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荒地
荒地
沈夢溪從外面回來,把保溫杯放在桌上,剛剛拿起書本卻掉下來一個信封——無記名道歉信!周圍同學很快發現,大家竊竊私語說是情書。
白飛本來在寫作業,後面不知誰踹了他一腳,連人和板凳一起摔在地上。慌亂中他試圖拉住書桌角,結果成山堆疊課本、試卷還有文具稀稀拉拉掉落。慌亂中他眼鏡歪了,扶正之後,發現自己跪在她面前。
周圍同學大叫:哇!呆呆告白喽!親一個!親一個!親一個!親一個!親一個!親一個!親一個!親一個!
他環視這群人,還想試圖找出踢他的兇手。
忽然一個惡毒種子突破了恐懼、恥辱、尴尬的土殼,變成了他此後生命中一部分,紮根在內髒上,根系蔓延在血管中,自尊心上長出了一顆毒瘤。
“沈夢溪!我不可能喜歡你,昨天給你送傘完全是同情你。你整天孤兒一樣,沒有朋友也沒有親人。”
“廢物有什麽資格同情我?”
少女聲音中有一種金屬寒冷質感
“你現在對我大呼小叫,對欺負霸淩的人不敢吭一聲。既然瞧不起我,又幹嘛寫道歉信呢?在我眼裏,你是一只沒自尊沒骨頭的蠕蟲,只配被人用腳踩到爛泥裏!需要別人同情的人,不是我是你啊!”
道歉信撕碎後變成了雪花,碎紙直接從他頭上撰着細細揮灑,她把白飛的善變成一捧祭奠他愚蠢的骨灰。
白飛這時還不知道,誤傳越演越烈,自己惹下大麻煩。
經歷完白天的不愉快,放學少女路過一條狹小巷子,周圍電線杆上張貼着形形色色的廣告。巷子背後視野開闊,太陽光照在出租樓遺骸和背後綿延荒地。丢棄沙發、床、爛舊衣服半埋在一堆堆沙土和殘磚中,建築裏彎彎曲曲鋼筋已然被風雲鏽蝕。灰頭土臉的綠色野草、野花迎着風搖擺,沙土裏已經幹枯的植物根莖露出地面。
三中附近一棟爛尾樓,盤旋式水泥墩子樓,頹廢陰森。沈夢溪倒吸一口冷氣,有兩個臉熟流氓朝她笑嘻嘻走過來,其中一個染着誇張紅發,他說“韓哥找你,怎麽?你把我們都給忘記了。”
少女抓緊書包,她努力深吸一口氣,跟在後面。他們一前一後走進了爛尾樓裏面,沿着臺階一層一層向上,地上到處是流浪漢尿漬,牆壁上各種噴漆塗鴉。
韓穹站在那裏,他穿着T恤汗衫、破洞牛仔褲,對她揮了揮手“好久不見。”
他從牆壁角落拿着一根鐵鍬,一些流氓從隔壁走出來,拿着噴漆罐杵在灰色空間。他們都看他拿鐵鍬瘋狂揮舞,末日藝術家的行為藝術,沉重鐵鍬摩擦水泥板聲音。。。少女眯起眼睛,她看到一個怯懦男人如死狗般抱頭蹲在地上——居然是白飛。
沈夢溪閉上眼、深呼吸,柔嫩纖美的一節,少女玲珑身體。
“我今天把錢還給你,對不起了!”從口袋裏拿出一個信封“這裏面是拿你的錢,現在還給你。”
“我聽說有人喜歡你!”韓穹根本沒有理會她
白飛甚至不能擡頭看這一切,本來走在放學路上,不知為何緣故被人挾持到這裏。是她男友相信了校園謠言?但很快他清楚了自己扮演的角色,這時韓穹揚起嘴,拿出手機調成錄像模式
“把這個視頻給那個老男人看,有誰敢動我喜歡的女人”他忽然暴怒“都看好了。”
一群流氓拿着噴漆罐圍繞過來,白飛只能拼命徒勞的揮着手,扭動着身體像被針刺穿的蟲子。世界變成了中毒彩虹:有毒綠色,劇痛紅色,嫉妒黃色,鄙夷白色,受傷紫色,暴力橙色,卑微黑色。韓穹手機對準地上那一灘彩色小醜,肮髒污穢的一坨。
“呵呵,喜歡麽。”
少女渾身在顫抖。
“別不說話,你告訴我。”嘶吼破了音,扯破聲帶“寧可要老男人包養你?所以我被你一腳踢開!可我愛你。”
不,不是這樣!分明是一個誤會啊。
白飛恍恍惚惚爬了起來,有人拿腳踹在他膝蓋窩,他跪在地上,繼續接受新一輪顏色洗禮,希望綠色,溫暖紅色,關懷黃色,純潔白色,絢爛紫色,芬芳橙色,卑微黑色。
色彩鮮豔的蠕蟲,緊緊蜷縮成一團。
多荒謬可笑世界,不是因為不實流言說他追求沈夢溪!他甚至不是沈夢溪移情別戀的對象。原來只是一個殺雞儆猴的工具,一個微不足道炮灰,一個無足輕重配角。
所以本質原因是懦弱。
在大自然中,有些生命降臨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本來就不受祝福!比如蠕蟲靜悄悄被殺死和捕食,漂浮在絕望水面。
他忽然沖着沈夢溪大喊“你為什麽不說話!說話啊!所有事情都因你而起,現在居然一聲不吭。嘲笑我是懦夫,你又是什麽?”
