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搏殺

搏殺

別爾被尤納斯拉到了一號車廂,途中有無數雙德軍士兵驚詫的眼神落到他身上,像數把長矛。

一號車廂內部簡潔,有一扇窗,窗外是望不到頭的原野,都被雪覆蓋了。車廂正前方貼着地圖,上面的線條纏纏繞繞,是德軍的進犯路線。

別爾一眼就看到了蘇聯領土,首都莫斯科被着重圈了很多次,原來戰線已經推到那了。

那麽,活着還剩下什麽呢?

由于無法接收外界消息,他并不知道英勇的士兵們已經打破了德國閃電戰不敗的神跡,守住了莫斯科。此時的他只是滿腔怒火,把疼痛都燒沒了。

他甩開尤納斯的手,尤納斯并沒有表現出過激反應,似乎是在想其他事。

視線下移,有一張木桌,木桌上鋪了很多圖紙,大多是裝甲車的設計圖,上面有多處修改痕跡。

費格萊摘下軍帽挂好就專注那些圖紙。

“傷,我看一下。”

尤納斯用蹩腳的蘇聯語對別爾說,盡管察覺到對方神情的不對勁,他還是樂忠于此。

盡管有過幾次還算不錯的接觸,但像在被漢斯淩辱後,看到祖國領土被标記後,別爾覺得沒有反抗的靈魂在被啃噬,所以把厭惡、痛恨都擺到臺面上,仰着頭睥着尤納斯。

尤納斯愣了一下,這是行軍這麽久以來,第一次接受到他所不能承受的敵意。

他看向費格萊,像是求助。

真是可笑,別爾實在想不通這個高高在上的少校想耍什麽把戲,明明各自為營勢不兩立,怎麽會一刻不松懈地積極救助自己。

就為了上那破圖紙?未免太多此一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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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格萊沒理會尤納斯的視線,拿筆坐下就開始搗鼓圖紙。可能尤納斯跟他待久了,連對方的沉默都能讀懂,他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轉身對別爾一字一頓地說:“下一站,車廂,回去。”

喉嚨和胸口的辣疼才再次侵襲,別爾不再看他,灰眸像隔着一層霧。

淪為俘虜,本就是被安排的命,另一種行屍走肉,靈魂被倒吊。奮起挫敵也要有所策略,随便往槍口上撞并不會讨得什麽好。

尤納斯見他倨傲,也沒再勉強,只是去攤開折疊床,本是想讓別爾躺上去,還沒開口就有士兵來彙報:“尤納斯少校,四號車廂發生騷亂!”

那士兵急吼,尤納斯也就走得匆忙,直接略過了別爾。又或者,他本就不在乎誰的生死,只是迫于形勢需要人,戰争本就需要很多人。

自呱呱墜地起,人就接續不斷地走向死亡,本該是一步一步走向墳茔的,但戰争讓自然死亡變成人命掠奪大賽。掀起第二次世界大戰,德國人成了最大禍首,可不論是尤納斯、費格萊,還是自己,靈魂都已髒污,歸處都只能是煉獄。

冷風破窗而入,如刀,如鬼魅。

別爾哆嗦了一下,越過窗戶往外看,寒風刮過堆積的白雪,把圖紙吹得嘩啦作響。

那個男人沒有停筆,甚至連個停頓都沒有,繼續在設計圖上勾勾畫畫。

別爾看着他的制服袖口,穿得并沒有自己多,不只是他,其他德軍也差不多,他們就是一群不知道什麽是冷的惡魔。

惡魔,從他們入侵蘇聯領土那一刻起,這個稱呼就貼在了他們身上,他們從不抵觸這些無關痛癢的罵名,甚至盛贊其像制服上的紋理一樣精美。

因為手握戰争的主導權,所以肆無忌憚。

別爾對着風口站了很久,久到兩個士兵進入車廂關門,尤納斯并沒有回來。

火車啓動,別爾挪到對窗靠着鐵皮坐下。因為他的擅自移動,差點吃了兩個士兵的槍子,費格萊頭也不擡地示意他們住手。

他有着驚人的洞察力,別爾這麽評價道。

窗外漸漸黑了,除了火車摩擦鐵軌和煙霧噴出的隆隆聲,車廂內死一樣靜。

那兩個士兵神情肅然,目光狠如狼瞳,像是随時準備開打,散出一股子殘忍。

為了恢複體力,別爾在敵人的眼皮底下入睡,睡得并不安穩。在夢裏,缺了半邊臉的卡列爾抓着他的袖口求他救一命,貝恩和漢斯的殘忍行徑不停在同伴身上鞭笞。他落魄地醒來,身體被汗濕,對上兩個士兵的冷硬眼神又能快速平靜下來。

他常常驚于自己這種潛意識的敵對。

再一次醒來那兩個士兵已經不見,只有費格萊背對着站在窗邊,他的黑色制服和黑夜融為一體。

別爾體內的暴戾因子瘋狂奔湧着,這是一個絕佳的偷襲機會,也是跳窗出逃的好機會。

他蹑腳走向費格萊,攥緊的拳頭挾着一撲之力,重拳狠狠朝對方的後腦勺砸去,然而突起的指節剛觸碰到領口,費格萊就屈身、回轉、擡腿。

別爾連退好幾步,剛定住雙腳對方橫踹過來,空氣都被帶動,像長風呼嘯。別爾擡起雙臂防禦,側身瞄準對方腰間的手槍,正泛着刺眼的光澤。

兩人不停交手,鐵皮發出咚咚咚的密集聲響,如萬馬奔騰,掀起不羁的煙塵。

動靜過大,車廂上方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沒多時那兩個夜防的士兵便吊着頭從車窗閃入。

