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咫尺天涯

第 29 章 咫尺天涯

——“自尊真的沒那麽重要, 只會讓人受罪。”

所以昆妲現在完全抛棄了自尊,她實在是受夠了罪,她走向另一個極端。

當周圍人的好蜂擁而至, 她只覺惶恐。

如同一株長久經歷幹旱的植物, 已經适應嚴苛的自然環境,突來大雨灌淋,未必就能承受這場毫不吝啬的恩賜。

江飲, 江飲的外婆以及她的媽媽。

還有蘇蔚、陳穎, 店裏另幾名同事, 菜市場總多送幾根蔥的大姨……

當身邊所有人都在竭盡全力地打撈、救助,她心裏有個聲音說, 你再不爬起來是不是太不識趣了,你對得起大家的付出嗎?

江飲真正的家在貼近主城區的一片高檔住宅,交通方便, 周邊設施齊全, 高層的三居室,視野好通風好, 大小适中, 也符合她們家人一貫的低調節儉。

外婆很熱情,沖昆妲一勁兒努嘴擠眼睛, 拉着她手妃妃長妃妃短, 飯桌上不停給她夾菜。

老太太表達愛的方式簡單粗暴, 滿嘴好聽話把人哄得飄飄欲仙。

這祖孫三代性情各不同, 也虧得趙鳴雁話少, 昆妲不必再分心去應付她。

關于過去那八年, 昆妲實在是一個字也不想講,對誰也不想講。

但想到趙鳴雁之前車上說的那些話, 昆妲想想還是放下筷子,主動開口:

“媽媽在公墓園,小水幫我買了壁墓,跟爸爸在一起。”

昆家敗落後,昆太太身邊那些曾常去購物和美容的朋友一夜間散了個幹淨,家裏的司機、廚師、阿姨也遣散,在她們離開之前的幾個月,只有趙鳴雁常常去看望。

媽媽應該也是想見見她的。昆妲想。

大概沒指望能得到回複,趙鳴雁明顯愣了下,反應兩秒才“哦哦”着點頭,“那明天能去看看吧?明天上午去。”

昆妲望向江飲。

“看我幹嘛。”江飲糊塗。

“你是我老板。”昆妲說。

江飲鼻孔裏出氣,“那我還能不準你去?”

“我現在是你的員工,我不得跟你請假?”昆妲反問。

“那我準假了,去吧,我們一起去。”江飲嘚瑟,“當老板确實爽,以前打暑假工的時候我就常常在想,以後當了老板要怎麽怎麽耍威風,制裁那些不聽話的小員工,如今得償所願,說明什麽?”

她也學會賣關子,那模樣十足欠扁。沒人搭話,昆妲怕她下不來臺,“說明什麽?”

江飲搖頭晃腦,“說明人還是要有夢想,有夢想誰都了不起!”今天在王經理辦公室耍威風那股興奮勁兒估計還沒過。

外婆直擺手,“以怨報怨,不好,冤冤相報何時了。”

“以德報怨是缺心眼!”江飲高聲。

飯桌上氣氛活絡起來,昆妲挺挺腰板,兩手攥拳又快速松開,拾起筷子開始認真對付碗裏的飯菜。

外婆晚上要她們在家裏住,趙鳴雁也說從這邊開車去公墓園更近,江飲坐沙發上抓腦殼,“那卧室只有一張床啊。”

“一張床不能睡?你們兩個女孩子,小時候還不是天天睡在一起。”趙鳴雁進屋去給她們收拾房間,換幹淨床笠。

江飲跟到門口,靠在門框,身體朝向媽,話卻是說給沙發上的昆妲聽:

“那你也不問問別人願不願意,小時候是小時候,現在是現在,我們在那邊都是分床睡的,一人一張單人床。”

“我不介意,我睡哪裏都可以。”昆妲屁股在沙發上試着颠兩下,“要不我睡客廳,沙發也挺軟的,反正之前一直都睡沙發。”

“那可不行。”外婆先垮臉不幹了,“哪能睡沙發,睡床去,床多軟多舒服,再說你睡沙發不怕包租婆在你頭上撒尿啊!”

