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完結

完結

廊道已經亂成一團,囚犯們知道蘇軍攻打過來,都打算拼最後一把。德軍一如既往開槍,可能是擊斃的理由充足,情緒猖獗奔走,露出最原始的醜态。

然而敵多我寡,瞬間就被蜂擁的囚徒撲倒在地,活活打死。在暗無天日的營區經受非人的折磨後,不可思議的得勝讓囚徒們志存意滿。

別爾趁亂沿着勘查好的路線快速撤離,途中他看到兒童,大概四五百人,被德軍從“兒科室”趕出來。那些幼童瘦骨嶙峋、腳步虛浮,身上的創傷觸目驚心,那兩名負責的德軍不停鞭打驅趕,看到實在走不動的就直接補一槍,剩餘的孩童如驚弓之鳥,拼命壓制就要哭出聲的嘴角。

別爾看不下去,從袖口甩出兩把手術刀,分別插中士兵的太陽穴,士兵猝然倒地,孩童們驚慌失措,退回兒科室。多麽可悲,他們寧願相信猙獰可怖的室內,也不願往外踏出一步。

別爾咬了咬牙,上前安撫隊伍中兩個較大的孩子,然後告訴他們該怎麽走可以得到救助。那些孩子半信半疑,直到隔壁槍響才奮勇甩開差點禁锢自己的鐵索。

天已經亮了,只是霧氣霭霭。

一年多再出來,營區已經巨變,聳入雲端的煙囪遮擋視線,滾滾濃煙布滿天空,刺鼻的燒焦味猛烈地滲進每個人的皮膚下層。

實驗樓外烏泱泱滿是人,德軍正押解一批批穿着條紋服的人趕往毒氣室和焚屍爐。就算是這樣的危機時刻,他們仍然鎮定從容、井然有序地進行屠殺。

“別爾!!”涅夫出現在身後,喜出望外。

別爾驚詫回頭,不可置信地看着涅夫,一年多不見,他黑了很多、瘦了很多,看起來更驚悚了。但獨屬于蘇維埃戰士的堅定眼神仍在——堅信祖國不可戰勝,堅信人類的贊歌是勇氣,堅信他們有不可戰勝的勇氣。

——只是他不用再叫自己少校。

別爾五味雜陳,這一刻,他無比希望他們沒有一起走過這一路,希望他們只是停留在泛泛之交上。

“怎麽了?”見別爾神色平靜,涅夫警惕起來。

一年多不見,他們并不能保證彼此有沒有叛變。

別爾看着被驅趕的人群,給彼此的忠誠下了定心丸:“人類的贊歌是勇氣。”

Advertisement

涅夫卸下防備,激動地說尤納斯已經和教堂的齊格蒙特先生接頭,正秘密轉運營區中的猶太人出去。

“齊格蒙特先生說如果見到你,希望跟你說,他很抱歉沒能幫你把消息傳遞出去。除了德軍的戰報,他們封鎖了一切往來信件,他很抱歉無法冒着讓教會陷入水深火熱之中的危險貿然把信寄出去。”

別爾沒想到那個教會人員,就是憐憫衆生的人。

涅夫繼續說:“齊格蒙特和尤納斯中校那邊正有條不紊地進行,他們讓我帶你過去彙合。”

“好!”別爾跟上涅夫,在大義面前,必須這麽做,父母也會是這麽希望的。

途中別爾看到了鐵網外的那抹紅,沖破敵人的防守迎風招展,染了硝煙,卻越發耀眼。

蘇軍包圍了哨所隊伍,他們卻擡起了手槍對準太陽穴,挺着胸膛震聲:“帝國給了我們尊嚴,我們甘願為其死去。我們的信仰是堅定的,就算別人無法理解,那也是我們的精神源泉。”

“不敗閃電,威懾世界,蔚藍的天空只允許那只鐵十字雄鷹展翅翺翔,我們會陪伴帝國走到最後一刻,沒有人可以阻止,Seig Hier!”

別爾和涅夫奔走的激情平靜下來,或許他們想起了當初放下武器乖乖就擒的自己。

忠于祖國的信仰,到底是留有一線生機厚積薄發,還是寧願站着死不願跪着生?

哪怕蘇軍攻到波蘭,德軍的重心也不是抵抗,而是遵從文件的指示,把營區現有和即将運到的猶太人殺絕殆盡,他們一如既往忽視了鐵網。

尤納斯正安排附近木板房的猶太人鑽出鐵網,讓他們朝森林深處跑去,教會的車正停那接應。

看見別爾到的時候,尤納斯笑了一下,哪怕升職當了中校,那個笑還是溫暖坦誠。

“你頭發長了。”尤納斯說,很标準的蘇聯語,看來他和涅夫相處了很長時間。

別爾也笑:“你的感冒好了。”

“是的。”

他們沒那麽多時間敘舊,漢斯不會放過任何故交,必須馬上走。

砰——

別爾剛扶住的老人倒下了,胸口中了一槍。

涅夫和尤納斯趕緊把其他人掩護到身後。

“尤納斯中校,你這是在通敵叛國!”漢斯的槍口對着尤納斯,他一個人過來,對尤納斯的行為嗤之以鼻,“高高在上的帝國貴族,竟然違背誓死保護帝國的諾言,轉頭去幫助劣等種族!尤納斯中校,我要代替帝國判你死刑!”

涅夫猛地把尤納斯拽到身後。

“他就是你的老相好嗎?我就說最近的計劃怎麽總是失敗,都是你這個老相好從中搗的鬼!”

“請注意你的說辭!”尤納斯上前一步,“涅夫先生只是做了自己該做的,我們只是朋友!”

