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
第 17 章
大雨滂沱,無止無休。
出了校門,林北呈本想背着黎原去藥店,被她拒絕了,只說是家裏有藥。
十分鐘的路程,愣是被他慢悠悠的步子走成了二十分鐘。她怕他覺得累,中途嚷嚷着要下來,林北呈只是不鹹不淡地“哼”了一聲,好像她有多看不起他似的。
黎原于是就這麽安心地待在他背上了。
一直走到家門口的屋檐下,黎原的身上都幹幹淨淨的。林北呈接過傘,站在雨裏,被風吹過來的雨水打濕了他額前的碎發,露出那一雙璀璨如星的眼眸。
也許有點冷,他臉色微微發白,但不顯憔悴,只是讓面容比平時多了幾分柔和。
他平時不說話時,經常看起來很兇,眼神淩厲,像獵食的野獸,可黎原在此刻認認真真地看了他一會,卻怎麽也看不出半點戾氣來。
察覺到她的注視,林北呈一個擡眸問:“怎麽了?”
像個需要被順毛的獅子狗。
黎原回以一個微笑,她笑得極溫柔,眼睛彎彎的,像在天邊劃出了一道彩虹。林北呈幾乎要挪不開眼,嗓子發幹,無意識咽了一下口水。
黎原說:“你自己要送我的,感冒了我可不負責。”
話裏有幾分嗔意,林北呈完全沒聽懂,只知道直勾勾地看着她。
他說:“別怕,等到太陽升起,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黎原也沒聽懂他這句話背後的深意。她以為林北呈只是單純地在安慰她。
鬼使神差的,她伸出一只手,竟然想摸摸他的臉頰,告訴他,別總是那麽緊張,繃着張臉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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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在将要觸及時,被她淡定地收回,她像是什麽也沒發生一樣,說:“我已經到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這次她沒再說謝謝。
林北呈卻心神一震,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他不是木頭人,那只纖纖玉手差點就要撫上他的臉,簡直像是夢裏才會發生的事一樣,是他的幻想嗎,連同這場雨?
等他反應過來,想要抓住她的手。門卻已經被黎原“啪嗒”一聲關上,空留他一人在原地出神。
黎原在黑暗中平複了一陣心情,慢悠悠爬上二樓,掀開窗簾的一角。
他還在。
黎原捂着嘴輕輕地笑。
她打開燈,去洗了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等她裹着睡衣出來後,又小心地掀開窗簾看了看,林北呈竟然還撐着傘站在那裏,姿勢都不變,像在雨中化作了雕塑。
黎原扁着嘴嘟囔:“傻子,你還要站到什麽時候……”
她倚着牆,望着雨色,靜靜地發了會呆。
第一次見林北呈,也是一個雨夜。那天的雨水冰冷刺骨,他們兩個人都在那晚失去了生命。
……是因為她最近太脆弱了嗎?人在極度脆弱時,總是極度渴望愛。淩雲升總是利用這一點來抓住她。
可是內心又有一道聲音微弱地反駁着,不是的,不是因為別人,只是因為你是你自己,而他是他。
她不是傻子呆子癡子,她太清楚自己的心了。荒蕪的原野上,任何一點的風吹草動都能被輕易捕捉到,然後加以剖析。
樓下突然響起引擎聲,黎原聞聲一看,不由得皺起了眉。
牌照雖然陌生,但黎原認得這種車,至少是黎正英狠狠割肉也舍不得買的高檔豪車。這片老舊的居民區裏,能開得起的恐怕只有一家。
林北呈不知何時離開了,那輛外地來車在暴風雨裏慢悠悠駛向一個方向。
黎原心裏湧現出一個大膽的猜想,她記得上輩子,同樣的暴風雨夜。淩雲升送她回來時,一路的凝重無言,甚至可以說有些隐隐的焦躁,連帶着黎原的心情都随着陰沉沉的天氣跌到谷底。
她打開衣櫃,給自己挑了一件帶有白色茉莉花的連衣裙,将長發披散。照了照鏡子,果然是一副清水芙蓉。
她随意地笑了笑,鏡子裏的人也在笑。但黎原怎麽看怎麽覺得鏡中人在哭,無聲無淚的哭泣。
她拄着根拐杖,艱難地打傘出門。
還沒到淩雲升的院門口,守在車裏的司機就認出了她,朝院裏一聲吆喝。保姆陳姨撐着傘出來迎她:“哎呦,阿原怎麽來了?雨下得那麽大,快進來,別淋着!”
