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就是那條狗
第 5 章 我就是那條狗
擡腕看表,已經快十一點,日頭漸漸大起來,滾燙炙烤着發頂,更刺得人睜不開眼。
江飲在乘坐公交和步行間猶豫,雙腿機械朝前挪動,不知不覺已經走出大半條街。
或許是天氣使人情緒煩躁,江飲心漸漸亂起來。
她摸出手機,通訊錄下滑到底,備注為一朵紅色小花的號碼是昆妲的,表情符號被手機系統歸類為“#”,故而排在末尾。
藏得很深,卻很好找。
沒有未接電話,也沒有短信,江飲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麽,又糾結什麽。
如同精赤的幽魂在毒辣天光下行走,身體寸寸皮膚都被炙烤得劇痛。
快走到小區門口時,江飲已經快給曬化了,後背肩胛兩片被汗水浸潤。
她一路亂七八糟想了很多,這時蹙眉努力回憶,卻一點重點也抓不住,就覺得煩,終于快走到樓道口時接到蘇蔚電話,趕忙得救似接起來。
“哎呦,秒接。”蘇蔚毫不留情揭穿她,“等半天了吧,等得心都焦了吧,是不是連公交卡都舍不得刷,悶頭走回家的。”
樓道口蓬出的陰涼氣撲一臉,江飲頓覺渾身爽利,口氣硬起來:“有屁就放。”
蘇蔚輕笑兩聲,“我說,你真不管她了。”
“誰?”江飲明知故問。
“裝,你就裝。”蘇蔚不介意說得再清楚些,“你初戀,你前女友,你家大小姐,剛還把人丢馬路邊呢。我跟你說,她在我家呢,你要想,可以随時來接,要麽我給你送過去。”
江飲冷笑,“我不是她媽,對她沒有撫養義務,也不會收留她,看在小時候的面子上,請她吃飯還幫她交話費,已經仁至義盡。”
說到話費蘇蔚笑聲更大,“你這只一毛不拔的鐵公雞,連份早餐都不放過占便宜的機會,當真會手滑多打一個零?還給人家買吃的。”
“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江飲淡聲。
“嗷,打盹了。”蘇蔚說:“慌了,亂了,被人美色給迷惑了,舊愛重逢整個都心潮澎湃得不能自已了。”
江飲音色始終保持冷酷,“我沒心情跟你說相聲。”
蘇蔚說回正事:“你就不想知道她這些年都發生了什麽?你知道她是有難處的。”
“那又怎麽樣。”江飲反問:“我就得一輩子捆她身上?我不能有自己的人生?我不能重新開始?”
“那不都過去的事了。”蘇蔚說:“七八年了,都是大人了,還這麽斤斤計較。”
江飲快速回:“事情不是發生在你身上,你沒資格不讓我計較。”
電話那頭陷入沉默,只有蘇蔚淺淺的呼吸聲,江飲腦海中不自覺浮現出昆妲的樣子。
她應該在聽電話,或坐或站,面上會是何種表情?
蘇蔚試着再勸,“那做不成戀人,還能做朋友嘛,都這麽多年過去了……”她頓了頓,也是有心緩和氣氛,語氣暧昧,“難不成你還喜歡我們妃妃。”
江飲頓時跳腳,“我喜歡她什麽?我喜歡犯賤?”
“反應別這麽大。”蘇蔚怪聲怪氣,“都不打自招了。”
“放你的屁!”江飲惡狠狠挂斷電話。
蘇蔚手機開的免提,通話一字不差落進昆妲耳朵,她衣服髒着,很識趣不往人家沙發上坐,光腳蹲在地毯上,雙手抱膝,像只無害的小兔。
“還生氣呢,氣性大。”蘇蔚笑着安慰她。
昆妲輕輕點頭,沒繼續剛才的話題,“我想用一下衛生間,洗個澡。”
蘇蔚說“好”,讓她別客氣,當是自己家。耽誤一上午,蘇蔚必須得走了,拿了茶幾上車鑰匙,“你就在家玩,我去一趟公司,開個會下午回來陪你,幫你想別的辦法。”
這會兒的昆妲全沒在江飲面前那股野蠻勁兒,她乖得不得了,起身直把蘇蔚送到車庫,言行處處都賠着小心。
蘇蔚拉了一下她的手,“你別這樣,我們平常相處就可以,這樣怪難受的。”
小時候都暗暗較過勁,比誰家更有錢,比父母送的禮物,比人際好比學習差,無知又虛榮。
後來昆妲家道中落,随家人遠走,朋友們都自然而然斷了聯系,也包括蘇蔚。
念及舊時情誼,頭幾年蘇蔚也勞心勞力幫着江飲找過她,但始終沒有消息,還是兩年前在曼谷旅游時意外重逢。
蘇蔚印象裏,那時的昆妲,勝過現在。
她在夜場賣啤酒,妝容明豔,衣着清涼,各色男女中游魚般自如穿梭,中英文流利切換,混雜幾句夾生泰語,有即将落在肩頭和腰肢的手掌,能游刃有餘化解。
乍然相見,蘇蔚驚喜,詢問她過往和近況,她目光有些許的哀痛,但還能笑出聲來。
“自食其力,挺好的。”
不可避免提及江飲,蘇蔚說她不得了,好幾家店,大富婆。昆妲早有所料般:“我能想到的,她那麽厲害,從小就那麽厲害。”
