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如你所見,我就是個爛人
第 24 章 如你所見,我就是個爛人
江飲人生中第一條從商店購入的裙子, 是昆妲買給她的,那時她十五歲。
在此之前,應該說在住進鳳凰路八號別墅之前, 江飲老家裝衣服的大紅漆樟木箱子裏, 沒有出現過那樣簇新、漂亮的一條裙子。
裙子走山路不方便,會被樹枝勾扯,裸露的小腿也易遭蚊蟲叮咬, 在家幹活更是累贅, 蹲地上幫外婆燒個柴的功夫, 裙邊就裹得滿是黑灰。
所以即使江飲長大後不必再為以上幾點困擾,還是不習慣穿裙子。
那時身邊已沒有人纏着她玩小姐和丫鬟的游戲, 要她把裙擺轉出花來哄小姐開心,當然也沒什麽買裙子的理由。
與昆妲有關的記憶大多在夏天,俪川的夏季很長, 四五月春末幾乎是一夜間就熱起來, 到十月底幾場雨下過天才涼。
漫長熱烈豐盛的夏,回憶中閃爍的五彩光斑, 片片都與她有關。
甜滋滋奶油雪糕味道, 雨後濕潤清涼的草木香,體育課後兩條微微汗濕粘黏的手臂, 她長睫掃過脖頸的觸感, 以及滾燙的吐息……
初中生已開始自诩大人, 口中常有許多激烈詞彙, 瞧不起這個, 抨擊那個, 若無旁人高聲大笑,街頭推推搡搡、追逐打鬧, 在沉悶的成年人世界裏活潑得過了頭,甚至略有些招人厭煩。
江飲很多次從學校門口經過,恰逢放學時候,都難以理解他們的呱噪,不能想象自己也曾是他們之中的一員。
“明天居然就是兒童節,我寫卷子都寫傻了,差點忘了。”學習委員摘下他比啤酒瓶底還厚的黑框眼鏡。
“誰要過兒童節,你要過兒童節啊,你還是兒童嗎!哈哈哈,怪不得你長得那麽矮。”每個班都不會缺乏的煩人精、碎嘴子。
“你長得很高嗎?你也就跳得高,嘴皮子最會跳。”個頭超過一米七的體育委員,班上大姐大。
初三一班人才濟濟,還有集財富和美貌于一身的校花昆妲,以及保姆的女兒、校花的丫鬟江飲。
下午最後一節體育課,昆妲借口肚子疼跟老師請假,結果被拒,黝黑的男青年板着一張木頭臉,“你上周才請過,你天天肚子疼。”
她嘴巴噘噘,跳操時甩胳膊打腿不配合,等老師走到面前,眨巴眨巴眼擠兩顆眼淚,“那人家就是肚子疼嘛。”
漂亮女孩總是很容易就讨得便宜,撒撒嬌賣賣可憐,老師眼不見為淨,揮手準她離隊。
她做戲做全套,嬌嬌說聲“謝謝老師”,兩手捧着肚子慢吞吞挪到樹蔭下,包裏拿張紙巾出來墊屁股坐。
這種事江飲是做不出來的,她肚子再痛也忍着,額頭上一圈晶亮的汗,唇比紙還白。
一組高擡腿後,老師察覺到她異樣,讓她出列,問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她也搖頭表示沒關系。
“去休息吧,別硬撐。”老師放話。
看向不遠樹下的昆妲,江飲點點頭,“謝謝老師。”
“伺候小姐去喽!”碎嘴子隊列裏蹦蹦跶跶。
人群稀拉竊笑,老師請碎嘴子出列,說他精神頭既然那麽好,旁邊做二十個俯卧撐。
江飲笨笨的,不難治理,在哪裏都是溫吞乖巧的模樣,學校裏有人對她冷嘲熱諷,她天生欠缺的那一點自尊心沒有讓她心理扭曲,她如常生活,如常侍奉小姐,沒有絲絲別扭。
“我去給你買水,你要喝甜的嗎?”江飲站到昆妲面前。
“冰的甜的,随便什麽。”昆妲小手扇風,“快去。”
零用錢江飲揣着,付錢拿東西都是她的活。她猶豫了一下,“可是你肚子疼,不能喝冰的。”
“我不疼,騙他的。”天熱,昆妲有點不耐煩了,“快點去!”
