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跟景連歡再次見面是在新的周末。
“你那天體育課去哪兒了?”景連歡嘴裏叼着筆,筆尖上下搖晃,“課上老師點了你的名字,誇你八百米跑得好快。”
“真的嗎!”林纓後悔,“我就說了你不應該跑那麽快的,他肯定記住你的樣子了。”
景連歡盯着她幾秒,噗嗤笑出聲,“我騙你的,你的體育課不是定向運動嗎?沒什麽意思,很快就解散自由活動了。”
林纓微愣,挫敗地頹了上半身,她拿着筆在紙上畫了幾道,只當被捉弄之後的洩憤。
“你不是把課看得比命還重要嗎?居然敢找我代課了?”景連歡試圖從她的眸子裏找出些答案,“你偷偷談男朋友啦?急着去開房?還是捉奸?”
“我怎麽會談男朋友?”林纓煩躁地翻了翻書。
“那就是女朋友。”景連歡側頭,“你喜歡什麽樣的女生,或者女人?”
林纓陷入了沉默。
“看來我猜對了。”景連歡雙手搭在桌子上,湊近林纓的臉,“你喜歡我這樣的嗎?”
“不喜歡。”林纓立即回答,又覺得不禮貌,便改口,“也不是,我們當朋友就很好。”
她确實不怎麽喜歡景連歡這種女孩子,憑借着家裏的勢力混得風生水起,一輩子都不愁吃穿。
就算門門專業課都挂,以後也有的是好去處。
但比不喜歡更可怕的,是嫉妒。
林纓目前尚且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緒,對于景連歡的想法根本輪不到她口中的喜歡不喜歡,這一層她根本都沒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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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只是有金錢來往的普通朋友。
僅此而已。
“那你喜歡什麽樣的女人?”景連歡靠着椅背,雙腿翹起來挂在另一張椅子上。
林纓沒有回答,只是腦子裏浮現了景漣漪的身影。
黑色長卷發搭配紅唇,看向她的眸子裏含了些溫柔以及某些複雜的情緒。
具體的林纓也說不上來,她對于景漣漪的一切都很迷戀。
“看來你的确心裏有人啊。”景連歡眯了眯眼睛,“你想跟你心裏的這個人做/愛嗎?”
“在浴室的白色浴缸裏,淋浴頭沖着水,地面雜亂不堪。”
“在昏暗燈光下的鏡子前,你眼睜睜看着你的胴/體備受折磨。”
“還是在人聲鼎沸的公共場合,你只能忍着所有發麻的感覺努力保持冷靜最後又忍不住發抖?”
不堪的話在景連歡嘴裏一句句說出口,林纓的腦子不受控地亂想。
手指用了力,戳破了草稿紙,黑色的筆跡繞了一圈又一圈。
“別說了!”林纓把破掉的草稿紙卷起來扔進垃圾桶,“我們看題吧,翻到二十六頁。”
“是三十六頁。”景連歡糾正她,話裏帶笑。
她笑出了聲,手指戳了戳林纓的臉,“你不想占有你喜歡的人嗎?或者……被她占有?”
“這樣的愛太狹隘了,我不會那樣。”林纓的腦子一團亂麻,把課本翻到了二十六頁之後又後知後覺地翻回來,她們是該看三十六頁的內容的。
景連歡看穿她的慌亂,“你想錯了,愛就是占有。”
-
僞造的企業證明成功交到了林纓的手裏,是店長Martha給她的。
林纓拿着剛洗好的抹布,往身上蹭了蹭手上的水雙手接了過來。
上面的內容口吻非常官方,甚至連她都要信了。
Martha沒讓她繼續拿着菜單朝着門口新來的客人走,“你想換份工作嗎?”
林纓立即搖頭懇求,“我喜歡在這裏上班,您別辭掉我。”
“我就是說這裏的崗位,你想換到收銀嗎?”Martha的視線落在她裝進口袋裏的企業證明,布料隐約露出折疊的痕跡。
“收銀?”林纓反問。
收銀幾乎是餐廳內最輕松的崗位,不用來回跑,不用伺候難搞的客人。
最重要的是結賬的時候很多人會給小費。
唯一不好的地方大概就是離Martha最近,她每天大部分時間都是坐在收銀臺裏的電腦前,整理一些不知名的資料。
“收銀不是說只需要一個人嗎?而且您也會幫忙。”林纓咬唇,“應該輪不到我吧……上一個收銀呢?”
她來得時間不算長,這裏很多兼職都比她來得要早很久。
“你說勞拉嗎?那個金發小妞?”Martha嘆了口氣,“這裏的有錢人那麽多,她傍個大款把日子活得輕松一點不是很容易嗎?”