別爾繼續和費格萊近身搏鬥,他們無法開槍,這是唯一的扭轉。近身纏鬥,沒有誰會有一秒鐘的遲疑,也沒有誰會給對方一秒鐘的空閑,拳聲、腿影在蒼白的光線下由各個方向重重襲來。

可能是怕費格萊秋後算賬,無奈幾分鐘後的兩個士兵握緊長槍沖向別爾,長槍嵌有刺刀,刀尖鋒利,如嫩草葉片劃破脆弱的空氣。

別爾躲避致命的攻擊,扛下尚且能忍受的痛苦。

拳腳速度減緩,費格萊已經退到一旁,像是軍官考驗手下戰士的實戰能力。

長槍、刺刀、惡魔慣用的無血優雅曲目,是只存在于歌劇中的幻想。機械裝甲來去中取敵首級的威懾,更是遙遠曠野的誇張。

真實的戰場與搏殺,殘酷而血腥,生死一線間。

別爾握住士兵的長槍,幾乎是毫秒間,長槍四零五落,刺刀也變成帶着短柄輪轉到手中成為匕首。

這就是費格萊說他是核心零部件的原因,他對機械、裝甲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捷。

另一個士兵借勢扣住扳機,別爾把懷裏的身體甩了過去,同時就勢一滾,縱身而起時,手中的匕首已經在對方的手腕劃出一道深長的傷痕,長槍哐當落地。別爾繞到他身後沉肩橫肘,扭得對方脖子一記嘎嗒,往下癱軟。

風,挾着巨大的壓力撲面而來。

餘下的士兵撿起長槍奮起,斬擊摧枯拉朽。別爾想用匕首去擋,不料剛倒下的士兵跌勢太沉,壓着他半邊身體,倉促間只來得及側身偏過頭。

泛着烏光的槍身沉重地砸到左肩上,別爾疼得面部扭曲,險些被側轉的刺刀劃破喉嚨。

但別爾畢竟是別爾,機械部搏鬥的佼佼者,他保持左臂幾乎不動,把壓在身上的士兵踹開,右腿順勢橫掃,踹向來人膝窩。

那士兵單膝跪地,長槍傾斜,別爾猛地握住槍身将其拆成零件,然後飛起一腳,将那人踹暈到窗邊。

面前稍空,後背已經有勁風來襲,這種時刻,思維早已不再重要,主宰一切的是生物的本能。

別爾握緊匕首向後轉身,根本等不及看清費格萊,憑直覺向人影劃去,刀尖劃入肉|體時會有一絲阻滞,卻同時感覺到了後背尖銳的一痛,他就勢沉下身,為左手空出角度,一刀自下而上。

可是沒有成功沒入對方小腹,迅速避開仍帶着勁的重拳,轉身一肘擊向那人的喉骨,被格擋,與之響起的是沉悶的槍聲,嗒的一聲嵌入鐵皮。

費格萊已經手握短|槍。

聽到槍聲,在空曠的車廂進行躲避已明顯不可能,別爾幾乎一刻不停地在做大幅度的移動,或者利用士兵的身體作掩護。

當直視黑洞洞的槍口時,已避無可避,只能沉肩一甩,把士兵擋在自己面前。

子彈,在空中劃出一道急促的軌跡,穿透士兵的身體,帶着一蓬血沒入別爾的肋下。他甚至能看到士兵瞪大的驚惶的眼,這表明他剛從打鬥的暈厥中蘇醒,卻還是不可避免地在費格萊的槍下走入墳茔。

別爾一聲悶哼,将手中的人體踢到對方身上。

費格萊被撞得槍口一偏,子彈擦着別爾的眉角飛過去。他自己也被別爾甩來的匕首刺中手臂,手槍沒有因此落地,費格萊把它踢到了布滿圖紙的木桌上。

別爾只覺額上激痛,血流披面,眼前一片血紅。他下意識擡手去擦,背後忽地一緊,整個上半身已經被人鎖住。哪怕這麽近的距離,也沒有察覺到對方任何紊亂的氣息。

太過酷烈的戰鬥令人喪失理智,手臂被束住,別爾擡腿往後猛踢了好幾下,對方仍舊紋絲不動,但能聽到沉悶的吃痛聲。

他順勢向後空翻躍,雙腿夾住的卻不是費格萊的脖子,而是突然清醒後同樣搞偷襲的另一個士兵,他茫然,并不知道費格萊把它當盾牌。

別爾發了狠擰身,利用雙腿的剪切力,将那人的頸椎絞斷。後頸同時遭到一記沖拳,疼痛襲遍大腦,這樣的生死搏殺後,仍是只能倒進敵人的束縛中。

剎那間,萬籁俱寂。

風,唯有風,嘶叫,極靜寂而激烈。

別爾在費格萊松手的瞬間倒地,灰眸茫然地看向窗外,清晨的日光令他感到陣陣眩暈,額上的鮮血滑流,浸透鬓邊的發,一滴一滴,無聲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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