“哦,好。”江飲白着一張臉走開。
回來她帶了瓶冰的蘇打水,擰開瓶蓋遞過去,昆妲喝了大半,然後說“我不要了”,江飲才開始喝,也不管涼不涼,先解渴再說。
什麽東西只要昆妲說“不要了”,江飲就可以喝掉、吃掉、拿走。
昆妲不要的破爛也比江飲自己花錢買的好,她的東西都很貴。
比如這水,江飲定然是不會花錢買的,廁所水龍頭裏多的不是?喝到飽。
在鄉下上學大家都喝生水,這壞毛病到市裏被趙鳴雁意外發現,糾正好幾次才改掉。
慢慢江飲也發現純淨水、自來水和涼開水之間确實有很大區別。
還有蘇打水,倒甜不甜,怪好喝。
體育課開始前,很多同學會把書包放在樹下的花壇邊上,等一打鈴就直接拿上出校門。
昆妲換位置坐過去,黏糊糊的小白胳膊貼着江飲玩一陣,瞅準空檔,命江飲拿上書包跟她跑路。
昆妲等在她們常常翻牆逃跑的地方,江飲挎着兩只大書包姍姍來遲,半瓶冰水下肚,臉已經白得泛青。
按照過去流程,江飲得先把昆妲送到牆頭上,然後書包遞給她扔過去,自己爬上去,下地後才伸手去抱她。
前半截還算順利,到江飲準備跳牆的時候,上半身風裏草似晃蕩兩下,頭朝下直直栽倒,落地後連聲悶哼都沒有。
昆妲先是愣住,眼睛瞪得大大,回頭看一眼,喊了聲“江飲”,毫不猶豫跳下來。
裏面牆高,外面牆矮,也有一米二三,事實證明沒了江飲她也不是不能跳。
江飲倒在地上,昆妲把她翻過來,看見她額角血順着流下來,把睫毛凝成了一把小扇子。
家裏的司機接到昆妲電話,在巷子裏找到她們,把江飲抱到車上,送去醫院。
醫生給江飲縫了針,她在急診室大廳裏一張單人小床上醒來,昆妲低呼了聲,騰地跳起來,跑去找護士要紙杯接水。
“醫生說等你一醒就把這個藥吃下去,他說你是痛暈的,也是因為天氣太熱。”
白色小藥片躺在昆妲軟軟的手心裏,還有一杯溫溫熱的水。
江飲乖乖吃了藥,昆妲才埋怨瞪她一眼,“你來姨媽不跟我講?搞得像我欺負你。”
司機站在旁邊沒說話,只遞來一袋小面包,是幾分鐘前昆妲讓他出去買的。
“吃點這個,免得藥片燒肚子,也是醫生說的。”昆妲把面包片撕成小塊喂給她。
江飲受寵若驚,“我自己可以。”
昆妲手不松開,開始指揮司機,“你先回去吧,晚點我們打車走,我們的事自己會跟大人講的。”
司機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男人,一向沉默寡言,開車時聽到的許多秘密都是左耳進右耳出。他沒打算丢下她們,說了句“我在車上等”,随後轉身離去。
昆妲目送他離開急診大廳,長長舒了口氣,轉臉對着江飲發脾氣,“你肚子痛不告訴我?”
止痛藥開始産生作用了,藥物使江飲産生一種興奮的眩暈感,她遲緩扇動着眼皮躺倒,抓到昆妲的手,小聲道歉:“對不起嘛。”
昆妲噘着嘴巴瞪她,“我又沒欺負你!”