包租婆是江飲家的貓,一只黑白相間的奶牛貓。

昆妲一進門就注意到了,它腮邊有塊指甲蓋大小的黑毛,遠遠看像嘴一直沒閉攏,時刻炯炯有神萬分驚訝的模樣。

外婆說這只貓原本在小區流浪,身上長了個乒乓球那麽大的瘤子,江飲把它撿來,送去寵物醫院做手術,差點死翹翹。

“兩年多了,現在還活蹦亂跳的,每天要吃一大盆,吃得多拉得多,偶爾還耍小性子呢。”

昆妲先想到貓的手術費肯定不是一筆小數目,江飲現在果然是老板了,有錢了。但這确實是江飲能幹出來的事,她的吝啬從來只對自己。

包租婆窩在電視機旁的一盆綠植裏,兩只圓溜溜的大眼睛直盯着人,視線相觸的瞬間又快速轉過臉去,若無其事東看西看。

到底是江飲的貓,偷看人那賊樣兒都是複制粘貼。

那江飲是不是也把我當成一只可憐的流浪小貓來救治呢?昆妲想。這讓她感覺放松很多,假如她是一只小貓的話,一切都合理了。

小貓就是應該享福的,小貓做什麽都是對的,小貓抓人撓人也是對鏟屎官的恩賜。

客廳裏一老一小在聊貓,江飲身子擡起,邁腿進卧室幫媽的忙,趁機再探她口風,“小時候你不是老說我,不準我跟昆妲在一塊玩,說我們雲泥之別,現在怎麽又同意了。”

趙鳴雁拉開衣櫃門,扭頭望一眼,“我同意什麽了?”

江飲說:“同意我們在一塊啊。”

“你們在一塊了?”趙鳴雁問。

江飲說:“沒有。”

趙鳴雁說:“那你說個屁,自作多情什麽。”

江飲不服氣,“我說的在一塊是指交朋友,一起上班,一起吃飯,一起回家。”

“我同不同意也沒耽誤你們一起上班一起吃飯一起回家。”趙鳴雁找了塊粉唧唧帶小碎花的床笠扔出來,“趕緊鋪上。”

江飲抿着嘴唇笑,媽什麽态度她知道了。她還嘟嘟囔囔不高興,“害我之前提心吊膽。”

房間收拾好,她們卻遲遲不進屋睡覺,來的時候還手拉手,現在一人坐在沙發一角,隔了十萬八千裏。

包租婆踱步走到昆妲面前,腦袋往她小腿蹭蹭,昆妲順勢把它抱起,它圓乎乎的小身子從裏發出悶悶的咕嚕聲,持續不斷,昆妲耳朵湊上去聽,簡直是輛活的拖拉機。

“它這麽叫是代表很舒服嗎。”昆妲試着捏捏小貓爪子,肉墊涼涼的,手感奇異。

江飲在河對岸同她講話,“它一直都是這麽叫。”

“那就代表它一直很舒服,很開心。”昆妲說。她愛不釋手,小貓身子真軟,吸一口,毛毛也香香熱熱。

江飲“嗯”一嗓子,“可不是,裝模作樣五分鐘,榮華富貴一輩子。”

昆妲說:“還不是你自己要帶人家去醫院,人逼你掏錢啦?”

江飲說:“那它求到我腳邊了怎麽辦,碰瓷我啊,直接躺倒不走了。”

竟然指貓罵人。

昆妲理直氣壯,“它也不能拿刀威脅你吧,它那麽小那麽軟。”

江飲聳肩,“沒辦法我心善,我人好,我簡直活菩薩。”

趙鳴雁走出卧室,站廊道口擰着眉毛,“快洗澡睡覺,明天還有事要辦。”

兩人不去都不去,一去搶着去,盥洗臺前你撞我,我撞你,趙鳴雁從旁經過,昆妲轉身進浴室,就要關門,江飲一條腿伸出去,“你不拿東西吶。”

昆妲拉開門,瞪着眼朝她攤開個巴掌,“拿來。”

“等着。”江飲在她手心輕輕一打,轉身跑走。

江飲的浴巾,江飲的洗面奶,江飲的牙刷,變化的物什,不變是昆妲繼續心安理得享受她的一切。

用浴巾擦拭身體時,昆妲忍不住舉高湊到鼻尖聞了一下,十幾分鐘後江飲進浴室再次使用這塊毛巾時,會想到上面沾有她皮膚表面的水珠嗎?

