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個小番外1[番外]

一個小番外1

盛夏時分,湘城的傍晚。

太陽還沒下山,氣溫雖然沒有中午那麽高了,熱浪依然在滾滾蒸騰。

毒日頭底下,最酷暑的日子裏,過往行人稀疏,沒人願意在毫無遮蔽的大街上走,除非想熱出一身臭汗。

卻有兩個人在林間穿梭。

走在前面的人背上馱着個大蛇皮袋,看上去很沉很重,他腳步吃力,咬着牙,額上全是汗。

跟在後面的人比他整整矮一個頭,穿着花襯衫,神色慌張,不時地四下張望,聲音幾乎帶了哭腔。

“哥,為啥他們不自己來做?我們會被發現的!”

高個子瞪他:“閉嘴!趕緊的,你去找點石頭來。”

樹上的蟬在耳邊刺耳地鳴叫。

一棵歪脖子樹後面,黎原扶着腦袋,努力讓自己清醒一點。

她手裏拎着個酒瓶,五十六度的高度白酒,她沒想到自己酒量那麽差,只灌了那麽一口,就差點嘔出來,腦子發昏。

老樹又高又大,枝繁葉茂,樹幹恰好擋住了她的身形。

她安安靜靜,一聲不響,兩個男人精神高度緊張,竟然都沒發現她。

高個子戴着粗布手套,打開蛇皮袋子,開始往裏瘋狂塞石頭。

花襯衫哆嗦着唇:“我不行,我不行,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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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個屁!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又沒人又沒監控,我又沒留指紋,等水流給他沖下去,誰知道咱們從哪裏扔的?”

黎原清醒了。

她深吸一口氣,悄悄探出頭去。那麻袋裏竟然露出一撮烏黑的頭發來,生死未蔔。

高個子把麻袋結結實實地綁好,最後語氣沉沉地說:“那位吩咐讓辦的事,你還敢不弄?哪怕進牢子裏蹲着,也好過在他手裏生不如死!”

黎原屏息,把自己蜷作一團,努力降低存在感。

一陣窸窸窣窣之後,“撲通”一聲,重物落水的聲音。

花襯衫隐有不忍,拉着他的衣服:“走吧!”

高個子最後看了一眼河面,抿了抿唇:“走!”

兩人腳步匆匆,在林間貓着腰,從來路離開了。

黎原深深吸了一口氣,剛想起身,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她從小到大第一次沾酒,酒精對她的作用竟然這麽強大。

她腦子暈着,但這并不妨礙她理解發生了什麽。等兩人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她從口袋裏掏出一把刀,心想,這把刀帶得也算有點用處,游泳課也沒白上。

悄無聲息的,她從麻袋扔下的地方下了水,沉下去,尋找那一大團重物的蹤跡。

河水不幹淨,她在水裏睜着眼,刺得眼睛生疼。她逼着自己睜開眼去看,伸出手去摸。

不知過了多久,在很深的地方,她終于摸到那一團黑影。裏面的人似乎遇水就清醒了過來,撲棱着手在裏面掙紮,麻袋兩端捆得很緊,黎原的氧氣已經不夠用,浮上水面換了口氣。

等她再次潛下去,麻袋裏的人掙紮的幅度已經小了很多。黎原心道不好,趕緊掏出匕首,在水底費力劃破袋子,将他放出來。

是個男人,沒有暈厥,他睜着眼,看見了黎原,雙手雙腳無規律地劃動,顯然他不會游泳。

黎原試着從背後拉他上去,可她力氣太小,沒一會就覺得缺氧,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她腦子裏又開始一陣眩暈。

男人知道她在救他,也感受到了她的吃力,他動作的幅度很輕,已經盡可能地不給她添亂。最後,他甚至轉過身來,把黎原用力往上一推。

用動作告訴她,你快走,別再管我。

黎原又去水面快速換了一口氣,再次一頭紮了下去。

他快堅持不住了,從嘴裏吐出一連串的泡泡,半睜着眼,也不再掙紮,平靜地看着向他游過來的黎原,像是要從容赴死。

突然,他睜大了眼睛。

唇上柔軟的觸感,清晰地提示他,這發生的一切都不是夢。黎原緊緊貼着他的唇,給他渡了一口氣。

她的長發散開,在水裏輕柔舞動,仿佛從天而降的精靈,來拯救他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生命。

他的心跳驟然加快,宛如臨死前的回光返照,突然又迸發出新的力量。當黎原從背後拉着他向上游時,他也試着跟随她的節奏擺動,終于,他的頭露出了水面。

他深深喘着氣,黎原拉着他往岸的地方游,快到岸邊時,黎原使出最後的力量,猛地将他往上一推,自己沉入了河底。

男人借力,爬上了岸。一轉身,河面上卻沒了黎原的身影。

“喂!喂!”他慌了神,不知道她的名字,只能這麽喊着。

當然沒有人應答。

“救命!救命!有沒有人?”他大聲地呼喊,試圖求助。

可這片挨着河的樹林在城郊的公路深處,平時幾乎無人來往。從這跑到公路,即使找到人幫忙,來回最快也要十分鐘。

她能撐這麽久嗎?