“你沒欺負我。”江飲捏捏她的手,“不要生氣了。”
“好吧,看在你受傷的份上。”昆妲這才撲到她身邊去,手舞足蹈講述經過,“人家都吓死了!你吓死我了!”
十幾分鐘後,江飲感覺肚子已經完全不痛,起身去衛生間整理自己,準備離開。
在洗手臺的大鏡子面前,昆妲濕漉的手攥着她手腕,左右看看,稍踮腳湊近,軟軟的吻蓋在她唇角。
江飲一雙眼茫然不知所以,昆妲想想,再次湊近,伸舌舔了下。
“你幹嘛……”江飲手背輕輕擦過,不知道是藥物作用還是其他,感覺暈乎乎的。
“你不要跟你媽媽講,好不好。”昆妲雙手抱着她,無瑕的漂亮臉蛋迷惑她,“不要說是因為我摔破頭的,好嗎?”
摸摸額角的白紗布,江飲“哦”一聲,老實巴交的樣子,“那就不說嘛。”
“你真好。”昆妲快樂踮了兩下腳。
有人進來了,昆妲松開,她們假裝洗手,一起離開醫院。
在車上,昆妲突然又湊過來,攏唇小聲說:“你的臉是鹹的。”
明明是嘴,她不好意思讓司機聽見,故意說臉。
于是江飲舌頭伸出來,努力去舔自己的臉。只能夠到一邊的嘴角,她傻笑,“我嘗不到。”
“笨蛋!”昆妲打了一下她大腿。
回到住處,江飲沒有向趙鳴雁隐瞞暈倒的事,只說是自己摔的,還說是昆妲送她去醫院,給她縫針喂她吃藥,出錢又出力。
趙鳴雁沒有起疑,心裏只琢磨明天炖點什麽給她喝。
說來也是怪,一鍋湯兩個女孩分着喝,江飲死活不長肉,倒是把昆妲養得白白嫩嫩。
兩人并排站一處,一個似雪團捏的,一個像棵瘦樹苗。
晚上昆妲跑來保姆房,故意在趙鳴雁面前晃晃蕩蕩,是想看看江飲有沒有偷偷告狀,趙鳴雁卻以為這丫頭是來邀功,問她:“明天兒童節,想吃什麽呀,阿姨給你們做。”
江飲在窗邊學習,扭身回頭看,昆妲毫不見外已開始掰着手指頭點菜。
趙鳴雁被她逗得呵呵笑,“你這丫頭,倒是會吃,都是些硬菜。”
“我們一起吃。”昆妲在趙鳴雁面前總是不自覺帶點小心和客氣。
“好,晚上一起吃。”趙鳴雁答應。
窮人最容易體會的實惠就是吃了,豐富貧瘠味蕾,填飽饑餓的肚子,營養全部被胃吸收,實實在在滋養身體。
兒童節是個周六,初三上午有課,下午放學昆妲沒急着回家,給司機指路,去了附近一條商業街。
昆妲讨錢很容易,父母做了對不住她的事情,沒陪她這樣那樣了,兇她吼她了,她掉幾滴眼淚就能要到錢。
平時得費點功夫,節日當天很容易,一個白生生的小巴掌還沒展平,錢就進兜裏了。
昆妲是帶江飲來買衣服的,某著名少女服裝品牌店,鋪天蓋地的粉紅,鞋底在光潔無垢的地面摩擦出尖響,導購小姐兩條娟秀的紋眉随話音上下跳躍。
“你不用管,我自己看。”
昆妲找到連衣裙專區,一根手指順着排排衣架劃過去,動作相當熟練地取出挂在臂彎,拉着江飲直接進了試衣間。
隔間門關閉,世界瞬間安靜下來,江飲背着書包傻傻站着不動,昆妲輕推她一把,“脫啊,愣着幹嘛。”