像兩雙互相撫慰的手。

潮濕,柔軟。

抹去鏡面上水霧,昆妲在鏡中看見自己被熱氣蒸紅的臉蛋,相處已經有段日子,她怎麽後知後覺害羞起來。

浴巾裹好身體,昆妲打開浴室門,江飲恰巧從卧室出來,手裏拿一套薄睡衣,兩人同時頓住,對望。

浴巾往胸口扯扯,昆妲快速從她身邊走過,低頭進房間。

江飲拿着睡衣走進浴室,轉一圈又回去,房間門順手帶上,把睡衣往前遞。

昆妲接過放在一邊,江飲站着不動,昆妲擡頭,“怎麽了。”

聲音很輕,帶着濕漉漉的熱乎氣,還有沐浴露的清淺花香。

“你得把浴巾給我,我……”江飲臉紅爆了,腦子裏有只燒開的銅壺在尖叫,她聽不見自己說什麽,“我也得擦。”

今晚她倆都有點不正常,昆妲手忙腳亂把浴巾扒下來,江飲忘了背過身去,怔怔看。

昆妲胡亂扯了睡衣虛掩胸口,江飲連滾帶爬跑開,昆妲獨自坐在房間,手背貼貼滾燙的臉頰,心裏也奇怪呢。

剛住進家的時候,也沒少光溜溜在她面前走來走去,扭腰擺胯,內褲也不穿……遠的不說,今天上午她還幫着洗了澡。

襯衫扣子一顆一顆解開,裙子拉鏈直拉到底,手指勾住內褲邊緣,迅速褪下……

情況特殊,那時并不覺得旖旎,這些畫面卻奇異出現在腦海,上衣套頭,昆妲扯扯衣服邊倒在床上,順手抓了枕頭,臉埋進去嗅。

布料絨絨的洗衣液味道,很香,床墊又大又軟,伸展開手腳,昆妲翻身打個滾。

江飲搓着頭發回到房間時,昆妲就坐在邊上等着,床頭櫃上放一杯溫水,她把藥片摳在手心裏,站起來一顆一顆給她塞進嘴巴裏,水杯遞過去,“喝。”

就着人手喝了大半杯,江飲才問:“吃的啥藥。”

昆妲揚拳,“吃的啥藥你自己不知道!人家喂你吃你就吃!”

江飲莫名其妙,“那你喂我,我可不得吃。”

“消炎藥!治耳朵的藥!”昆妲大聲。

江飲撈起脖子上挂的毛巾擦擦頭發,“我耳朵早沒事了。”

“我檢查。”昆妲撥開她耳側濕發,舉着手機電筒往裏照。

還是得苦肉計啊,江飲心裏美,問她:“看出什麽沒有。”

昆妲說看不出來,江飲說當然看不出來,是另一只耳朵,“你還裝作關心我,哪只耳朵都不知道。”

“賤人!”昆妲氣得掐她。

耍鬧完,該躺到床上睡覺,兩人又尴尬了。江飲說你睡哪邊,昆妲并着腿坐那,說都行,江飲說那你就睡這邊吧,說着踢了拖鞋從她身邊爬上床。

關燈,一人貼着一邊床沿躺下,尺寸一米五的夏涼被兩頭各被她們揪在手裏,繃得懸空。

空調風悄悄吹,露在外頭的半截身子還怪冷,黑夜中昆妲嘆息,“要不往中間睡點。”

江飲“昂”一聲,胳膊擡一下當是挪過了。

昆妲挪了大半,手四處摸摸,江飲蜷起腿,昆妲說你怎麽沒動,又挪過來幾寸。

胳膊貼胳膊了,江飲想往旁邊躲,已經到床邊,她只能把手臂捧在胸口。

“還有空吶!”昆妲說着又貼上去。

腿貼腿了,一瞬間的滑溜讓人心驚,江飲頓時大亂,稍側起身子。

“你幹嘛!”昆妲生氣了,“你嫌棄我?”

“我不習慣。”江飲老實說。

不讓她貼,她非要貼。昆妲翻身挺胸就往她身上蹭,“我有毒,我是毒蟲毒蘑菇,沾上就死,你馬上死翹翹!”

