時日在乾軍駐地, 似是得了謝瞻的邀請,已經往京都來了。”
瓊珠微微停頓了片刻, 又道:“殿下,聽楊統領說,使團此番赴京,不僅是因為謝瞻的邀請,而是得了陛下的聖谕。”
瓊珠說的這個楊統領是她那位父皇安排在她身邊保護她的人,只是這位楊統領卻不是她熟悉那幾位禁軍統領, 多半他除了保護之責,也奉命監視着她的動向。
傅瑤光面上沒什麽反應, 半晌後嗤笑了聲。
“父皇對我還真是有信心。”
她放下随手把玩的幾顆圓潤的珍珠,“煙蘿, 你去跟外面的人說一聲,讓謝瞻來見我。”
“是。”
煙蘿領命出了房間。
謝瞻是晚間到的。
傅瑤光讓煙蘿傳話時尚不過午時, 可見到謝瞻時已是月挂中天。
他輕車熟路地推開她的房門,驚了外間的煙蘿和瓊珠二人。
“放肆!”瓊珠喝道。
莫說如今, 便是謝瞻尚在乾京時,因着傅瑤光的回護,也沒人敢這般怒喝于他,幾乎是一瞬間,謝瞻便沉了臉。
他站在門邊,冷冷淡淡地瞥了眼瓊珠,“滾下去。”
這會煙蘿也反應過來,她和瓊珠一左一右站在內室邊,擋着謝瞻。
“晉王殿下,公主給您帶話時可沒說讓您在宵禁之後來。”
“我們公主歇了,有什麽事明日再說不遲。”
謝瞻涼涼盯着煙蘿。
“若非你二人是她身邊的人,這會只怕早已不能開口了。”
“滾下去,莫要讓我重複第三遍。”
他面上滿是戾色和不悅,似是也懶得掩飾半分,煙蘿和瓊珠二人卻也不懼,寸步未讓,瓊珠甚至不動聲色地握緊了藏于袖中的匕首。
謝瞻似是失了耐心,擺擺手,敞開着的門外忽地進來幾人,抽刀便朝着二人砍來。
“住手。”
傅瑤光從內室走出來。
她看了眼謝瞻的陣仗,淡聲問道:“謝瞻,你是來我這裏殺人的嗎?”
見到她,謝瞻面上殺意漸緩,他讓侍衛退下,也沒再看煙蘿和瓊珠兩人。
“近日公務繁忙,下午實是沒緩出手來,這才晚了些。”
竟是在解釋他深夜到訪的緣由。
傅瑤光有些意外,望着謝瞻的神情帶了幾分探究。
這人上次見時,一副發狠的模樣,好似恨極了她一般,和眼下這般截然不同。
“你們退下吧。”
傅瑤光示意煙蘿和瓊珠,煙蘿似是有些憂色,還想說什麽,瓊珠卻拉了她一下,微微示意之後,看了眼傅瑤光,輕聲道:
“殿下,我們去外面守着。”
望着二人退下的身影,謝瞻波瀾不驚地慢聲開口。
“你這兩個侍女對你倒是忠心。”
“只是……”
他微微停頓,側過頭盯着傅瑤光道:
“若我當真想做什麽,公主覺着憑你們能攔下我?”
傅瑤光搖搖頭。
“我既被父皇遣送過來,便知自己處境,如今你為刀俎,我沒什麽可選的餘地,所以我讓她們下去,免得斷送無辜的性命。”
謝瞻望過來的神色莫名,驀地朝她走近,帶了幾分說不出什麽意味的笑,戲谑又譏嘲地将她逼向身後的梨木高櫃。
“如此說來,今夜……”
傅瑤光半退了些,便不再動,平靜地看着眼前的謝瞻。
“不錯。”
“我身邊只煙蘿和瓊珠二人,你想做什麽我管不了,也攔不住。”
“我既來了,便沒想着活着回家。”
她看他一眼,“但你知道我的,我最怕疼了,所以并不想無端受苦。”
“回家?”