男人面色蒼白,哆嗦着唇。

每一秒鐘都變得很漫長,他猶豫的那幾秒被無限地拉長和放大,最後,情緒戰勝了求生的本能,他伸出一只腿,開始試探着下水。

卻在這時,一只纖弱白嫩的手,突然拉住了他的腳。

男人眼睛一亮,連忙将她拉了出來:“你沒事吧?是不是沒有力氣了。”

劫後餘生,虛驚一場。

他以為她只是力竭,游不動了。

黎原低着頭,喘了幾口氣,什麽也沒說。

“要不要送你去醫院?”男人關切的扶住她,聲音低沉而緩和。

待看到她的容顏,男人猛得一怔。

原來是她。

黎原頭暈沉沉的,卻能看清他眉如刀鋒,目若寒星,神情天然一股冷意。

可當他神色緩和下來時,那股冷意又像化作一團水,皎皎如暖玉,觸手可慰心神。

一陣風突然吹過,樹葉唰唰作響,一片葉子恰好落到黎原手中,可她木愣愣的,眼神望着前方的虛空,一點反應也沒有。

她已經不記得他了。

男人聞到一股酒味。從她身上傳來。

不遠處,歪脖子樹下,他眼尖地瞥到了那瓶白酒。已經開封,她的手機、錢包都放在那邊。

他舒了一口氣,靠近要拿她的手機。卻無意中發現另一邊,堆了好幾盒的安眠藥。

只有一盒開封了,缺了兩顆藥,她好像才來得及喝第一口。

男人僵硬地轉身,看着呆滞的黎原,目光頓時變得複雜。

他靠近她,輕聲問:“這就是你帶了刀的原因嗎?”他在水底注意到了她的匕首。

黎原不說話,她更像是喝斷了片,記憶和反應都完全卡殼。

“還是你剛剛自己沉下去的理由?”

他的聲音在風裏微微地顫抖。

只有風聲在回答他。

太陽斜下了山坡,天際逐漸浮現出夕陽的殘影,半邊天被染得黃澄澄,有一種波瀾壯闊的美感。

黎原坐在地上,頭發衣服盡濕。她的臉色蒼白,唇色淺淡,碎發淩亂地耷拉在額前,長長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遮住了眼中神采。

她穿着白襯衫和短裙,襯衫在水下被掙得皺皺巴巴,鎖骨前兩顆扣子松了一半,顯露出瑩白的膚色。腰際的衣服更是掀起一小塊,緊緊地貼在身上,勾勒出少女發育良好的曲線。

夕陽的剪影下,她簡直美得不像話。至少他從來沒見過任何一個人,美得如此不食人間煙火,仿佛下一秒就要飄飄然羽化升仙而去。

他看得面紅耳赤,心如鼓擂,微微顫着手,将她淩亂的衣服理好。

卻聽她輕輕呢喃,不知是和誰說:“冷……”

可他身上也沒有第二件衣服。

“我帶你走,好不好?”他輕輕柔柔地将她額前碎發別在耳後:“我是林北呈,你還記不記得我?”

七歲的時候,她擋在他身前,像個小神女。

兜兜轉轉,緣分讓他們再次相遇。

黎原沒有回答他。她早已不清醒。

林北呈拿了她的手機,用她的指紋解鎖,撥出去一通電話,報了個地址,随後敷衍地“嗯”了幾聲。

電話挂斷,林北呈小心翼翼地将她攔腰抱起。

雙腳離地,黎原下意識地抱緊他的脖子。

“冷就抱緊我。”林北呈在她的耳邊輕輕說。

他抱着她向公路走去,步伐邁得很慢很慢。

“黎原,那天以後,你有沒有去找過我?”

黎原靠在他的懷裏,昏昏欲睡。

“我找過你,好多好多次,直到有人跟我說,你離開了。”

“那時沒來得及告訴你,我不是那麽沒用的小孩。如果條件允許,我甚至可以拔掉所有诋毀的舌頭。”

“可是你都走了,我做那些,又能證明給誰看呢?”

“我還以為,這輩子,我們都不會再見了……”

黎原依然沒有回應,林北呈也沒想讓她回應。

“黎原,黎原……”他在嘴裏重複了好幾遍,像要把這個名字烙在腦海裏。

“黎原,別做傻事,你要好好活着。”

他說:“我們都要好好活着。”

可他不知道,這一輩子,最後站在夜晚的冷雨裏,寫字樓的十八樓,做傻事的,是眼神裏了無生氣的他。

也不知道,盡管這一天,他喋喋不休地講了那麽多過去,黎原清醒後,依舊一句話也沒記住。

不記得他姓甚名誰,也不記得他的臉。

那一天,也許是他的重生,可她仍生活在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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