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章
第 30 章
夜裏,狂風席卷,突然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在窗臺上噼裏啪啦作響。
雨下得不大,卻一直連綿到第二天。天空昏沉沉的,烏雲重重堆積沒有空隙,行人打着傘匆匆走在路上,空氣說不出的沉悶。
湘城人民醫院裏,氛圍更為壓抑。來往的人大多是病人的家屬,他們臉色灰敗,形容憔悴,病魔在折磨他們的至親,他們像在經歷這個世界上最不幸的事情。
在手術室的等候大廳裏,這一點尤為明顯。沒人有心情笑,也沒心思閑聊,安靜得仿佛掉落一根針都能聽見。
喬立明就是其中之一,他神情呆滞地坐在等候大廳裏,目光遙遙地望着手術室的大門,兩只手緊張地搓來搓去。
一個小時前,白莺莺被推了進去。推她的護士還很奇怪地問:“就你一個人在啊?病人的家屬呢?”
喬立明難過地低下頭,她哪還有什麽家屬?從出生時她就成了棄嬰,從小在福利院長大,福利院院長将她做心髒手術的錢貪污進自己的錢包,又把病情瞞下,要不是她暈倒在大街,壓根還不知道自己心髒上有個沒閉的洞。
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手術的成功率有多少?從醫生對此含糊其辭時,他就知道這次的手術有多兇險。
就在他閉着眼祈禱時,在他的身邊,一左一右,突然坐過來兩個人。
喬立明有所預感地睜眼,心裏頓時一沉。
江馳坐在他的右邊,左手往他的肩膀上一搭,笑嘻嘻地說:“你小子,有點兒猛啊,把我的人都幹到醫院裏來了。”
貍子坐在喬立明的左邊,他聽懂了江馳的話外之音,下流地笑了兩聲。
喬立明握了握拳,沒說話。
江馳下巴往樓道輕輕一揚,說:“走,抽根煙去。”
喬立明還沒來得及答應,貍子一把拎着他的衣領,将他薅了起來,又往他的小腿窩上輕輕一踹,踹得喬立明一個踉跄,差點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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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立明怒目以對,貍子還嘲笑說:“瘦得跟小雞似的,沒點力氣,白姐怎麽看上的他啊。”
周圍幾個病人家屬奇怪地看了過來,但喬立明已經一言不發地跟着他們走了,路人也就沒再當回事。
他們都沒注意到,在角落一個帶着黑色口罩和鴨舌帽,看起來毫不起眼的普通男人,悄悄地跟了上去。
醫院的樓梯間,很少有人爬高層的樓梯,十分安靜。
喬立明剛走過來,沒一點防備,江馳擡腿就往他肚子上踹了一腳。
喬立明悶哼一聲倒在地上,又掙紮着爬起來。
江馳掏出一根煙,慢悠悠地點燃,神色冷寂。
除了江馳和貍子,樓梯間還有兩個小弟守在那裏,他們有備而來,鐵了心的要給喬立明一頓教訓。
江馳眯着眼說:“白莺莺這個女人吧,身材還行,臉蛋也就那樣。我也不是非她不可,你求求我,我讓給你不就得了?”
貍子将他的雙臂扣在身後,壓坐在地上,江馳一只手揪着他的頭發,往他的臉上吐了一口煙:“可你二話不說就從我手裏搶,我怎麽就那麽不爽呢?”
喬立明神情恨恨,咬着牙盯着他。
貍子說:“早先就提醒過你,你一點記性都不長。咱白姐又看不上你,你死纏爛打着幹什麽呀?”
江馳抱着胳膊,從上而下地俯視着他:“本來嘛,一個女人而已,對我來說無所謂的。可看你這麽跟我死犟,呵……那我是非要不可了。”
他将煙頭燙在喬立明的手指上,喬立明從牙關裏發出一聲痛苦的哀鳴。
江馳神情不屑地看着他:“像你這樣沒用的小白臉,我輸給你?你要能從我這裏搶到她,說明她也是個沒眼力見的爛貨,到時候我先毀了你,再毀了她。”
貍子松開他的胳膊,拍了拍手。
喬立明頹然坐在地上,控訴道:“莺莺這次做手術,你可從來沒幫過她,你根本就不愛她,為什麽還不放她走?”
江馳“呵呵”一笑:“小爺我又不是沒有錢,但也得花對地方啊。那女人的心跟你跑了一半,我給她花錢?我臉上寫着什麽‘冤大頭’嗎?”
幾個人都從喉嚨裏發出短促的笑,喬立明不明白他們在笑什麽,他覺得自己與他們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江馳輕“嗤”了一聲:“知道該怎麽做嗎?這是第二次警告了吧,事不過三,再有下次,別怪我沒提醒你,可真要跟你玩認真的了哦。”
喬立明正想反駁,話沒出頭,貍子突然就按着他的腦袋往牆上撞:“還想頂嘴,真當哥幾個吃素的啊?”
“哐當”幾聲響,一股熱流就順着額頭流下,喬立明頓時眼冒金星。
江馳拍拍手,示意貍子點到即止,兩個守在樓梯口的男人聚過來,相觑幾眼,就要打算離開。
喬立明癱倒在地,江馳邁着步子慢悠悠地路過他的身邊。
喬立明突然抱住他的腿:“求你!”他的聲音幾乎帶了哭腔。
江馳眉頭一挑,驚訝地低頭看着他。
“我求你!讓給我吧,你不是說,我求你你就讓給我嗎?”喬立明幾乎就要崩潰,“求你,求求你!”
貍子費力掰開他的手:“瘋了吧,一個女人,至于嗎?”
