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她死了

她死了

泗水城宋家,悲哭震天。

宋朝月突遭意外的消息傳來,宋母當下就暈了過去,而宋父則跌坐在地上,雙手止不住地顫抖。

他們的女兒,竟就這般沒了?

宋朝月摔下那個山崖乃是無人所至的深淵,她如此連人帶馬車摔下去,恐連個遺骸都找不到。

是以華清和宋明澤從笙歌趕來時,等着他們的只有一個放着宋朝月從前于家中所着舊衣的棺桲。

華清還未進門就開始痛哭,她怨自己為何要将宋朝月帶去笙歌。

宋明澤從進門後,雙目便赤紅得厲害。他的雙拳緊握,牙關緊咬,身體好似有千萬根針在紮。

他本以為,這樣阿姐就能躲過災禍,可是呢,她竟橫遭意外而死。

他于家中待了幾日,待宋朝月安然下葬後,便重新返回了笙歌。

途徑宋朝月摔下的那山崖,他走至崖邊朝下望去,碎石滑落、幽深洞黑,從山底翻卷上來的崖風卷着他的衣擺,好像阿姐在對他喃語。

他的左眼落下一滴淚,同宋朝月一樣墜入深淵。

他不願在此過多停留,免得憂思愈發深重,翻身騎上馬兒,策馬趕回笙歌。

回笙歌的第一件事,他便去尋了孟祈。

最近禁軍抓了一個入宮的刺客,孟祈正為此事刑訊。

刑房內,孟祈看着那刺客皮開肉綻的傷口,心卻全然不在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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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統領,屬下想同您聊一聊。”

身後傳來宋明澤的聲音,孟祈回頭看他一眼,跟着宋明澤走出刑房。

兩人到了一偏僻的林地處,四下無人之境,宋明澤一拳便打到了孟祈臉上。

許是沒想到宋明澤會突生此舉,孟祈眼中有一瞬的錯愕。

宋明澤這一拳用了十足十的力,正好打在孟祈的顴骨之上,孟祈被打得偏過頭去,緩過勁兒後,問宋明澤:“你可知這是以下犯上?”

宋明澤自然知曉,自己如今是入了禁軍,而孟祈是禁軍統領,他這一拳打過去,後果是怎樣,他很清楚。

可是不撒這口惡氣,他心氣不順。

姐姐喜歡孟祈如此之久,為他做了這麽多,可這人糊塗至極,将她無視,這輩子到死,她都沒有得到對方一丁點兒憐惜。

“要殺要刮,悉聽尊便!”宋明澤咬牙切齒地說道。

即便宋明澤如此怒發沖冠,孟祈仍是淡淡的,他說話時又緩又慢,像是大病初愈般:“你走吧……”

宋明澤沒想到會是這般結果,他看着孟祈離去的背影,似乎覺得他有些變了。

孟祈騎馬出了禁軍營,他去了國公府,那個他好像許久都未曾回過的所謂的“家”。

見他回來,府門前的侍衛有些驚訝,問聲好後,孟祈已經走遠。

孟祈先回了自己住的院中,這屋內的桌椅之上已經積了一層薄薄的灰,他随便吹了吹,然後從自己的房間的暗格之中,拿出了一個不過拳頭大的盒子。

這盒子機關極為精巧,孟祈撥弄了好一會兒,才将這匣子打開。

裏面放着一封已經略有些泛黃的信紙,孟祈将其打開,這便是當年,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孟舒安給孟祈的另一樣東西。

這上面寫着的,是孟祈與宋朝月的生辰八字,底下寫着的,是孟舒安真正死前,所寫的最後一段話:

兄長,舒安自知時日不多,萬事皆已于信中安排妥當,然仍有一事,我心中仍有愧疚,遂于信中忏悔。

母見我體弱,想要尋一八字相合之女給我沖喜。我不願如此,是以暗中偷換了母親交出的生辰八字,将其換作兄之八字。本以為能就此拖延甚至逃脫母親替我尋覓親事,怎料很快便傳來尋到合适之女的消息。

母親同我說,這女子與我乃天作之合,二人往後必定鹣鲽情深、白頭偕老。可我知道,這并不是真的,這是我,偷換而來。

朝月見你第一眼,我見其眼中淚,便知這我從前認為可笑的八字、不願相信的命運,竟全然是真。她為了你,孤身一人嫁來都城。

我将赴九泉,雖有不舍,卻難逃命運。弟在此,望兄長替我看顧朝月,即便兄長不願娶之,也請兄長護其一生周全。

弟舒安

在此叩謝

這封信,孟祈初讀之際,只覺荒唐,可如今看來,竟是字字誅心。

天作之合、鹣鲽情深、白頭偕老……這字字句句,說的,竟都是他與那前世殺他之人,這究竟是緣,還是孽?

難道他們注定彼此糾纏,不死不休嗎?