江飲迅速蜷成一只甲殼蟲,抱頭把自己團起來,昆妲猛地掀開被子跳起來,四肢胡亂就往她身上招呼,“讓你躲!讓你躲!”

“咚”一聲,什麽東西掉地,昆妲抓空,四處摸,房間遮光簾擋得太過嚴實,她什麽也看不見。

恰好手邊摁住個東西,根據硬邦邦的材質判斷是手機,昆妲雙擊兩下屏幕,按開電筒。

江飲剛從床底下爬起來。

“你再躲!”昆妲扭開臺燈,關閉手電,卻忽地一擰眉,再次點亮屏幕。

江飲撲來,與她争奪,她反應也快,腿一縮朝後滾開,床上站起揚高手臂。

被發現了,江飲挫敗,站地板上沖她幹瞪眼。

“你屏保為什麽是我的照片。”昆妲轉過臉。

十八歲那年的合照,高考結束沒多久,她們并肩站在教學樓前的臺階上,身後是漫天的雪白紙片,同學們把卷子和書本全撕碎了從樓頂扔下來,一場六月的雪。

她們貼得很近,手藏在身後交握,面對鏡頭,兩顆腦袋都不自覺朝對方靠攏。一個笑得很乖,唇輕抿起,眉眼彎起。一個笑得肆意,噘起嘴,尖下巴往前挑,還在臉邊比了個“V”。

是誰拍了這張照片,老師還是同學,不記得了,身後擁擠的人群被虛化,她們是故事裏的主角,美麗年華的某個瞬間被定格,多幸運,得以保存至今。

“什麽叫你的照片?”江飲吊兒郎當,歪嘴斜眼,“那上面也有我好吧,成你的照片了。”

昆妲說好,“你手機屏保為什麽是我們的照片。”

江飲咧嘴笑起來,“你這話問得,那是我的照片,我的青春,我怎麽就不能設屏保。”

“你不會還喜歡我吧。”昆妲學她歪嘴,“哇偶,你好長情哦。”

江飲扯着她睡衣袖子把她拽到面前,手機搶回來,“我喜歡你?你知不知道自己什麽身份啊,我四舍五入也算個總裁了,你一個小趴菜,小員工,大白天做夢呢。”

昆妲說:“現在是晚上。”

“那就更适合做夢了。”江飲躺上床,關閉臺燈。

之後兩人都老實了,昆妲把被子分一半出去,“其實我還挺想夢見你的。”

黑暗中江飲偏過臉,“那好,看我們能不能在夢裏遇見。”

困倦來襲,沉沉睡去,胸口甜蜜飽漲,暖暖流遍全身,夢裏能不能遇見都沒關系,不怕的。

她就在身邊。

這一覺睡得很好,昆妲醒來時,看到江飲近在咫尺的臉,還吓一跳,慢慢想起昨天的事,她定下神來,目光細細描摹過眼前人。

江飲設置為手機屏保的照片,昆妲也有,就裝在相冊裏。收拾行李準備走的時候,她的四個行李箱被姐姐縮小成半個,連照片也篩減得只剩五分之一。

此後經歷種種,她萬般慶幸,還有照片可供慰藉思念,家人相繼離去,從出生那一刻所積攢的愛意,都濃縮進一張張薄薄的紙片裏。

“原來我們都一樣呢。”昆妲唇瓣翕動。

在天涯的兩端,遙遠山海相隔,有可能沐在同一輪明月的清光下,看同一張照片。

你想着我,我也想着你。那時大家都沒想過還能再見面,你盼着我,我也盼着你。

想伸手觸碰,又不敢,怕忍不住抱你,吻你,怕就此分不開。

指尖懸在江飲鼻尖寸餘,昆妲最終收回,察覺到她快要醒了,趕忙閉上眼裝睡,翻個身悄悄拉開距離。

早飯後出發,目标是郊外的公墓園,昆妲注意到趙鳴雁換了一身黑裙子,餐桌上還有不知何時送來了一大束紅玫瑰。

“我記得你媽媽最喜歡的就是玫瑰,那時候我在花園裏種了一些,但始終長得不好。”趙鳴雁聲音有點啞。

昆妲點頭,“要我幫忙拿嗎。”

她說不用,臂彎勾過把鮮花捧在懷裏,拿上車鑰匙,“走吧。”

