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光

世界畫面變成巨大哈哈鏡,模糊又失真。少年帶着滿身小醜妝容走在大街小巷,在路人畸形眼神中,是一個行走的笑話。靈魂到神經犯了厭惡和恐懼,咬着牙齒,牙齒咯咯作響。路人指指點點和懷疑眼神,讓所剩不多的廉恥心從架子上掉下來粉身碎骨。

白飛不敢擡頭,生怕看見一個熟悉面孔,他一路狂奔,拐進公園廁所。

夜幕點亮光明。

白飛張開雙臂站廁所水池旁邊,拿水和紙巾反複洗擦拭着,頭發、緊閉眼睛,鼻子、皺下巴,仰着脖子,顏色一汩汩留下來混雜在一起,各種顏色眼淚。擡起頭看見肮髒污穢鏡子中央,小醜的臉。

許多人紛紛駐足側目,這時一個十分英俊少年走過來,剛開口“同學,你。。。”白飛就從公廁跑了出去!逃跑,只能逃!可是該往哪逃?一個诋毀他、蔑視他、驅逐他的世界。

白飛逃到附近河濱公園,終于控制不住,坐在長椅上嚎啕大哭。

沉沉暮霭中,有一個年輕男人走過來。

尹光明本來有沿湖夜跑習慣,看到一個比流浪漢更加狼狽不堪的少年。他到附近采購了一些東西回來,先遞給白飛一件幹淨衣服,手裏拎着袋子,裏面有創可貼、止疼膏和礦泉水。他問白飛是否需要幫助?

“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像我這種人,還不如死掉。”

英俊少年在他旁邊坐下,很久都沒有說話

白飛抹幹眼淚問他“你叫什麽名字。”

“尹光明,你呢?”

“。。。”他沒有回答

“附近有一個麥當勞,吃了晚飯嗎?我正好餓了,你願意陪我去吃飯和說說話麽?最好不要一個人在這裏想不開。”

他們走進燈光溫暖明亮的餐廳,白飛臉上顏色沒洗幹淨,引得人群瞧着他看。一排排非常有設計感的座位,頂上的燈火通明,牆壁上貼着明信片和糖果色貼紙,穿着制服的服務員開始麻利的打包可樂、薯條、漢堡,配上一貼番茄醬和一包咖啡砂糖。

光明挑了一個最裏面的位置,把食物推給他。

白飛舉着漢堡大口大口吃起來。

尹光明有直挺的鼻梁和弧線完美的嘴唇。

沉默挾持空氣,他只能反反複複說“謝謝你。。謝謝你,要不是有你,該怎麽辦都不知道。你。。。真好。”

光明沉默了一下,漫無邊際的聊天。就因為彼此都是陌生人,才能說吧

“我小時候住鄉下,爺爺奶奶是退役軍人,鄉鎮有一個白塔,烈士紀念塔掩映在山的大樹,附近一個天文臺。在南方的一隅很平和、安穩、空氣裏都是香樟樹味。我每天聽老一輩熱談革命,那時中國很窮,我爸是派出所所長和我媽一起住在教師職工宿舍。我常常懷念那個時代,物質貧乏但是人充滿感情。晚上我抱着爺爺留下的收音機,在天文臺上看星星,旁邊就一只黃狗陪着我,看銀河系鬥轉星移,這樣靜谧恬靜的時空可以持續多久啊?我希望永遠。”

白飛做出認真聽懂的表情。。。只是他和他,完全是不同層次裏的人。

“舊時代一去不複返。家族吃了很多苦,從知青返鄉參與現代化建設、土地財政、市場經濟、商業化。這樣大家都富了起來,集中了一束束權利,可我很困惑也很茫然,13年我爺爺臨終的時候還念着主席的名字,陪我長大的收音機再也發不聲音。我感覺很沉痛,一個漸行漸遠的時代永遠的告別。”

“爺爺他像那個年代早已逝去陽光,穿過歷史縫隙照耀到眼前。從前下鄉支教,他在教室外看孩子專注的望着黑板,看到兒童的眼睛被知識的光芒所點亮。他那時常常對我說,要做一個好人,一個對社會、對國家有用的人。”

白飛鼓起勇氣,這是這輩子唯一一次,越過桌子拉住他的手,看着孤獨、陰郁和一臉錯愕,聽尹光明冷靜有點溫柔說

“謝謝你,聽我說這些。”

“你家人一定會為你驕傲,因為。。。”他說不下去了,高尚是語文教書中光輝形象,英俊少年思想複雜而深邃,有理想主義和悲觀厭世兩種獨特屬性。曾經紅色光芒照耀下的時代印記,塑造了這類人獨特靈魂。

“雖然我們是陌生人,但看別人落難時,還是希望通過善行拉一把。”

白飛擦幹眼淚,堅信這個世界一定有好人。

尹光明,未來60年人生,善良、正義、正确為何卻孤獨一人呢?就算愛了他一輩子,白飛也不能全部懂得。最後,真正讀懂尹光明獨特內心世界的是沈夢溪,這位前語文教師的女兒。

晚上的霓虹招牌輪轉電光,20年前中國,包廂裏面音箱、電機、彩屏全是日本原裝進口設備,內部裝潢主打土豪風炫富。今夜,韓穹拿信封中沈夢溪還他的錢,請這些人紙醉金迷一晚上。

