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蜘蛛
蜘蛛
從麥當勞離開後,白飛很晚才回家,心想等奶奶服藥睡覺後,就看不見自己身上的傷了。
一個人經過弄堂,夜風特別陰森,他推開浴室有些黴爛木門。腳下白色瓷磚出現裂縫,地縫中一層泥,打開籠頭,在蒸汽彌漫中輕輕的脫掉衣服,他恍惚的抱着鋁制熱水桶,傷口痛到裂開,眼睛裏揉了碎玻璃渣滓。
少年羸弱軀體只有一個部位在同齡人中特殊,發育以來像公雞下巴的贅肉。傷口接觸熱水好燙,蠕蟲脆弱如新生皮膚上烏青水腫的斑點。
浴室是記憶中充滿傷痕的地方。
上次父親回來時候,他在屋裏寫作業。男人以遲緩動作和空白表情走過來,腫脹手指摳着烘漆剝落的門框,頭軟軟耷拉着,每次都會給他一點錢。
蝸牛歪歪扭扭走了,汗與酒臭如爬行濕跡,手機滑落掉在地上。
年幼懵懂的白飛撿起爸爸掉下的手機,忍不住點開,翻開相冊想看是否能找到母親照片——結果,是男人與女人交錯軀體,生歹直部位寫照。各樣女人聯系方式,派出所行政處罰決定書編號,醫院化驗單。
父親回到弄堂坐下,面前方桌上擺着菜肴,他撮着一小片鹵鴨胗,喝着一口廉價杯裝白酒。忽然渾濁眼白翻了翻,弓起背手指去摳自己嗓子眼,哇吐了。雪白的面饅頭掉在嘔吐物上,粘上了輕薄的痰和血絲。
他身上有許多借酒澆愁的理由。
随後蝸牛跌跌撞撞走入浴室,洗刷被嘔吐物弄髒的身體。男人虛掩着門在洗澡,沒有扣上木門的插銷,仰着頭讓花灑的噴霧覆蓋自己軀殼,弓起背部,他縮着頭小便,劇痛摧毀了茫然,五官虬結在一起,腹部松散水疱,摳爛後粉紅色糜爛面,冠狀溝處産生硬下疳、花冠狀肉芽。世界上最可恥的一種病,從快樂的底部慢慢潰爛,蔓延到大腦神經肌肉和內髒。。。
男孩是來還手機的,從門縫中看到了流黃色膿水的肉墜,“啪”地把手機掉在地上,男人從門縫中看着兒子,徒然升起惱怒。
“你這狗崽子。”
白飛一路狂奔,他聽見浴室鋁合金水瓢落在地上的聲音,放着洗漱用品的架子轉瞬間淪為暴力傾向的對象。
白勇先蝸牛般渾濁的眼睛退化成觸角,喝醉後變成一只蜷曲的蟲子,一排105顆牙齒,彎折的背背負生活重殼。那個母親口中的窩囊男人,追上他後把推他在地上,拿腳踹,手掌掴。沒反映過來,一陣淩厲的耳光把人掃在地上,眼前黑漆,耳朵是金屬的嗡鳴聲,鼻子麻麻癢癢,拿手去摸一手的血越抹越多血。
父親拎着他耳朵,像屠夫拎着待宰羔羊。
“你怎麽不去跟她一起死。”
男孩錯覺自己正變成一個破舊的棉布娃娃,一點一點被撕碎、掏開!滿天飛舞着它殘碎的肢體。
。。。。。。
洗完澡從浴室裏出來,白飛一邊搓着頭發,推開門後滿臉驚愕。今天卧室多了張折疊床,地上行軍包裏翻出各種東西,打火機、衛生紙、白鶴煙、康師傅泡面桶、薯片。一個穿紫色條紋T恤的強壯男子靠在牆壁上,手裏捏着款白色新手機,手背上一只醒目的刺青蜘蛛。
“你是?”
強壯青年忽然拉繩子關了燈,用手死死捂着他的嘴巴,任憑他踢打按在床上。
“救。。。命!”
一個成年人壓在他身上,開玩笑一樣咯吱白飛。白飛瘦弱的手四處摸索着“啪”的按下臺燈按鈕,刺目光線中,他恍然看見一只蜘蛛
“俊佑?”
“失憶了,咋想那麽久。”
青年比他大了7歲,是奶奶表姐的兒子,入伍服消防兵兵役,現在工地上做事。未成年男孩身體單薄,透光看是剛羽化通明的蟲,軍宥受社會文化熏培,世俗的刀刻印,手背上蜘蛛刺青是符號,廉價黑青色暈成一片。
“俊佑哥。”
對方反壓住他雙手,開玩笑一樣跨坐在白飛檔位置。他眯着眼睛問“還優等生呢,在學校和人打架了吧。”
“沒有,我自己摔了一跤。”
“你身上這印子是顏料?”