黎原随她進門,兩條狗聽見來人,老遠就兇巴巴地叫起來,等到跑過來聞見她熟悉的味道,又熱情地朝她搖起尾巴。
黎原笑道:“我那麽久沒來,它們還記得我。”
陳姨說:“它們記性好着哪,認人,你把它們從小抱到大的,能不記得嗎?”
說話間,淩雲升從房間裏出來了。夜已很深,他穿得卻很正式,一雙眸子黑沉沉盯着她。
黎原的眼神略過他,看向他身後那個西裝筆挺的男人:“淩叔叔好。”
淩霄雖然年逾四十,卻保養得很好,身材健碩,頭發被染的烏光锃亮,一副上位者的從容氣派。
淩霄微笑颔首:“小原,好久不見啊,都長那麽大了。”
黎原腼腆地笑笑,“我也不知道淩叔叔今晚回來,有失遠迎了。很抱歉這麽晚來打擾你們,我的腳在回來的路上扭傷了,想來借點跌打損傷的藥。”
淩雲升眉頭一皺,目光落在她的腳踝上。
淩霄訓他:“虧你還是做哥哥的人,怎麽照顧小原的?大雨天還讓她一個人走回來?”
淩雲升沒有反駁,黎原懂事地說:“沒有,是我提前約好了同學一起走的,不關他的事。”
淩雲升神色複雜:“我去給你拿藥。”
黎原沖他感激一笑。
淩霄招呼她進屋:“來,進來說話,外面冷。”
黎原拄着拐杖,走得不方便。淩霄就攙着她的胳膊,把她扶進來。
粗砺的手指,觸碰到她細嫩的皮膚,純白茉莉花的裙子,映得她肌膚如雪。淩霄的目光忍不住在黎原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他面色不變,給黎原倒了杯熱茶,“雲升這臭小子,心不夠細,有什麽地方委屈你的,你盡管跟我說,我收拾他。”
黎原記得,第一次見淩霄的時候,她才剛搬到湘城不久,脾氣嬌縱,但人小鬼大,主意很多。淩雲升總愛跟在她屁股後面粘着她玩,趁着淩霄難得回來一趟,還非要拉着她去淩霄面前說,以後非她不娶。
那時淩霄含着笑說:“你先當好哥哥,把她護好了,再談別的。”
小黎原嫌棄地甩開他的手:“誰要當你老婆!臭不要臉。”
吱呀——
門被推開,帶來風雨的味道,黎原從回憶中抽身。
淩雲升拿着藥進來,眼神隐晦地在淩霄和黎原身上打量了一圈。
黎原回答淩霄的問題:“雲升哥哥對我一直很好,我拿他當親哥哥一樣。”
淩雲升眸色沉沉地看她一眼,咬了咬牙。
黎原對他莞爾一笑,伸出手要接藥:“謝謝,我自己來吧。”
淩雲升沒有動作。
淩霄摩挲着茶杯,似乎看出點什麽,勾了勾唇。他站起身說,“我出去打個電話。”
淩霄很少回湘城,即使回來,也待不了幾天就要走。
門被掩上,屋內只剩淩雲升和黎原兩個人。
淩雲升把膏藥攥在手裏,冷冷問:“你這是什麽意思?”
黎原無辜地眨了眨眼:“沒什麽意思啊,我實話實說而已。”
淩雲升的手伸上去,捏住她的腳踝。黎原吃痛一聲:“你幹什麽!”
他像條蛇一樣吐着蛇信子,“你還知道疼,我看你是還不夠疼。”
黎原歪着頭,奇怪地看他一眼。
淩雲升眉頭擡高,蹲着和她對視。
黎原突然笑了笑,“淩雲升,我問你個問題……你,你真的喜歡我嗎?”
淩雲升幹脆席地而坐,就在她面前。
“當然。”他矜傲得不行,淡淡道,“去年夏天,我不是跟你說過嗎。”
“哦……”
黎原問:“如果你喜歡我,為什麽默許江馳把我帶走呢?”
淩雲升愣了愣,他顯然沒想到黎原會知道這件事是他在背後主使。
黎原沒給他時間思考,緊接着問:“如果你喜歡我,為什麽要讓邵楠楠誣陷我,讓全校的學生對我指指點點呢?”
淩雲升抿了抿唇,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是想判斷她只是猜測還是真的篤定确有其事。
黎原說:“為什麽你一邊喜歡我,卻一邊傷害我?你以為我遇到麻煩就一定會來找你,依賴你,就像黎正英被你從低谷裏拉上來的同時,又不得不依附于你一樣?”