孟祈又将這信回原位,于院中亂走,不知不覺便走到了孟舒安從前住的逸仙築。

穿過月門,院中的秋千還在随着秋風輕輕搖擺,只是這院中的花草早已腐敗。

孟舒安死後,宋朝月精心養護的花草也跟着枯萎。

益陽公主不願勾出心中失子之痛,再未踏足過逸仙築,是以這院中,竟是比孟祈的院落更為蕭條。

大哥、大哥……

孟祈好似聽到有人在喚自己,他飛速回頭,見到的還是那仍随風晃蕩的秋千,上面卻空無一人。

他擡腳上階,推開宋朝月從前所住的廂房。裏面沒幾樣東西,或許都被益陽公主一氣之下全叫人給扔了吧。

不過女子房中必備的銅鏡倒是還擺在窗前,上面亦蒙上了一層灰。

孟祈用手指抓住袖口,用袖子擦拭淨銅鏡,他的臉便躍然其上。

他鮮少照鏡,過得粗糙。與鏡中的自己互望着,孟祈竟發現自己的鬓角有了幾根白發。

這是何時長出的?

他伸手,扯掉其中一根,盯着這根白發發愣。

等到他再出孟府之際,已經過了快兩個時辰。

他邁出孟府,恰巧遇到孟國公回府。

他根本不願喚他,徑直從前身邊走過。孟國公站在車轅之上,看着自己兒子漸行漸遠的背影,問道:“不留下吃一頓飯嗎?”

孟祈沒有回頭,也沒有答話。

他們父子之間如今剩下的聯系,恐怕就只有身體裏留着的同樣的血了。

“來來來,又香又甜的糕餅,新鮮出爐的糕餅——”

街上商販的叫喊聲喚起了孟祈內心深處的記憶,重生這一世,他所以為的與宋朝月的第一次見面,是在泗水城。

那是宋朝月将要嫁入孟家的前不久,他正好在泗水城抓人,情況緊急,他策馬于城中跑得飛快,無暇顧及馬側之事。

可就在他穿過一條街時,聽到了身後的有女子怒吼‘賠我的糕餅’。

他聽到之時,馬兒已經跑出去老遠。

可即便無法看清那人的樣子,他也一下就聽出,是宋朝月的聲音。

這是他所以為的今世初見。

糕餅老板見孟祈盯着自家糕餅出神,以為他想買,忙招呼他:“公子,香噴噴的糕餅,買一個嘗嘗吧!”

孟祈這才從回憶中抽身,從身上掏出一個銅板,丢給那老板:“來一個。”

糕餅被用油紙包着遞到了孟祈手上,孟祈牽着馬,慢慢走在大街上。

他低頭淺嘗一口,太甜,不明白宋朝月為什麽會喜歡吃這種東西。可即便如此,他還是繼續吃着下一口。

“哎哎哎,讓一讓,讓一讓——”

不遠處有一人騎着馬橫沖直撞而來,那人的踢馬肚子的腳正好踢到孟祈手肘的位置,那糕餅吧唧一下落到地上。

他低頭看方才還在自己手上的糕餅,又看了眼已經遠去的罪魁禍首,突然明白那日宋朝月為何會如此生氣。

或許只有同處共同的境遇之後,才能真正地感同身受吧。

他準備折返回去再買一個,沒走出兩步,便被人喚住,那人喚他大公子,是他許久未曾聽過的稱呼。

循聲望去,孟祈便見一人朝自己揮手,他眯眼望去,那人正是從前在孟舒安身邊侍奉的廣德。

他怎麽會在這兒?

廣德穿過馬路,奔向孟祈。

“小的見過大公子?”

孟祈看着廣德并未穿府中侍從的衣裳,他這是,沒有在國公府了?

廣德也看出了孟祈心中困惑,主動解釋道:“小的自二公子去世後,便離開了國公府,而今在笙歌做點兒小生意過活。”

孟祈點點頭,實在不知要同這個自己不太熟悉的廣德聊些什麽,随便應了兩句就要走。

廣德踟蹰半天,終于在孟祈将走之際将憋在心中的話問了出來,“大公子,不知現如今夫人如何了?”

宋朝月從前在國公府時待他十分好,所以他想問一問,宋朝月如何了。

孟祈的腳步一下停住,他不知要如何開口,告訴廣德宋朝月已經死了。

“挺好的。”

廣德聽罷,高興極了。好就行,好就行。

他又三兩步跑到孟祈身邊,同他講:“望大公子不要怨我多嘴,我家公子知道夫人,哦不,宋小姐一直喜歡您。當初她知您受傷,特意做了藥膳,還燙傷了手,我家公子其實都知道。他自覺虧欠宋小姐,若您也對宋小姐有意,還請好好待她。小的在此,替我家公子謝謝您。”

他說着,同孟祈鞠了一躬。

孟祈不忍再聽,選擇翻身上馬,離開了此地。

一路上,他腦海中一直都回蕩着廣德的那句話,‘當初她知您受傷,特意做了藥膳’,‘當初她知您受傷,還特意做了藥膳’……

原來那碗被他吩咐倒掉的藥膳,竟是特意為他所做。

他滾了滾喉頭,又策馬回了禁軍營。

還未進營,便有一人攔住了他。

那人恭敬跪下,對孟祈道:“孟統領,我家三殿下請您去金銀樓一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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