江飲糊塗,卻還是很老實把書包放地上,外衣脫下來擱好。
試衣間靠牆一張軟皮凳,有一面牆的鏡子,昆妲把她衣服挂起來,書包提到凳子上,旁邊坐下,“你一件一件換給我看。”
她現在買衣服竟然連換都懶得換了,江飲嘆了口氣,只當是試給她看,神經很放松,在鏡中扭動着觀察自己,替她把第一道關。
擡手遮住額頭紗布,江飲拎起裙擺轉個圈,“怎麽樣。”
“感覺太花了。”昆妲搖頭。
“那下一件。”江飲走到她面前,把後面拉鏈亮給她。
昆妲揪住領口把拉鏈拉下,少女光滑薄削的後背顯露,昆妲剝筍似把裙子從她身上褪下來,勾住她肩頭兩條內衣帶。
“怎麽啦?”江飲扭頭問。
“你好瘦啊。”昆妲手指順着她後背往下,撫在她腰肢,“真細。”
江飲被她弄笑了,瑟縮着扭過身,因為害羞,腰肢稍用力擰了一把,畫出道柔美的弧線。
似被這個轉身迷住,昆妲先粉紅着一張臉望她,随後手指搭在她側腰純棉白色內褲邊緣,好玩拉起彈了一下。
“幹嘛呀——”江飲撈起裙子掩住自己,“你好壞。”
“有什麽了不起,我還不是有,我的還帶粉色小愛心呢!”昆妲同她拉扯在一處,江飲後背抵到牆,捉住她手腕小聲說:“不要把人家衣服弄皺了。”
“弄皺我買。”大小姐豪氣。
“你到底想幹嘛呀。”江飲額頭抵在她額頭,好玩跟她頂在一起,左右地蹭蹭,“不要調皮了,在外面呢。”
“又沒有人。”昆妲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什麽,就是想跟她玩。
那天江飲試穿了八條裙子,在離開試衣間前,昆妲讓她換上其中最為滿意的一條,然後牽着她手收銀臺結賬,把吊牌剪去。
一直到離開店鋪行走在大街上,江飲才醒悟過來,這條裙子可能是昆妲專門買給她的。
有點花哨的一條背心裙,柔軟輕薄的面料,大片花朵和綠葉,裙擺層層疊疊,微涼布料掃過腿部肌膚,她如同行走的花束。
這完全是昆妲的審美,是她喜歡的款式,可裙子确确實實穿在江飲身上。
“是買給我的嗎?”江飲小聲發問,拘謹和不安又回來了。
“你想得美!”昆妲讨厭她總是像小老鼠一樣偷偷摸摸,兩只眼珠賊兮兮亂轉,剛才試衣間大大方方的樣子多好看吶。
“今天兒童節嘛,你不是說你最喜歡過兒童節,說以前你外婆都會帶你去鎮上給你買衣服……但是你不要誤會哦!我只是借給你穿,你可別以為穿過就是你的了。”
她對手指和叉腰的樣子在江飲眼裏簡直美死了。手心愛惜在裙擺上撫摸,江飲盡量忽略幾分鐘前她遞出去的那幾張百元大鈔,不去想這份恩惠到底需要自己多長時間的省吃儉用才能抵消。
“我不會弄髒的。”江飲說服自己接受她的贈予。
“弄髒就洗呗,有什麽大不了。”昆妲已經蹦跳着跑到前面去,“快點!我們去買冰淇淋!”