林纓不語。
“而且我向老板彙報過人員流動之後,是她特指你換的崗位,說需要給你安排一些輕松的工作。”Martha嗤笑,“她好像還挺心疼你的。”
林纓的手伸進口袋,摸了摸企業證明的邊角。
“如果你同意的話我就把你的崗位調過來。”Martha拿出一張打印好的職位更換申請表,“填一下。”
林纓沒有猶豫,拿了筆便在一邊寫。
Martha盯着她寫字的動作,面無表情地問她,“你會跟勞拉一樣,沒過多久就勾搭一個有錢人嗎?”
林纓寫字的手停了,她擡眸看向Martha,嘴巴張張合合,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随便問問嘛。”Martha暢快地笑,“你知道的,我要負責這裏每一個人的崗前培訓,好不容易熟悉流程了就走掉,那我不是虧死啦?”
Martha嗔怪看她一眼,自我安慰地搖搖頭,“你也得心疼我一下咯,我每天也很辛苦的。”
林纓填表的速度加快了,Martha臉色突變,一會兒一個樣子,看得她心裏壓抑得很。
把表上交之後,她就請了假回家。
景漣漪跟她發了房子的消息,說把行李搬到小區門口,會有人來接。
她只需要放心大膽地收拾東西就好了。
回家的兩個小時裏,沒人能形容林纓的心情。
連她自己也覺得是在做夢。
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揚,她的心髒也撲通直跳,就像死刑犯在裁決的前一秒被告知自己無罪釋放,迎接而來的只有自由的天空和雲彩。
但天氣不如她的心情快活。
傍晚時分,遠處又聚集了烏壓壓的黑雲,閃電伴随着暴雨,轟轟烈烈砸向了地面。
冷風透過緊閉的車窗,林纓沒忍住打了個寒顫。
她穿上了外套,從書包裏拿出雨傘,
她跟劉玉娟解釋了幾句,她很快便信了,連誇幾句自己的女兒争氣。
林纓笑笑不語,去了自己的房間收拾行李。
她大多數衣服都在學校,家裏的東西沒有很多,收拾起來速度也很快。
只有一個二十寸的小行李箱和一個書包,這就是她所有的東西了。
劉玉娟心系她的小推車,正聯系着熟人看能不能找個空閑的時間開車帶過去。
林纓坐下來安安靜靜地等,窗外雷聲愈發響烈,她走過去,望着發白的天空怔愣。
雷聲又一次響起,落下之後便是急促的敲門聲。
她以為是聯系的熟人鄰居,便朝着門走。
門冷不防被踹開,林纓往後縮了縮,看着刀疤領着幾個男人走進來。
刀疤看見她在門口,下意識看了眼門,随後便踹了腳身邊的男人,“媽的傷到人怎麽辦?不要命了?”
男人連聲道歉,看得林纓心中惶恐,生怕接下來的一腳會踹到自己身上。
刀疤叉開腿站着,咂了咂嘴打量客廳,“喲?出門去啊?”
他随意翻了翻放在行李箱上的書包,又走到廚房,“我看看今天有串串吃沒?”
林纓挽着劉玉娟的胳膊,警惕地看着這群人在房子裏到處瞎逛。
“大姐,我有點兒餓了。”刀疤咳嗽了幾下在客廳中央坐下來,“給哥幾個做點吃的吧,大老遠跑過來,雨還這麽大。”
“好……好……我去做……”劉玉娟緩慢走去廚房。
林纓盯着她的背影,最後看向刀疤,“我錢不是給你們了嗎?五十萬。”
“給這麽點兒塞牙縫呢?”刀疤用力拍了拍桌子,語氣又緩和了些,“不是哥為難你,哥也是替人辦事兒,哥上有老下有小活得不容易啊,你要是早點把錢給完,咱以後就不用來回折騰了。”
“還差多少?”
刀疤想了想,比了個五。
“五萬?”
刀疤吼,“五十萬!”
“不可能差這麽多的!”林纓質疑,“我爸根本就沒借這麽多錢!”
“那是他借多少的問題嗎?”刀疤說,“行,你不還也行,過幾天我去把那個律師函還有什麽當時的貸款合同給你拿過來,既然咱私下和解不了,那咱就走正規渠道,省得我給你白費唾沫。”
“別!我們還得起。”劉玉娟把煮好的串串端上桌,“我女兒上着學呢,她那個什麽檔案裏面不能有這些記錄的,對她以後不好。”
“錢不還說這些屁話有什麽用!”刀疤把熱氣騰騰的碗一掌掀在地上,“你們是死是活跟老子有什麽關系!”
