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第 20 章
蒲曉聽過很多人喊自己的名字。
但卻沒有一次像藍桉這樣, 喊出來讓她倍感動容的。
而且這好像是……藍桉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粉紅的唇微微張開,牙齒和舌頭輕咬着音。
蒲字念出來,輕盈的就好像是被風吹起來的蒲公英, 一朵一朵順着風飄向各處。曉字念出來,卻又像是夜色歸攏, 靜待破曉, 充滿期待的迎接每一個今天。
是自由, 是新生。
……真好聽。
蒲曉還從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能被叫得這麽好聽。
她完全沒注意藍桉說了什麽,只是聽到藍桉叫她後,颔首點了一下頭。
等抱着錢回到屋子, 把那十二張紅票票放到抽屜時,她才恍惚意識到藍桉的話。
“姐姐……”蒲曉超小聲叫道。
藍桉,她的公主…她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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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門被敲響時, 蒲曉正看着手機, 看是不是到了下午上學的時間。
她以為是藍桉叫自己上學呢,忙不疊小跑着去開門。
結果卻見到了別惜。
別惜沖她一笑:“你不是想見芸姨嗎?她這會兒正在安安房間,過去打聲招呼?”
“藍、藍阿姨回來了?”
別惜:“對呀, 我去接的。”
她挽上蒲曉肩膀, 帶着蒲曉往藍桉房間去, “芸姨說搞個突然襲擊給安安一個驚喜, 就沒讓我告訴你們她今天回來。”
解釋了一下,別惜關心道:“中午吃飯了嗎?吃的什麽?”
蒲曉對即将要見到藍芸忐忑着,但也出聲回:“我煮了面。”
別惜眼睛微睜, “你做飯?”她往自己懷裏摟了摟蒲曉肩膀, 悄聲:“安安吃了?”
“吃了。”
別惜又問:“都吃完了?”
“…嗯。”連面湯都喝了。
別惜笑:“那看來你做飯很好吃。”
蒲曉茫然看向她。
就快走到藍桉房間了,能聽見從裏面傳出的說話聲, 別惜沖蒲曉說話的聲音也就壓低了些,她道:“安安嘴很挑的,一般不合她口味的東西她看一眼都是施舍。”
說完,兩人也來到了藍桉的房間。
別惜的話帶給蒲曉的反應也随着見到藍芸後撇了過去。
看到藍芸的剎那,蒲曉很清楚的理解藍桉為什麽這麽好看了。歲月不敗美人,這句話在藍芸身上真正地展現。
她站在光裏,優雅端莊,每一個動作都透露着高知感。
別惜将蒲曉輕輕的向着藍芸推了一下,推上前,她在旁邊介紹道:“芸姨,這就是曉曉。”
這句話其實是在給蒲曉鋪臺階,因為藍芸見過蒲曉,在客廳的監控中。
蒲曉也順着話,微微俯身喊道:“藍阿姨。”
“曉曉你好。”藍芸走上前,張開雙臂抱了一下蒲曉。
松開後,藍芸後退了半步,端詳着蒲曉微笑道:“早就想見見你這孩子了,但阿姨實在太忙,這會兒才回來。上次回來又是在半夜,沒辦法見你。”
她手落在蒲曉肩頭,輕撫道:“在這裏待的習慣嗎?”
蒲曉點點頭。
“住久了就好,慢慢把這兒當成自己家。”藍芸柔笑,轉而低聲問,“安安對你怎麽樣?她沒兇你吧?”