“但還是一如既往摳門。”蘇蔚調侃說。
“節儉是好習慣,我現在應該比她更摳門。”昆妲也笑着。
那次蘇蔚跟幾個公司高管一起去的,沒人認識昆妲,她們買了很多酒,昆妲陪着喝了幾杯就走了,忙着趕下一個場子。
回來蘇蔚也沒跟江飲提起過,昆妲特意叮囑的。
兩年後再見,蘇蔚不知道她身上又發生了什麽,她明明有勤懇工作,卻更加窮困潦倒,眸光黯淡蒙塵。
“回去洗個澡,好好休息下。”蘇蔚拉開車門坐上去。
昆妲點點頭,守着車庫電動卷簾門落下才擡步往回走。
江飲一天都沒去店裏,也沒吃飯,回家洗完澡躺床上睡了一覺,醒來抱着枕頭發了幾個小時呆,直到天黑才給自己煮了碗泡面。
飯後她下樓去小區裏逛了一圈,正是各家遛彎遛孩子的點,老頭老太太閑話家常,夫妻并排樹下納涼,孩子成群結隊奔跑……
她獨坐人群中,廣場舞歡樂曲聲像隔着水面傳來,她彎下腰,雙手捂住臉。
昆妲、昆妲。
這個名字像埋藏灰燼下的火焰,即使在最為深沉的黑夜也難以察覺到它的微芒,她不可預料的出現如大風席卷,星火被吹散在枯草遍地的心原,狂火只瞬間便席卷。
感覺到溫暖,也灼痛。
生活徹底被打亂了,全亂套了。情緒難以排解,江飲回家後躺沙發上把《忠犬八公》重新翻出來看了一遍,黑暗的房間中放聲大哭了一場才稍稍緩解。
在昆妲離開的那八年,她感覺自己就是那條秋田狗,日出、日落、直至滿天星辰,等待一個不可能回來的人。
眼淚鼻涕一把把流,江飲把自己感動慘了,手機摸出來屏蔽趙鳴雁發了條朋友圈,配一張電影照片,文案:我就是那條狗。
不到半分鐘就收到蘇蔚評論:[可憐][可憐]是我們大小姐最忠誠的小狗狗(手動搖尾巴)。
江飲回複她兩坨屎,讓她爬。
好不容易收撿起情緒,滿地裹滿眼淚鼻涕的衛生紙團掃進垃圾桶,江飲洗漱後睡下不到兩個小時,家門被敲響。
她先摸出手機看時間,淩晨一點,床上坐起來,豎耳判斷幾秒,沒磨蹭多久就起床開燈。
走到門口隔着貓眼往外看,外面“咚咚”又是兩聲響。
“小水,出事了,你快開門!”
蘇蔚的聲音,江飲沒猶豫,解開防盜鎖鏈拉開門。
迎面是昆妲那張谄媚的臉,蘇蔚并排站她身邊,左右手扶着昆妲肩膀,深更半夜怕擾民,刻意壓低聲音:“你不知道!差點出大事!”
江飲手扶着門框不讓進,目光警惕。
蘇蔚神神秘秘,“你知道嗎,妃妃會夢游!”她繪聲繪色描述,“半夜我聽見樓下報警器響,我吓壞啦!我就去窗邊看,你猜怎麽着……”
她頓了兩秒,刻意制造懸念,“我看見一個穿白衣服的長發女人!”
昆妲身上還穿着她原本那身,白T牛仔褲,只是已經換下來洗幹淨,長發柔柔披散雙肩,唇角帶笑,樓道昏暗的鎢絲燈下像躲在葉下一朵羞怯的山茶花,孑然獨立在烏龍鬧劇之外。
江飲眯起眼睛,蘇蔚繼續,“我先以為撞鬼,後來我就去找妃妃,想把她叫起來一起看。”
“然後你猜怎麽着!”蘇蔚一拍巴掌,“妃妃竟然不在!”
江飲吸氣,捏了捏鼻梁。
蘇蔚繼續:“我一拍腦門,越想越不對,然後我就追出去了。”她把昆妲輕輕往前一推,“我就發現她在夢游,我不敢打擾啊,我就……”
“然後你就跟着她到我家來了。”江飲接她後半句。
“沒錯。”蘇蔚合掌一擊,朝前指,“不愧是你。”
“不愧是你。”江飲重複。
蘇蔚說:“你別覺得我是跟你開玩笑,這次真的非常危險,她差點被車撞了,真的。”
“那現在醒了?一到我家就醒了?”江飲問昆妲。
昆妲面上笑容不變,一雙明淨的黑眸卻在瞬間失神,以紫薇失明時的恍惚狀态,茫然朝前伸出手,順着門框摸到江飲手臂,抓住手腕,手心緊貼臉頰:
“是她,是她,我找到她了……”
邊說邊擡步往裏走。
一個朝前擠,一個在後面推,江飲不敵,被她們連拉帶扯進了卧室,蘇蔚最後進門,還不忘伸腿把大門勾回來帶上。
“可不能再驚動她了。”蘇蔚戲還沒演完,直接把昆妲往江飲床上領,“夢游症是不能強行叫醒的,否則會對她身體造成嚴重傷害,我知道你對她還有怨氣,但也不想害了她的命吧!”
蘇蔚說着還幫人脫衣服,扯着昆妲T恤領口直接往上拽,牛仔褲拉鏈“嘶啦”一聲,昆妲配合繃直腿,蘇蔚拽着她褲腳猛地後仰,兩條細長的大白腿豁然盈滿人視線。
衣裳随手丢到床頭櫃上,蘇蔚彎腰把人塞進夏涼被,四個邊角理理好,“好,這回安頓好,孩子肯定不會亂跑了。”
江飲雙手抱胸靠在門框,冷冷瞅,蘇蔚拉着她手語重心長交待,“就先托付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