江馳先是震驚,然後嘴角一彎,就笑了起來。起先他還只是低低地笑,接着笑聲越來越大,幾乎響徹了整個樓道。
“好啊!好啊!”他大笑着拍手,對喬立明的求饒欣然受用,“真有意思。我可以讓給你,但是說好啊,她自己非要往我身上貼的話,我可沒辦法啊。”
貍子也說:“就你這慫樣,白姐能看上你才怪。”
江馳往貍子頭上一拍:“走了。”
一行人嬉笑着離開。
喬立明整個人趴在地上,像幹涸的河床裏一條茍延殘喘的魚,一絲力氣也不剩。
尊嚴,算什麽……
莺莺,莺莺,我不需要尊嚴,我……我只想要你!
雨,下的越來越大,甚至有閃電劃過,雷聲轟鳴。雲層在天空躁動地摩擦,化作剪不斷的哀愁,落到人間,連綿不絕。
醫院的樓梯間裏,坐着一個奇怪的男人。他穿着黑色的外套,鴨舌帽的帽檐壓得很低,黑色的口罩被褪到下巴上,露出精致鋒利的下颌線。
事實上,從去年被設計落水開始,他就習慣于随身帶一把刀。那是黎原的刀,但凡有一點變鈍,他就要磨上一磨,使之保持鋒利。
他掏出那把匕首,靜靜地看着,神色難辨。
第一次,他那麽想要動手,殺一個人。
他這麽想着,腦子裏就油然而生出一堆奇怪的靈感來,江馳管着的妖精天堂就是個沒有監控的好地方,甚至附近連道路監控都不是全方位覆蓋,光他知道的死角就有好幾個。他們那裏的事又多又亂,恐怕死了人也不敢把事鬧大……
天空一聲炸雷,林北呈猛地打了個哆嗦。
他的心髒砰砰直跳,幾乎要喘不過氣來。口袋裏的手機傳來震動聲,他的手機一向靜音,只有一個人的消息被他設置成了特別關注。
他手忙腳亂地打開手機,果然是黎原的消息。
“雨下得好大,你帶傘了嗎?”
是在課間用手機偷偷給他發的消息,她們班王岳謙管得很嚴,課間也不準使用手機。
林北呈打字:“我不在學校。”
黎原:“……哦(悲傷)。”
林北呈:“你帶傘了嗎?”
黎原:“我帶了兩把,吸取教訓!^v^”
林北呈輕輕地笑了一下,手指撫着手機,像穿過手機在撫摸她的頭。
他說:“晚上放學我去接你。”
黎原回複得很快:“好。^v^ ”
林北呈的心慢慢沉靜下來,像被一池春水,撫平了痕跡。
那一天她說的話猶在耳邊。
“你選擇這麽極端的方式,卻不是我開口讓你做的!”
“也許不全是你的錯,也許只是因為我太膽小……”
“但是,以後不管發生什麽,你要是再用這種極端暴力的方式,游走在法律之外,傷人傷己,最後把自己搭進去,我……我寧願自己一開始就不認識你!”
“……”
他不是答應過她嗎,怎麽能忘記。
明明說過,要做個好人的。
他走路幾乎沒有聲響,往下走了兩層,喬立明還趴在那裏,如同死了一樣安靜。
林北呈點燃一支煙,喬立明聽見動靜,望了過來。
看見林北呈,他的眼裏并沒有驚訝,好像早就料到:“我知道你在,哥。”
林北呈蹲坐在地上,靜靜地看着他。
喬立明說:“其實你一來,我就看見了。昨天忙了很多事,沒接到你的電話,你偷偷找過來的時候,我還很高興。”
他的聲音像一湖死水,平靜而沒有波瀾:“他們把我叫出去的時候,我看到你起身去按電梯了。對不起,哥,我是不是給你丢臉了?”
林北呈猛地吸了一口煙,無名的怒火湧上心頭:“你要是真喜歡那個女人,帶她走,走得遠遠的,有我幫你收尾,你怕什麽?”
喬立明默默流着眼淚:“這事你別管了,哥,求你!這件事,你別管我。你已經為我和妹妹做了太多了!從小到大,你幫我收拾了多少爛攤子,妹妹每次生病的醫藥費,我也從來沒有擔心過,足夠了,哥……已經夠了,我真的還不起你。”
林北呈更疑惑:“不需要你還什麽,你是我弟弟,小琴是我妹妹!”
喬立明哭道:“又不是親的!我爸才養了你幾年,你随随便便給我一張卡裏都有三十萬!我爸養你那幾年加起來花的錢都沒有那麽多吧?你要我怎麽還?怎麽還?”
林北呈扶着頭,沉默。
喬立明說:“我是認真的,哥,江馳他不是好惹的,他們在店裏做的交易有多亂,關系網牽扯得多複雜,這些你都知道的!我的事……說到底是感情的事,我已經想好了,等莺莺姐手術恢複了,我……我就帶她走,她願意,我們就遠走高飛,她不願意,我就跟她,跟他們,一刀兩斷,再也不見了!”
說到“一刀兩斷,再也不見”時,喬立明已經哽咽得幾乎不成語句,他害怕,他恐懼,他是個懦弱的人,他真的能做一刀兩斷嗎?
林北呈其實并不理解他,不理解這個少年對他多年付出的愧疚,不理解軟弱的少年也想盡自己的綿薄之力來保護他。
但是當他看到喬立明滿臉淚水卻依舊堅持的模樣時,他知道,少年已經做好了決定。
于是,他尊重他的選擇。
臨走前,他只說了一句:“當你覺得無路可走時,回來找我,你永遠是我的弟弟,我會保護你。”
喬立明埋着臉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