在KTV化妝間,花哨壁燈投射出暧昧光影。兩側各一排奢華沙發,頭頂一個妖豔的水晶球來回轉,灑下五彩斑斓光圈,紫紅燈光昏暗地照着幾個女孩子的赤背,她們在換衣服。

包廂先上來一群穿短T恤,PU皮裙女孩,她們手拿花鈴,見縫插針坐下。推車進來送上幾盤切好水果、高檔酒水。

韓如蘭拿起叉子,挑一塊切成牡丹花的西瓜,拿KTV遙控器點歌。這時韓穹猛地推了旁邊想坐在他腿上的女生一把,她正唱歌猝不及防一聲話筒爆破音。

妹妹手裏拈一個紅提

“哥,你發什麽神經。”

韓穹發洩一般用腿踢桌子,破口大罵“這個騙子,這個賊。”他又狠狠踢了一腳,裝着水果瓜子皮的啤酒杯掉在了地上,哐啷哐啷滾了一圈。

整個KTV陷入沉寂,高分貝音樂成為噪聲背景。韓如蘭笑了,示意女生把話筒遞給自己“這什麽大不了的。”

她唱了一首《清風徐來》,歌聲清亮透徹、媚骨天成。

只要熱烈都好過溫存

幾經冷漠也不屑容忍

銘心刻骨就要一意孤行

越是憧憬越要風雨兼程

要走多遠 才算走進森林

曾幾何時開始細數生辰

誓言久藏怎麽滋生殘忍

青澀難免要被遺憾瓜分

。。。。。。

歌曲結束後的餘音,祭奠着這份充滿利益和角色糾葛的愛戀。

舊居民樓胡霞餃子館,旁邊是橫流污水溝、破敗羊腸小道,路邊一個垃圾桶裝着各種剩飯菜和垃圾。

沈夢溪上樓回家,母親似乎回來了,玄關乒乒乓乓脫鞋子聲音,估計打麻将贏錢,傳來好心情地歌聲。婦女一攏披散的頭發,順手拿起櫃子上水鑽抓夾。她把挎包扔沙發,拖鞋噼啪響,母親“嘩”一下脫下髒了沒洗襯衣,文胸勒着一身溝子肉。

“你今天換的衣服也給我,一起洗。”

“媽,店裏明天要賣的餃子包了嗎?一起去包吧。”

樓下店裏廚房在燒的熱水開了,嘟嘟笛音,胡愛霞連忙下樓去關火,端起紅熱鋁壺,拔開熱水瓶塞子灌水,瞬間沸騰蒸汽升起。店內一樓昏黃燈光,沈夢溪在旁全神貫注包餃子,剁細碎肉餡裏摻和蝦仁與香菇,靈巧的手指捏住餃子皮兩邊開始捏褶子。

母親端起盆子看了看,冷笑一聲,“咚”的放下。這不是給顧客吃的,一盆綠油油韭菜和星星點點紅肉,餃子皮是機器打的,整整齊齊放在薄塑料帶中,那是拿出去賣的。

胡愛霞插着腰手,裏攥着一團抹布。

沈夢溪把餃子餡接過來

“倒了八輩子的血黴攤上你,幼兒園就叫我去偷牌桌錢,初中有男生追我你就拼命問人家要東西。”

“讀書、吃飯、穿衣服那樣不要錢!”婦女胸前起伏平穩一些“年輕好多撈一點,嫁個家裏條件好的,下半輩子吃穿不愁就行了。知道你嫌媽累贅,我明天死過去都行。你不一樣!雖然是我生的但确實非常漂亮。。。媽這一心為你好。”

沈夢溪筷子一擱,洗了洗手推開唠叨女人“我以後都不會有錢了,卡裏只剩2000多。”

她流露出失血過多般蒼白微笑。

胡愛霞聽了也不說話,擰開水龍頭沖筷子,甩了甩水“真別想不開,今晚那男人是誰,我給你參謀參謀?家裏當官的還是做生意,啊?”

鍋裏咕咚咕咚,湯水上泛着一層白沫子拿勺子劃開,沈夢溪想嘗嘗湯的味道。

“唉!”

一聲嘆息。

胡愛霞知道她脾氣,褶着餃子皮,面粉沾滿粗糙皲裂手掌“小姐命、丫鬟身!”

兜裏手機響起彩鈴聲,她趕緊在襯布上搓手掌心面粉,趿着拖鞋回頭看她一眼,接了手機,不出所料是麻友開局說缺人。胡愛霞嘴上罵罵咧咧還是抓起了包就走。

桌案上塑料袋裏一沓沓面餅皮,鋁碗盆中澱粉水,表面飄幾顆孤零零蔥花。最近生意不是好,一天下來掙不了幾個錢,放下夾餡兒筷子,沈夢溪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有一條陌生短信引起她注意:

“你方便的話,我倆能不能聊聊?”(韓如蘭)

“聊什麽?”

“瞎聊。”

“可我沒空。”

“哦。”

“我在包明天店裏賣的餃子。”

“我哥喝大了送市裏醫院洗胃,大娘問我,我說是情傷。她一把抓過我哥手機一邊翻一邊看,念念有詞這是哪跑出來野狐貍!笑死。”

沒有答複

“生氣了?”

沉默

“你約一個時間一個地方吧,我哥的事還想和你聊聊。”

“明天星期天晚上7:30,H大操場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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