漢斯大笑:“和敵人做朋友,你的心可真大啊尤納斯中校。總之,你已經犯了死罪,我有義務馬上将你槍斃。”

砰——

砰——

兩計槍聲同時響起,一個來自于漢斯,但槍口朝着天上,另一個則是——

“費格萊!”尤納斯喜出望外。

“他們已經過來了。”費格萊看着漢斯倒下的屍體,平靜地說。

在真實的戰場上,死亡從來瞬息之間。

漢斯以為這段時間徹徹底底打敗了費格萊,殊不知仍是敗于下風。

名單上的猶太人已全部逃離營區進入森林。

尤納斯看向別爾和涅夫:“跟我們一起走吧!”

別爾說:“不了,謝謝。”

“我們負責引開追兵。”涅夫敬了一個标準的軍禮:“尤納斯中校,後會有期。”

尤納斯釋懷,回他一個軍禮:“後會有期,我的朋友們!”

尤納斯看向費格萊,只留下一個保重的眼神,他知道,費格萊是屬于德國的戰士。

不久,森林裏的卡車啓程,走向未知的安定。

別爾看了一眼停在原地的費格萊,輕忽的一眼,便和涅夫朝向另一邊。他們憑着敏捷的行動力,很快就把追兵引開,然而迎接他們的是萬丈懸崖,懸崖下是樹林圍着的湖泊,湖面結了冰,延綿萬裏的白。

費格萊是那群追兵的隊長。

已經走投無路,別爾和涅夫只能隐在巨石後面。當他們以為死定時,一支蘇軍小隊從林間沖出來和費格萊他們交手。

“我們的人來了!我認識他們,別爾!是我上戰場前任職的部隊!”涅夫興致勃勃,眼裏充斥着奕奕神采:“他們是最不可戰勝的存在!完成過多項艱巨的任務……”

“包括大清洗時屠殺我的父母嗎!”別爾截斷他的話,低吼着質問。

涅夫怔在原地,錯愕地看着他:“什麽?”

別爾掏出費格萊塞給他的照片,甩到涅夫身上。

照片上躺着他慘死的父母,而一個握着槍的年輕士兵則得意洋洋地站在一旁,對着鏡頭神氣十足。

這個士兵就是涅夫,瘦削,卻比惡魔還可怕。

別爾低吼:“你知道我看到這張照片時是什麽感受嗎!你知道痛失親人的滋味嗎?!”

“他們說你父母通敵……”

涅夫抖着手看那張照片,可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在經歷過這麽多大大小小的死亡後,曾經引以為傲的東西會将他反噬。

“他們說證據确鑿,讓我們消滅對國家有害的因素……”涅夫嗓音有些哆嗦。

別爾怒火攻心,“他們勤勤懇懇!為了蘇聯放棄無數個家庭日!有時我一個月都見不到他們一次!你們說他們通敵,通哪裏的敵人!不過都是政治的犧牲品!都是政治!政治把愛國人士蓋章為叛國者……”

他慢慢冷靜下來,怒紅的灰眸掀起漫天塵土。

大清洗計劃并不能全然怪罪涅夫,他父母的死也不全是因為他。可是,他拍照了,用記錄的方式玷污他死去的父母,他原諒不了。

“我無法原諒你!”別爾握緊手術刀,橫在涅夫的脖子前。

“少校!”涅夫驚惶,“請你別沖動,我會認罪,回去之後我會還你一個父母公道!你也是軍人,我們能做的難道不是服從嗎?如果不服從,蘇維埃怎麽可能堅不可摧?”

別爾神色微動,涅夫側身趁機推了一把,把他推到巨石之外,暴露到敵軍的視野中。

砰砰——

兩個德國士兵已經往這邊沖,別爾滾了兩圈,隐藏回石塊後,涅夫正往另一邊逃。

別爾甩出匕首,插進他的大腿拖住人,一腳踹上去,踩住他的後背,拔出手術刀,朝涅夫的脖子一抹,收刀人亡。

砰——

後背中了一槍,別爾回身甩出手術刀,正中德軍士兵的喉嚨。借助石塊的蹬力,一腳踹向了另一個士兵的腦袋,士兵倒下身亡。

他撿起槍,拉好槍栓,走出去。

費格萊正迎面走來,握着一把手槍,身後是一堆蘇聯軍的屍體。他的腳步沒停,但也不是徑直走向別爾,而是走向了和他并排的懸崖邊。

彼此之間隔着兩米,一人剛好有一半的領地。

槍口自始至終沒有離開過費格萊,別爾的手指放在扳機上,費格萊也擡起手槍,瞄準他。

他們是軍人,這是必然的。

別爾從沒感受過這樣的平和,平和如海浪,神秘的東西總是隐藏在深處,平和如這謎一樣的海浪。

他看向費格萊,從他的淡藍眼眸看到了海浪。

砰——

砰——

兩計槍聲響起,他們墜下懸崖,破冰沒入湖中,湖水藍得透黑,幽幽不見底。

他們迫切地游向彼此,胸口溢出的鮮血往後飄漾,鋪成紅色的地毯。

別爾抵着費格萊的額頭,對上他的眼睛,在這樣深藍黝黑的世界,這雙眼睛還是這麽剔透,這麽好看。費格萊握住他的手,交錯相扣。

他們相視而笑,平靜地墜落,不停地墜落,直到變成小小的白點,沉入安穩的世界。

又開始下雪了,雪片紛紛揚揚,厚厚地堆積在破裂的窟窿上,落在所有生者和死者身上。

—全文完—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