之後回到鳳凰路八號,大人們誇獎說“小水今天好漂亮呀”,江飲連連擺手說不是的,裙子是昆妲借她穿的,臉上卻笑着,身體很誠實拎起裙擺來,腳跟齊齊擡一下,是個羞怯展示的姿态。
那條裙子昆妲一直沒有要回去,現在還挂在江飲衣櫃裏,幾次搬家都不曾遺失。
現在買裙子的人變成江飲。
兜裏有錢心不慌,江飲今非昔比,已經可以自如直面導購小姐略帶探究的打量,挽着昆妲昂首邁入店鋪,甚至學會反擊,目光挑剔掃過排排展示貨架。
這種心态的轉變很微妙,蘇蔚将其形容為‘小人得志’,江飲不否認,日常生活窮摳搜氣質不加掩飾。
實體和網購到底不同,品質的優劣更直觀更形象,也更能滿足人的虛榮心,江飲已經在想象自己像偶像劇裏霸道總裁一擲千金的豪富模樣。
走過兩排貨架,江飲下巴尖從前到後傲慢劃過,“感覺還行吧。”
昆妲摟着她胳膊緊依偎着,手指根根收攏握拳,“老板,咱們要把這家店買下來嗎?”
旁邊導購驚訝瞠目,江飲頓時破功,手背掩唇笑得雙肩直顫。
昆妲甩甩手,“算了,還是捐給山區學校吧,那樣更有意義。”
導購看神經病的眼神看着她們,沒再繼續跟。
走出一段,昆妲才捂嘴偷笑了下,歡呼跑開,“漂漂裙子,我來啦!”
“慢慢挑。”江飲坐在試衣間外頭的皮沙發上等。
欠昆妲的小布丁凍在冰箱裏,欠昆妲的裙子已經被拿進試衣間。
——“這件怎麽樣?”
——“可以。”
——“這件呢?”
——“還行。”
——“那這件呢。”
——“将就。”
——“我好看嗎?”
——“還湊活。”
江飲盡量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雖然這其實根本沒什麽必要,也不能證明什麽。就是拉不下臉,一如既往嘴硬。
昆妲心情完全不受影響,像只花蝴蝶翩翩四處采蜜,抱了一大捧跑回她面前,“可以買幾件啊?”
“随便你。”江飲口氣淡淡。
“三件可以嗎?”昆妲小心發問。
江飲捏了捏褲兜裏的手機,“看你喜歡。”
“你心疼啦?”昆妲偏一下頭。
“切,這才多少錢。”江飲靠在沙發背,二郎腿架起來,“去試。”
人一走,江飲立馬并膝坐好,手機解鎖,活期理財項目裏提錢到餘額。
不然待會兒不夠結賬就尴尬了,現場再提,導購說不定以為她現借錢來付呢!剛還在人面前吹牛逼。
怎麽能允許這種事情發生!她現在可是大老板!
江飲這頭事情剛辦完,那頭試衣間門縫裏探出個腦袋,昆妲沖她勾手指,“你過來一下。”
“幹嘛。”江飲又恢複冷酷。
“你過來嘛。”昆妲跺腳。
江飲摸摸鼻子,兩手插兜走近,昆妲拉開門直接把她扯進去。
連衣裙松松挂在肩膀,昆妲直往她懷裏鑽,甜蜜蜜撒嬌,“幫人家拉下拉鏈。”
面面相對,江飲不自覺臉紅,兩手徒勞攤着,說話都磕巴,“你、你這樣,這麽近,我怎麽拉……”
抓住她手腕搭在腰側,昆妲朝她脖子吹氣,“就這麽拉呗。”
“幹嘛。”江飲偏過臉,手僵在那不動。
昆妲兩根食指分別戳在她腮邊,“你現在真的很愛臉紅欸,你小時候好像都不怎麽臉紅的。”
“我臉紅嗎?”江飲趁機擡手摸臉,“小時候不懂吧。”她沒意識到自己已落入圈套。
“意思你現在懂啰?”昆妲忽想到她之前維護的‘前女友’,頓時氣悶,胸往前挺,“那我跟你前女友比,誰大。”
江飲本能低頭,連衣裙領口極低,眼前大片膩滑雪白,她抿了下唇,臉偏到一邊。
“你說!”昆妲催促。
“不知道。”江飲脖頸擡高。
大小姐脾氣上來了,昆妲冷哼一聲,“我知道你不會回答,畢竟是前女友嘛,怎麽說都挺沒品的,但不妨礙我跟她比較,對吧?”