蒲曉下意識看向藍桉,對視間,她慌亂搖頭:“沒、沒有。”
藍芸笑:“那就好。你們兩姐妹好好相處。”說着從沙發上的幾個袋子裏拿出了兩個袋子,将其遞給蒲曉,“我讓助理給安安買衣服的時候,也給你買了兩身。不過我是聽惜惜說你身形和安安差不多,就按照安安的尺寸給你買的,等回你房間試一試合不合身,不合身的話我再讓助理給你換新的。”
蒲曉沒接,她向後躲:“不用的藍阿姨,我有衣服穿。”
藍芸被她的動作弄得一怔,随即笑:“衣服再多也得換呀~都是我的孩子,給你們買衣服我也開心,別跟阿姨客氣。”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蒲曉也不知道該如何拒絕。不知道為什麽,蒲曉下意識就朝藍桉看去。
沙發上,藍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們倆人。這種逢年過節才會出現的場面……不對,她家哪有這種場面。
像藍芸這樣的成功人士,別人送東西和送別人東西時,沒有過這樣的推推搡搡。
禮物對她們來說不過是利益的餌。
願者上鈎。
不過這對蒲曉來說,只是禮物。
藍桉朝着蒲曉微微颔眸。
蒲曉這才沒再躲,小心地抱住那兩個袋子,道:“謝謝藍阿姨…”
藍芸将兩人的小眼神收入眼中,眼眸彎起,笑:“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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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芸回來,蒲曉多少是有點緊張的。
習慣了三人的相處,這突然多出來一人,還是房子的主人,她生怕會惹藍芸讨厭。
因此,蒲曉又小心翼翼了起來。
但好在藍芸住在三層,不在二樓,住了兩天,除了吃早飯會碰到藍芸外,一天基本碰不到了,因為藍芸工作回來的晚,且蒲曉吃了晚飯就待在屋子哪也不去,怎麽也碰不着。壓力就這樣減少了很多。
可待在一個家裏,怎麽可能碰不到呢。蒲曉怎麽也沒想到,半夜出來上個廁所,卻能碰到藍芸。
她從廁所出來,就看見那個不論如何都不能進去的房間門被從內打開,下一秒,一個身着銀色綢緞睡衣的人從裏面走了出來。
是藍芸。
她似乎也沒想到會撞見人。站在原地怔了下。
看清是蒲曉後,她關上房門,走上前的同時柔聲問:“怎麽還沒睡?”
蒲曉:“…我上廁所。”
走廊裏有光。
蒲曉清楚看到藍芸眼睛紅紅的,明顯是哭過。
看了一眼,蒲曉低下了頭。
藍芸也沒有和她多說什麽,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說:“那去睡覺吧,明天還要上課。”
蒲曉悶聲“嗯”了下。轉進了卧室。
可躺上|床,她卻怎麽也睡不着。
想着之前別惜從那間屋子出來,面色似乎也不是很好。這次又撞見了藍芸哭了。那間屋子怎麽了?怎麽會讓一個身經百戰的職場女強人動容流淚?
那間屋子…到底為什麽不能進?
裏面到底有什麽?
蒲曉為人就算再寡淡,可撞見幾次不得而知的秘密,心裏的好奇還是被激發了。
她清楚這個問題不能問別惜,也不能問藍桉和藍芸。這樣的‘秘密’,她只敢和親近的人講。
周末放假,蒲曉去找蒲鵑的時候,好奇地問了出來。
彼時她們正在附近大學的操場上遛彎,周圍嘈雜,熱鬧不已,結果問題一出,世界仿佛靜了下來,剛剛還跟她有說有笑的蒲鵑,面色驟然間跌了下去。
甚至不到兩秒,蒲鵑狀似自然地摸了一下眼睛。
蒲曉看去,發現蒲鵑的眼跟那晚的藍芸一樣,紅紅的。哭了。
“媽…”蒲曉低聲叫道。
蒲鵑喟嘆了一口氣,道:“那是栀子的房間。”
栀子?