江飲的瘦是遺傳媽媽,趙鳴雁瘦,細高個,小時候昆妲就感覺她跟以前見過的家政阿姨不一樣,她身上有股很特別的氣質,如今歲月和財富加持,更提煉得醇厚。

沒有太多花哨的飾品,耳環和胸針精致點綴,黑發蓬松微卷垂肩,手提包款式大氣,價值不菲。

媽媽跟她不一樣,媽媽喜歡所有鮮豔的,漂亮的,轟轟烈烈的,連吃飯口味都偏鹹辣。如果媽媽還在,現在應該是什麽樣子呢,電梯裏昆妲歪着腦袋想。

“大花裙子,高跟鞋,頭發很長,燙染成蓬松的大卷。有時候也會穿旗袍,捏一把小扇子,對吧。”趙鳴雁回過頭,“如果你媽媽還在的話,應該是這個樣子。”

昆妲詫異回望。

電梯門開了,趙鳴雁率先擡步走出。

那束紅玫瑰被安放在車子副駕,昆妲兩手攀着前面椅背,想象媽媽坐在那裏的樣子,假如這輛車不是駛向公墓園,是去往郊外帶湖的山體公園呢?

就像趙鳴雁說的,媽媽人生的另外一種可能:

坐在副駕駛的白芙裳,穿條大花裙子,豐神綽約,明豔動人。

而不是眼前這般,小小的一捧裝在罐子裏。

趙鳴雁抱着花在壁墓前站了很久,骨灰盒上是白芙裳年輕時候的照片,估計也就二十出頭,還是學生妹的臉蛋,已經趕時髦燙了頭發,笑得很開,很得意。

江飲和昆妲等候在旁,乖巧不出聲,遠處一名中年男子快步跑來,紙巾快速抹過額上汗珠,擡手哈腰跟昆妲打招呼。

還是上次賣壁墓給她們那大哥,昆妲留了電話,這次專門把他叫來。趙鳴雁要把壁墓退了,重新買卧碑。

“你上次說要換,我以為怎麽也得等上幾年,沒想到這麽快。”銷售大哥跟昆妲說話。

昆妲搖頭,“不是我,是我阿姨,我媽媽的好朋友。”

江飲看她一眼,這聲阿姨倒是叫得順口,昨天見面沒叫,吃飯沒叫,今天聽說要給媽媽換卧碑,張嘴就來。

“真現實。”江飲小聲吐槽。

趙鳴雁把花放在一邊,已經伸手把骨灰盒從牆洞裏抱出來,她越過衆人,徑直走到樹下陰涼處一方石桌旁。

銷售大哥很有眼力見,知道今天誰是金主,快步跟上去,手上拿的一卷圖紙在她面前攤開。

“不用看了。”趙鳴雁說:“我要你們這裏最好的位置。”

銷售大哥回頭看一眼,“只買這一個嗎。”他記得小姑娘送來的是一對,夫妻來着,“兩個人的話,買合葬要劃算些。”

昆妲把地上花束撿起來抱在懷裏,擡頭看看被留在牆上的爸爸,覺得也合理。趙阿姨當年是媽媽帶進家的,她是媽媽的朋友,又不是爸爸的。

“你爸的我幫你買吧。”江飲說。

昆妲想想說算了,“好破費,就留在這裏好了。”誰讓爸爸沒朋友呢。

“也行。”江飲說:“壁墓其實挺好的。”人都死了,住得再恢宏也是白瞎。

“只是這樣的話,你爸媽就得分開了。”

“反正已經分開好多年了,再說前陣子不是已經團聚過。”昆妲朝着樹下趙鳴雁走去,“總之我是沒有錢的。”

銷售大哥還在介紹雙人合葬位,趙鳴雁打斷他,“就買一個,高處的,視野好的,你指給我看看。”

另一個就不管了,他親閨女都發話了,還有什麽好猶豫的。誰讓昆志鵬沒朋友呢。

十五分鐘後,白芙裳被重新安置到山頂,火紅玫瑰放置在鮮花擺臺,墓碑還來不及镌刻上她的名字,趙鳴雁長久站立在碑前。

大風天,流雲飛卷,時光倒流回十五年前她們初遇的那個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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