謝瞻原還算是平和的神情驟然陰沉,他低低重複。
“公主所說的家,指的是宮中,還是晏府?”
傅瑤光微頓,而後垂下眼,聲音淡淡。
“自然是我的公主府。”
謝瞻淡哼了聲,倒也并未繼續追問什麽。
他離得太近,連他身上用的熏香都能聞得到,這種莫名親密的感覺令她不太舒服,正要同他拉開距離,謝瞻卻忽地擡手過來,似是要攬她的腰。
她下意識躲過他伸過來的手,卻被他鉗住,下一刻他另一只手掐住她頸颌相接之處,他手上勁力一點沒放松,她又吃痛又有被鉗住頸的窒息之感。
“怎麽,如今不願意我碰你了?”
謝瞻看她掙紮,打量她難受的神情,嗤笑了聲繼續道。
“公主,這麽些年,你同我明裏暗裏表過多少次心意,如今你同那晏朝成婚才多久,便不再是那個你了。”
他說話時,擰着傅瑤光迫使她同他對視。
傅瑤光呼吸都很不暢,被他掐地疼得眼前直發黑,卻也能看清楚此時他的冷鸷神情。
前次和這次見面,謝瞻都表現得極為介意她同晏朝成婚,一副她始亂終棄的受害模樣。
可且不說過往,便是* 她另嫁,他同端王郡主也有了夫妻之實。
明明就沒有那麽喜歡她,又哪裏來的立場反過來指責她不能做到矢志不渝。
傅瑤光擡腿重重蹬他下盤,謝瞻避開之後望過來,本就算不得好看的神情,這會更是陰沉。
他退開些,片刻後緩緩道:
“你膽子倒是大。”
“謝瞻,我扪心自問,自覺這麽些年從未有半分對你不起,如今你卻滿心怨尤,我竟不知你是這般是非不分之人。”
“是非?”
謝瞻好笑地看她一眼,坐到一旁桌邊。
“當初在太成行宮,公主親口同我說,此生非我不嫁,莫不是都忘記了?”
傅瑤光搖搖頭,冷聲道:
“既然你說行宮,你殺謝嶼之後,在獵場林間,你安排的人箭鋒也是射向我的。”
“謝瞻,你幾次三番置我性命于不顧,卻又要求我一心待你。”
“你未免有些太貪心了。”
她聲音有些飄忽。
其實她并未想過這輩子還會和謝瞻這樣對坐而談。
此時此刻,想的除了此前發生過的那些事,還有許許多多只有她一人記得的夢中前世。
“罷了,謝瞻,我叫你來其實也不是想同你吵這些。”
不待謝瞻應聲,傅瑤光便繼續道:
“我只是想問你一個問題,想要你一個回答。”
“你費盡心思算計,讓我父皇把我從京中送至此地,你想要的,是我的命嗎?”她輕描淡寫地看着他試探道。
謝瞻卻不答,看她一眼,慢慢笑起來。
“公主不知我想要什麽,我卻知道公主為何而來。”
“我猜想,你那位高高在上的父皇定是要你找機會殺了我,至于這機會怎麽找……”他頓了頓,目光在她身上梭巡,意味不言而喻。
“你那父皇,将手中皇權看得比性命還重,什麽都可以犧牲,包括你這位安華公主。”
“我都知道,所以我送國書過去便将這裏收拾出來,安排了人等你被送過來。”
“不過,我不介意你想辦法找機會。”
謝瞻看着她,起身來到她身前,“而且,我很期待。”
“你不怕我當真殺了你?”
傅瑤光看着他,聲音輕柔又平和。
“如果你做得到。”謝瞻笑笑,不甚在意地說道。
他微微低頭看着她。
“如何,今晚要不要試試?”
這兩次見面,他唯獨對她和晏朝的事有情緒,除了這個,倒是還能正常溝通。
此時他也在試探,只是語氣卻較她要強勢幾分。
她想了想,并未說應還是不應,只笑了笑,而後道:
“如果你一定要留在這,那請自便吧。”
謝瞻有些意外,揚了揚眉眼,而後笑地有些挑釁:
“怎麽?不想給你的晏大人守活寡了?”