蒲鵑眺望向天空,一只看不清品種的鳥在半空盤旋了一圈,往遠處飛去,蒲鵑的記憶也随之跟着它飛遠,飛到了十多年前在藍家當保姆的時候。
鳥飛的慢,她的回憶也被拉長。
“媽媽在好幾家做過保姆,也在南青打了這麽多年工。從來沒見過像栀子那樣的孩子。懂事、聽話、聰明,乖巧……好像所有的優點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她身上完全沒有有錢人家大小姐的那種脾氣,也不嫌棄我就是個保姆,總愛跟我說話,拉着我陪她,和我講一些書上的故事。就是她跟我說,一定要讓你讀書,讀書,考到南青來,考上好的大學,如果學習成績不錯的話,她可以引薦你到她家公司上班……我現在不奢望你能到藍家的公司上班,只希望你能讀出書來,考個好的大學,再找個好工作。我總是記得她告訴我不管什麽工作,女人一定要靠自己,所以就算媽不能供你讀書了,也不想你早早嫁人。…嫁人,不是我們的任務。”
蒲曉心頭一跳,心中消化着這段話,沉默良久。
“她是……”
“她是你藍阿姨的大女兒,藍栀。”蒲鵑輕聲道,“我曾經跟你說過的呀,藍阿姨有兩個孩子。”
蒲曉搖搖頭,“我不記得。”
她真的不記得了。蒲鵑什麽時候對她說的?估計是好幾年前了,在蒲鵑還在藍家當保姆的時候。況且她們相處的時間這麽短,哪有閑聊的時候,可能就是蒲鵑随口提了一嘴,她沒當回事。
“那藍栀姐姐現在在哪呢?我怎麽沒見過她?”蒲曉問。
回答她的,是蒲鵑平靜地道出:
“死了。”
頭頂的天空,那只飛遠的鳥又飛了回來,還帶來了一片烏沉沉的積雲,厚重的壓在了每個人的心間。
“車禍死的。”蒲鵑道。
蒲曉還沒來得及驚愕,聽到這句話,問:“是…是和藍桉那條腿有關的車禍嗎”
蒲鵑颔首。
“一場車禍,栀子沒了,安安的腿也沒了。”蒲鵑長嘆一口氣,“不知道該說安安是幸運還是不幸,無論怎麽說,都沒辦法……”
後面的話蒲鵑哽咽的沒能說出來。
可蒲曉卻懂。那是無法言語的悲傷,是比車禍兩個字還要慘痛的事情。原本以為藍桉車禍失去的只是半條腿,可…藍桉承受的遠比半條腿帶來的悲慘要多的多的多。
母女倆并肩順着操場的跑道走着。
頭頂的那朵雲就跟着她們,越積越厚。鳥卻不見了蹤影。
蒲曉在尋鳥無果後,低下頭,問道:“那你怎麽沒有跟我提過這件事?”
蒲鵑說:“夫人聯系我的時候,特意跟我說,讓你不能在家裏提到栀子的名字和事。我就沒有告訴你,這樣你也不會知道這件事,就不會去提了。”
“安安和栀子的感情很要好,當初車禍,安安被搶救回來後鬧過幾次自|殺。一是栀子沒了,二就是她的腿……安安她…頂驕傲的一個孩子…媽媽這次送你過去,看到安安…”蒲鵑哽咽了,幾秒後,她又嘆了口氣,“安安跟栀子…你藍阿姨一直忙工作,安安從小就是栀子和保姆帶大的,所以她跟栀子的關系比跟你藍阿姨還要好。所有人都寵她,她是在愛裏長大的孩子,就是小公主嘛,性子傲了些,也追求完美。現在……我想到就想哭。”
那樣頂驕傲的一個人,在第一次看到自己截肢後的腿時,是怎麽想的呢?
蒲曉不敢去想。她心驟疼。
一抽一抽的,仿佛要窒息了。
她為藍桉疼。
雲越來越厚,還刮起了大風,看着要下雨了。
蒲鵑便不再拉着蒲曉遛彎,而是送她去公交站。
蒲鵑囑咐道:“回去了你也不要提藍栀,尤其是在安安面前,一個字都不要說。那個房間,你就還當作不知道。”
蒲曉嗯了聲,她知道的。
走着走着,蒲鵑忽然道:“對了,馬上就是四月十八號了。”
“十八號……怎麽了?”
“是栀子的忌日,也是…”
蒲鵑道:“安安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