“你們什麽時候要?”林纓隐忍着眼淚,此刻十分痛恨自己的淚失禁體質。
她不想掉眼淚來暴露自己的軟弱,但她怎麽也忍不住。
“現在。”刀疤往後看了眼行李,“要搬家是吧?今天錢要是不給,你們直接給我搬進局子裏吃牢飯。”
他指揮了幾個人,“去翻翻這箱子裏面有什麽東西沒有。”
“別翻!我去借!”林纓只想着快些解決眼前的麻煩,她跟媽媽離自由就差一步了,不能毀在找個時候。
幾個男人的動作停了。
“可能要等一些時間。”林纓擦掉眼淚,“你們別傷害我媽,我會借到錢的。”
她沖出門外,正巧遇到走上來的鄰居王叔。
“哎?纓纓?我正要去你家。”王叔問,“你媽媽說搬家,讓我開着三輪車把她那小推車拉過去。”
“王叔,你現在先把我送到市區好不好?”林纓拽着他下樓,“我很着急的!”
“去哪兒啊?”王叔跟着她下樓,“這麽大的雨,我想着你們要不要換個天兒搬。”
林纓懇求,“今天就得搬!”
“那行。”王叔把雨衣遞給她,“你坐後面,用雨衣擋擋。”
王叔把嘴裏的廉價煙随手一扔,“你嬸嬸說最近老下暴雨,讓我給車弄個篷子,也沒來得及弄,你可能得受點罪。”
“小姑娘家家的跟我們不一樣,這麽淋着容易生病。”
王叔發動了車子,帶着林纓往新湖公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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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湖公館。
景漣漪站在窗邊,盯着天空中一道道巨雷。
她嘴裏哼着不成調的曲兒,悠閑往酒杯裏倒着紅酒。
手機上的消息最近一條是兩個多小時前,景漣漪的心裏大概估了個時間。
沒幾分鐘,別墅的門口出現了一個瘦瘦小小的身影。
她整個人包裹在大紅色的雨衣下,快步朝着這邊跑過來。
門鈴響起,景漣漪手裏握着酒杯,悠悠朝着那邊走。
“您可以再幫我一次嗎?我什麽都願意做!”林纓雙手合十,濃郁的哭腔徹底吞噬了她。
景漣漪将她的雨衣脫掉,拉着她走進了客廳,給她倒了杯熱乎乎的姜茶。
“他們說還差五十萬!在搬家的時候找上來了!如果不還的話我跟媽媽走不了的……”
“林纓,不是我不幫你。”女人的眸底布滿悲憫,“我很想幫你,真的。但我也很為難。”
林纓端着姜茶的手顫抖着,心裏涼了半截。
“我不想瞞你什麽,我摸着我的良心坦誠告訴你,我是個商人,不是慈善家。”景漣漪的手放在自己心髒的位置,“我的員工有困難我可以毫不猶豫幫助她,但不是我的員工每次有困難我都會幫助她。”
“我什麽都可以為您做的!真的!”林纓跪在女人腳邊,試探着去搖晃她交疊的雙腿。
景漣漪彎下腰,盯着她淚眼模糊的眸子,手附在了女孩的手背上,“我可以從你身上獲得什麽呢?”
“我的一切。”林纓雙唇顫抖,“您想要我做的,我都可以做到。”
景漣漪從抽屜拿出紙和筆,“寫下來,你可以為我做到的。”
林纓兩只手分別拿着紙和筆,淚珠子立即将紙張浸透。
她握着筆,顫抖的手寫得極其困難。
景漣漪的目光落在紙上,随意問道,“你的一切也包括你的身體嗎?”
紙上并沒有寫明這些。
只是女人開口了,林纓便在末尾加上了括號——(包括我的身體。)
這是她的答案。
“你真可愛。”景漣漪輕笑,“你不怕我騙你嗎?”
林纓堅決地搖頭,“您不會騙我的。”
這已經她幫自己的第二次了。
這話引來景漣漪更大的笑聲,她拿起紙張仔細看了幾遍,“你真的想好了嗎?林纓。”
“我想好了。”林纓聽得懂景漣漪的意思,“這是我自己的決定。”
“你真的願意相信我啊?”景漣漪拿出公章有模有樣地蓋上。
林纓看到她蓋章,想起前幾天女人告訴她,蓋章的流程至少需要幾天的。
“我願意。”林纓開口。
“你家裏那邊我已經安排人過去了,行李收拾好了吧?”景漣漪看到她點頭,“他們會幫你把行李搬過去,今晚你在這裏好好休息,晚一點聯系一下媽媽。”
“好……”林纓泣不成聲,“老板,謝謝您……”
景漣漪臉上的笑容收了收,“林纓,我才應該謝謝你。”
她眉眼露出銳利,“謝謝你對我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