傅瑤光不動聲色地攥了攥手指,口中只道:
“我既在這裏了,自然不會再有旁人。”
她擡眼看他,眸光流轉,映出室內的燈影。
自姜國京都再度相見,謝瞻到此刻方在她臉上看到熟悉的神采。
記憶中的安華公主,是乾京絕無僅有的國色,他為質十年的屈辱中為數不多的溫存回憶也都只和她相關。
只是那樣的神采,那樣的眸光再也不是只給他一人的了。
謝瞻盯着她,指背輕輕蹭過她的眼睫,很是帶着幾分懷念。
良久,他一言不發地轉身出了房間。
傅瑤光方像是脫力一般坐到地上,長舒了一口氣。
門外煙蘿和瓊珠走進來,見她這般立時過來,将她扶起。
“殿下,您還好嗎?”
借着燈火,煙蘿看到她頸上清晰可見的幾道指痕,小心翼翼地問道。
“沒事。”
傅瑤光接過瓊珠遞過來的水喝,喝了口低聲道。
“我去燒水,伺候殿下沐浴。”煙蘿垂着頭說了聲,也沒多問便出去安排了。
其實燒水這種事平日裏也用不到煙蘿和瓊珠。
煙蘿只是知道她的習慣,想讓她舒服些,今夜睡個好覺。
瓊珠陪在她旁邊,許久,終是有些不解地問道:
“殿下為何要傳信讓謝瞻來這一趟呢?”
她半是呢喃半是詢問,話一出口便頓了頓,而後跪到傅瑤光身前。
“是奴婢逾矩多嘴了。”
“沒事,起來。”傅瑤光将瓊珠扶起來。
“瓊珠,你和煙蘿是我身邊最貼心的人了,其實當初來姜國前,我并沒有想帶你們一起來。”
“到底是受了我的牽連。”傅瑤光低聲嘆道。
瓊珠搖頭。
“當年若不是公主将我要到身邊,奴婢怕是要給太監洗一輩子的衣服,若非公主心慈,也不會有如今的瓊珠,公主去哪裏,瓊珠便去哪裏。”
傅瑤光默然,半倚在榻上,似是疲累至極,卻也沒再說什麽,只是阖上眼休息。
上次同謝瞻相見太過倉促,她不知道怎麽面對謝瞻,謝瞻的情緒也談不上好,她如今在姜國京都堪稱孤立無援,便是想達成什麽目的,也得是先弄清楚當下到底是個什麽情形才是。
她讓謝瞻來,不過是想看看他的态度,好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時間。
見過謝瞻之後,她反而有了幾分底氣。
謝瞻走時看她的神情,似是篤定她對他尚有餘情,認為有朝一日她還會接受他。
而且他也不覺着她有什麽值得他忌憚的。
他似乎還想要她。
正思索着,門外傳來幾聲扣響。
這動靜自然不是煙蘿,瓊珠來到門外,片刻後進來,将手中之物遞呈給她。
“殿下,謝瞻的人送過來的。”
傅瑤光接過打開,裏面是一封請帖。
是姜國京都赫赫有名的顧氏,如今的護國将軍府送來的請帖,邀請她這位大乾送來的英寰郡主去參加幾日之後的馬球會。
乾京其實也有很多馬球會,只是傅瑤光鮮少赴會。
她只喜歡和自己看順眼的人一起玩,不喜歡湊別人的熱鬧,規規矩矩地和一群夫人小姐枯坐一整日。
只是這請帖是謝瞻遣人送來的,意思便是要她去。
見煙蘿已将沐浴的一應物事備好後回來請她過去,傅瑤光将請帖扔到桌上,起身往外走。
既是請她去,那她便去。
如今她已然身處龍潭虎穴,進或是退,皆是絕境,無論如何都不會再有比現在更糟的處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