少女渾身戰栗止住了,她抹幹淨臉上眼淚,看着一臉仇恨男人“你說愛我,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韓穹示意其他人停手
“你問什麽。”
“你願意娶我嗎?”
思索片刻後,男人一時無法回答,随後非常堅定說“可以。”
“我媽是一個到處欠錢賭博,貪婪無底洞,随時會招來麻煩的累贅。你能和我一起照顧她,一同生活下去麽。”
韓穹臉上十分的不悅“不要胡攪蠻纏,我娶的是你,當然也會幫忙照顧你媽媽。”
“最後一個問題。”
沈夢溪看着他
“我怕男人。”
“你說什麽。”
“對!我害怕男人。你們朝我吼、罵我、騙我,但你們對我好的時候!因為不想脫下尊嚴和衣衫,可我只剩這一點值錢東西,能怎麽辦?該怎麽辦?從小到大周圍都是這樣的人,給你一點好東西,希望把你吃幹抹淨。”
“你遇到的都是一些壞人!天下男人,總有那麽幾個好的,你和我在一起有對你不好嗎?”
“最後一個問題,可以接受你妻子不願你碰她,因為她看見男人就惡心麽。”
韓穹反應過來了
“這麽說你是拉拉?”
“不知道,但我怕男人一定是真的。”
忽然一個小個子寸頭女生站出來,韓如蘭看着自己惱羞成怒、滿臉通紅堂哥,拖起地上的人。
“真的假的,試一試就知道了!給你一個接近女神的機會,不是說喜歡她麽。”不等韓穹反對,她拽着白飛用力推到沈夢溪面前“你去幹她,然後就可以回家,怎麽樣我對你很好吧。”
白飛跌跌撞撞走到夢溪面前,看那無限錯愕瞳孔。這條顏色斑斓的的蠕蟲,一副不知所措模樣。
“不要呆呆的,去幹她。”
不!
不!
一種近乎惡心扭曲恐懼上升在胸口。因為她太像,她像媽媽,白飛抱住沈夢溪,把頭靠在她胸口。一種巨大推力瞬間把自己掀翻在地,少女臉惡心到扭曲,怒吼“滾開!別碰我,你這個死蟲子。”
她還想說什麽卻被兩個流氓反綁住手腳,痛苦掙紮。
蠕蟲在慫恿下再次靠近,吸盤般柔軟觸手爬在胸口,它甚至帶着不經人事的單純,栖息在你心口片刻。
媽媽!
撫摸着夜夜陪伴他入眠的臉龐,忽然一口唾沫吐在臉上,那張美麗臉孔因厭惡而扭曲“別碰我!你這個懦弱的死蟲子!”
白飛帶着陰郁和極端殘酷,淳樸又使得一切看起來如同一個孩童抓住蜻蜓的翅膀一撕兩半,他激動大吼“所以我都做錯了什麽!”
我明明很聽話、很懂事啊!媽媽。。。白飛手慢慢的,做夢一般,漸漸移到她喉嚨位置,卡住。沈夢溪窒息、缺氧、眼前開始發黑,耳朵裏出現幻聽她扯着自己的紅裙子,開始翻白眼,像一只從玻璃缸裏被淘氣孩子抓出水面的紅金魚。
“白飛!”
韓穹在他後面,輕輕的宛如幻音
“給我掐死她。”
理智像一根緊繃琴弦,他不自覺松開。
沈夢溪伏在地上咳嗽,大口大口呼吸。心悸和眼前一片發黑的感覺沒有消失,淚水撲簌簌留下,努力的想平複自己的情緒,潔白的手按在胸口,那裏撕裂了火燒了痛。
白飛在她面前,淚流滿面。她面前破舊白色運動鞋,然後下雨了一樣,白水泥上砸下大滴大滴的淚,洇濕一片水花。
一瞬間,沈夢溪再次恨透了這個男人!
此刻刺穿他瘦弱同蠕蟲的身體,會流出黃色血液嗎?
韓穹拿着鐵鍬朝他們走過來,堂妹韓如蘭張開雙臂擋在面前
“哥,這次你就放過她,看在我面子上。”
外面是暗沉沉天色,風刮動着破玻璃!如蘭螳螂般纖細手足,穿着kenzo标志性眼球衛衣,她轉身對他們說“我哥放你們一馬,可以走了。”
等到那些人陸續從樓梯口離開,夢溪獨自站在爛尾樓豁口處,一輪夕陽把餘晖鍍在她身上,少女金色影子留下濃郁陰影。鳳凰般修長優美的頸項上還殘留十個指頭紅斑,她最後看了看縮在角落裏,狼狽不堪的白飛,他像是一只塗抹顏料、色彩斑斓的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