白飛把他手拿開,他卻不依不饒猛地把睡衣全部打開,逐漸露出昆蟲一般瘦弱胸膛。手停放在褲子松緊帶位置,終究沒有更進一步。
“你別動,我給你上藥”
他跨壓着他,從床頭櫃裏摸索着拿出一罐跌打油。青年不說話只是壓着他,順便從凳子上挂着的衣服裏拿出一包煙和打火機,他拍出一只煙點着了,手裏抹了跌打油,開始摸白飛受傷的地方,表情那麽專注。
記憶蔓延到很深遠的角落,白飛還是一個小孩子,陳俊佑在念高中。一個炎熱的夏天,大人都出去了,他把他抱在懷裏看着他尿尿,拿出手機拍照。有時陳俊佑把電風扇關了,白飛哭着喊熱,他就讓他只穿一件背心和短褲,穿着雪白的襪子靠着牆壁拍照。一截煙灰掉了下來落在皮膚上,驚醒了回憶。
徒然激起了發自內心的惡心“快放開我!”
對方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把煙給按滅了“燙到你啦?”他表現的完全正常,拿着煙和衣服出去了,一邊笑着“我煙瘾犯了,先去廁所裏抽一支。”
來到廁所,蜘蛛打開窗戶看外面夜光,汽車燈柱光影明滅。他一手夾着煙,一邊抖了抖幾滴尿,剛才的掙紮讓渾身有了反應!陳俊佑粗暴的擺弄自己,胸腔迅速被渴望和失落湮沒。
結束後,他随手擦在白飛洗臉的毛巾上。
相處的第一個夜晚,這個遠房親戚請他吃薯片,還說有好東西一起分享,他拿出一個MP5裏面拷貝了幾個G的片和圖畫,青春期少年很難抵制這種誘惑,靠在一起時,不斷聽蜘蛛用下流話語評論女星身材,白飛也拿出珍藏的存貨一起交流。他那時從未感覺到奇怪,俊佑其實對那些沒衣衫的女人反映很冷淡!
少年因受不了而弓起身子,說太晚了想睡覺,反手關燈,正對着牆壁。他努力冷靜,旁邊卻不停傳來女人的聲音,蜘蛛忽然壓了過來,臉龐在陰影中那麽恐怖,他說不如他兩相互。白飛也想嘗試一下,黑夜裏蜘蛛的手腕是那樣靈活,他卻十分生澀,也難怪陳俊佑幹脆把他手扯開自己來!蜘蛛緊緊壓着他後背,蠕蟲猛烈地弓起身,一口稚嫩青澀的汁!
白飛忽然覺得被一個男人抱着,非常惡心,沒來由一陣反胃。
星期天,公交車33路到華興家園下車。夜幕點綴着高大挺拔的路燈,路邊籃球場高倍數鈉燈粉碎了曠野的黑暗,“咚咚”籃球的節奏就像是心跳!汗水濕淋的頭發像一頂王冠,人們的身影在地面鋪陳出長長的影子。沈夢溪微微側着臉,晚風吹拂着頭發,彎下腰拿一件薄棉布外套包着一碗東西,散着蔥花香氣和肉湯味。
黑暗邊緣中韓如蘭在她旁邊坐下“這是你的夜宵?”
“對啊。”
“好吃嗎?”
夢溪白嫩手指卡着裝雲吞的塑料碗,小心翼翼,拿着塑料勺子把浮着的香菜和胡椒粉刮掉。
“你嘗嘗看。”
韓如蘭拿小勺肴了一瓢羹面湯,沒有發表評價。
“雲吞是我媽包的,雖不好吃但很便宜,2元一碗還是有人願意點。”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問吧。”
“為什麽把我哥甩了?”
“高中暑假我去打工,是家很有名浙菜店。一桌客人點了龍井魚片,專門定做、非常名貴的魚。”她吃了口雲吞“可我被濺出來的魚湯燙了手,盤子掉了碎一地。那個請客吃飯的開發商暴跳如雷讓經理過來,桌上那個高官非常和氣,說:老雷你發那麽大的火,別吓壞了小姑娘!然後那人看着我,小姑娘你幾歲了?”
“17”
“老雷有些餘怒,那人卻說:沒事,我替她賠給你吧。滿臉橫肉男人臉色一下子就變了,仔細打量我,眼神說不出狡黠和下流:小姑娘,遇見貴人啦!打算怎麽陪啊?”
“我賣血。”她痛痛快快說出來
“他們的臉色就全變了,什麽表情都有。後來我留了他的電話,美名其曰知恩圖報,對方清楚知道我賠不起,我也知道我賠不起!那人既紳士又城府,約我吃飯、看電影、看演唱會,說要愛我一輩子。每個月1萬塊錢入賬……我終于有錢了,所以你說有錢多好啊。”
雲吞在晚風中漸漸涼了,油膩膩塑料袋被刮到獵獵作響。
“一個女人找到我們約會的小區,她是當地開發銀行女行長。”淚水被風幹,她低着頭大口吃掉最後一口雲吞“結果她兒子不知怎麽加的我,居然說:如果你很窮我幫你找工作,借錢幫你渡過難關,不要出賣尊嚴和青春,賣出後永遠也買不回來的!就把暑假勤工儉學賺來的錢借給我,可明明連我面都沒有見過,真是查□□號加的,原來世上真有正人君子!”
許久許久,她看着籃球場上星空。
夜光下蚊蚋與夜霧混在一起,生命意義明滅不清,只是尹光明已經走了……路燈如獨臂巨人的高壓鈉燈依舊震撼的照耀賽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