她兩根手指順着江飲心口爬,不時畫圈,“我真好奇她的樣子,多高呢,什麽體型呢,膚色呢……”
“還有你們在床上的樣子。”
江飲轉過臉看她。
昆妲挑釁揚眉,“怎麽。”
江飲笑了,一種無奈又好玩的笑。
“你笑什麽。”昆妲立即垮臉。
“其實也沒什麽不能說的。”頭歪向一邊,江飲作努力回想狀,“她比你稍矮些,那時身材很好,健康,有肉卻不顯臃腫,頭發黑亮,臉蛋也相當漂亮的,皮膚跟你一樣白。”
“至于在床上……”江飲頓了頓,這次是真害羞,連脖子都紅透。
但她确實沒撒謊,前女友跟描述裏一模一樣,只是八年不見,長高了些,吃太多苦,瘦不少。
昆妲一雙眼瞪着她。
“是你自己要問的哦。”江飲幸災樂禍,“幹嘛,吃醋啊。”
“我吃屎也不會吃你的醋。”昆妲咬着後槽牙。
“嗐,咱沒那必要不是。”江飲擡手梳理她肩頭碎發,連衣裙肩帶擺正,兩手環過腰肢摸到後背拉鏈,撥開披散的長發快速拉上。
擡眸間視線再次相撞,江飲被她眸中兇狠的漩渦吸引,沒有躲掉。
大概是同時想到小時候,有很長時間,她們沉靜凝望着對方。
江飲忽想到一種可能,少時共同經歷的快樂時光,在異鄉許多個流離的夜晚同樣慰藉着她,在天涯的兩端,同一輪明月的清輝下,她們或許曾深深地彼此思念,都期盼着再見那天。
然而山巒重重,湖海茫茫,八年水滴石穿出一道巨大鴻溝,堪比天塹。
反手把拉鏈拉下,昆妲手指勾住肩帶,剝荔枝一樣,将自身鮮嫩多汁的內裏完全展開,裙子揚手扔到旁邊,燈下微微挺身。
“你看着我。”昆妲說。
江飲不看,數天花板小射燈,一二三四五。
昆妲扣住她下巴,蠻力扳過臉,江飲被迫直面她,瞳孔睜圓。
八年的荒生野長,長出一個渾身尖刺無所顧忌的昆妲。
“我是真的感激,感激你為我所做的一切。”她語氣平淡、冷靜,抓住江飲的手蠻力撫向心口,“我沒什麽能付出的,只要你想,随時。只要是你,我都願意。”
昆妲認為自己已經足夠坦誠,“你幫了我很多,爸爸媽媽的墓地,我現在睡的床,我的工作,一切的一切。”
“我知道你會說,是因為小時候的情分才對我好,但那東西真的太飄了,也太遠了,不還回去點什麽,我晚上睡覺都不踏實,你能明白嗎?”
問題又回到了原點,呼吸可聞的距離,她們之間卻似相隔萬裏。
江飲再次忍不住笑,猛地抽回手,她在瞬間變得鋒銳,“所以你認為的付出就是跟我睡。”
“不然呢?”昆妲質問她:“難道你不想,那你為什麽總是臉紅,為什麽總夜半偷看我。”
“我是誠心誠意想對你好。”江飲忽感到心痛極了,“我不知道這是你下意識的保護機制,還是因為所謂前女友說的氣話。我真的沒你想的那麽複雜,我現在有能力對你好,我願意對你好,僅此而已,你能不能明白?”
幾秒對視。
松開手,昆妲退後一步,“可是我不能說服自己這麽輕易接受你的好,難道你覺得我們之間還會産生感情?”
“醒醒吧江飲,我們早就完了。”她自嘲勾起一邊嘴角,“如你所見,我就是個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