雨水拍打着落葉,池塘裏的金魚甩着尾巴從一邊游到另一邊。
淩雲升沉默了,因為她說的是事實。
“我不會讓他們真正傷害到你。”他辯解道。
“我已經被傷害了,淩雲升。”黎原苦笑,“別騙自己了,你根本就不喜歡我,不過是得不到才覺得挫敗和不甘。就算娶了我,你一樣會有其他的女人,淩雲升,你沒發現嗎,其實你最愛的只有你自己。”
不是,不是的……淩雲升很想反駁她,但他竟然張不開口。
“我不管!”他情緒突然激動起來,咬着牙道:“說來說去,還不就是讓我放手,憑什麽?我想要的從來沒有得不到的。”
黎原差點被氣笑了。她緩緩呼出一口氣,克制住情緒,冷靜道:“淩雲升,我警告你,你再對我使絆子,我就不忍你了。”
“我不想跟你玉石俱焚的,但是你不要逼我,我真的快忍到極限了。”
真的,從上一世的時候,就已經快要窒息了。
淩雲升一雙眼睛黑漆漆地盯着她,似乎是想看透她在耍什麽花招。
黎原撩了一下耳邊的碎發,對他微微一笑:“你應該比我更清楚,頂着這張臉,總有人願意替我出頭,就看我能不能豁出去了。你想看見我變成那樣嗎?”
淩雲升吸了一口冷氣。
黎原眼含諷刺,輕聲說:“剛才,連你爸都忍不住多看我兩眼呢……”
淩雲升頓時青筋暴起,一拳揮在了牆上。拳風帶起了她鬓角一縷發絲。
黎原神色不變,甚至帶有幾分挑釁。
“你答應我,我就走了。”
淩雲升顫抖着手,低下頭,深深喘了幾口氣。
不知道過了多久,熱茶都已經放涼。他打開藥箱,重新拿出一張膏藥,貼在黎原的腳踝。
動作輕柔,神情克制,一如既往。
黎原于是明白了,朝他笑了笑,向門外喊了聲:“陳姨——”
陳姨應聲而來。
黎原說:“謝謝了,淩雲升。”
淩雲升攥着拳頭,一言不發。
陳姨驚訝道:“阿原這就要走啊?剛煮了碗面,吃了再走呗。”
黎原借着她的力站起來,搖搖頭:“不用,我不餓。”
兩條小狗簇擁着迎上來,門口淩霄叼着根煙,靜靜站着,神情莫測。
黎原禮貌向他道別,淩霄微微颔首。
陳姨要送她,被她婉拒,走兩步路就到的事,不必麻煩。
她的背影逐漸消失在雨幕中。
陳姨咕囔道:“雲升,阿原走了你怎麽不送送她呀?好不容易才來一趟呢。”
淩雲升沒說話,并肩和淩霄站在一起。他比淩霄還高出一點,黑暗中站在一起時,有種別樣的相似。
淩霄淡淡說:“這小丫頭挺聰明的。”
淩雲升現在最聽不得這種話,皺着眉說:“你別管,我自己能處理好。”
淩霄睨他一眼,從鼻腔裏發出聲笑,拍了拍他的頭:“小子,別太認真了,我們家可不需要癡情種。”
說完,他伸手示意。下屬來給他撐傘,接他上車。
他偶爾回來一趟,處理公務的地方并不在這老宅裏。
淩雲升抿着唇,看着他離開。
淩霄來看望淩雲升的次數可謂屈指可數,見面卻總要做出父子舐犢情深之意,委實虛假。饒是淩雲升,想要看清他心裏在計劃些什麽,也頗要費些心力。
更何況,他還有更深的想法。
淩雲升嘆了一聲,覺得頭疼。他下意識地掏出手機,想要打給林北呈。
電話響了很久,卻無法接通。
淩雲升更加煩躁,一揮手,将桌上的茶盞全都掃落在地,發出刺耳的碎裂聲。
碎瓷片紮到小白狗,小白狗夾着尾巴連連哀嚎。
淩雲升擔心地朝它伸手,小白狗卻被他吓得尖叫着後退,好像淩雲升已經不是淩雲升,是來自地獄的撒旦。
淩雲升的手僵在半空。
陳姨聞聲而來,見到這幅場景,尴尬道:“沒事,沒事,我帶去寵物醫院看看……”
她抱起小狗,再轉身時,淩雲升沉默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門口。
她安撫地摸着小狗的頭,長長地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