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閑聊
閑聊
對着那雙眼,孟祈喉間那三個字竟哽住無法發出。
一旁的黃狗時不時還壓低聲音吼兩聲,露出它一口的尖牙,若是沒有宋朝月,恐怕早已撲咬了上去。
宋朝月走到它旁邊,拍了拍它的腦袋,“去找你主人去。”
黃狗聽話地邁開四條腿走了,不過越過門檻之前都一直在回頭觀望,一雙棕黃色的眼睛透露出對孟祈的警告。
孟祈猜想,這狗定然覺得自己不是個好人。确實,他這輩子來也不想做什麽好人了。
發簪由誰所贈這個問題最終無疾而終,孟祈沒有回答,宋朝月卻也從他的沉默中得到了回答。
她取下發簪,左右晃了晃,上面的紅寶石在月光之下泛着瑩潤的光澤。
“這是一朵能發亮的山茶花,我很喜歡。”她看着那發簪,目光柔和,眼中滿是喜愛,“孟祈,你知道我為什麽喜歡山茶花嗎?”
孟祈搖頭。
“不知你可否注意到,我在泗水的家中,屋前就種了一株山茶。你去時,那山茶還沒有開花,等到開春,山茶便開始抽出花苞,約莫一月,便競相開放,開得豔麗。
我喜山茶,開時豔麗,落時壯美,一場雨下,便整朵整朵落下,鋪了滿地。我總覺得此花與我個性十分相像。盡管倔強地開一場,被暴雨打落後,也不後悔。我呀,是個不知回頭的性子。”宋朝月擡手将那簪子插回發間,動作間她身上那股香氣又飄到了孟祈的鼻中。
他對宋朝月這動作尤為熟悉,心底的苦澀又翻湧上來。
“對了,孟祈,你來這涼城做什麽?”宋朝月回頭,側過半張臉問。
“來替人送一個東西。”
既然孟祈說得含糊,宋朝月也不便多問,若再追問,倒顯得她有些不知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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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問起孟祈何時回笙歌,拖他給阿弟帶些涼城特産回去。
“不回了。”
宋朝月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麽不回了,他身為禁軍統領,可以不回?
“我已不再是禁軍統領,明日,我便要赴石浦縣。”
“升雲軍?”
孟祈點頭,褚季這步棋,他早已料到,雖已提前有了準備。但想必,也不會太好過的。
宋朝月咬着下唇想了想,突然仰頭問廚房裏的玉梅:“玉梅啊,石浦縣離涼城有多遠啊?”
裏頭傳來一聲答,玉梅告訴她,坐馬車快些需要三日。
“這麽遠啊。”宋朝月面露難色,不過很快她又笑了起來,“我會尋機會去看你的。”
“不必來。”孟祈這話說得毫不猶豫,然他并不是嫌宋朝月麻煩,只是,升雲軍與褚臨關系密切,他想,宋朝月還是不要去的好。
他拒絕得太快,致宋朝月有些失落。
孟祈同她告了別,沿着原路返回,單手抓着牆角大樹的樹幹便越過了牆面。
此時的涼城已經陷入了寂靜,孟祈往巷子外走去,聽見圍牆之內宋朝月在喊:“謝謝你送的簪子——”
緊接着,孟祈又聽到了院中的犬吠聲,他覺得,這狗真吵啊……
一轉眼,三天已過。
宋朝月每日不是去巡店,就是看看賬本。
華清仍在笙歌,她需得立冬那幾日才來。
走在涼城街道之上,宋朝月用手按住頭上的帷帽,頂着風艱難前行。
這涼城的風可真大。宋朝月心想,若不是玉梅在旁扶着自己,自己恐怕連站都站不穩。
風吹來打量的風沙,幸而有一層紗簾遮擋,宋朝月勉強能睜開眼睛。
街上人少,一眼便可看得廣,這也叫她一眼就看見了一位熟人——吳平。
他站在巷角,鬼鬼祟祟四看後,從腰間取下一個裝得滿滿的錢袋,然後遞給了另外一人。
吳平給錢那人在巷子更裏面,宋朝月無法得見其面容。只見其伸出來接錢袋的手指短粗而又手掌寬大,窺度應當是個男子的手。
給完那麽一袋錢,吳平又回頭看了一眼,好巧不巧,他看的方向正好是宋朝月躲着的地方。
這一眼叫宋朝月縮回了藏躲着的牆後,不敢再探出頭去。
過了一小會兒,等宋朝月再伸頭出去看時,吳平與那人已經消失得沒影兒了。
是不是被發現了?宋朝月滿懷心事地回了宅院中。
回去的第一件事,她便翻出的書架上記載蒼州各掌櫃月錢的賬本,吳平為蒼州總掌櫃,他的名字自然在第一列。
宋朝月看見其後寫着給他每月發的月錢,約莫三十兩銀子。方才吳平給出的那一錢袋全是銅幣倒是還好,若裏面裝的全是銀子,那便可抵得上吳平一個月的月錢了。
那人定然不是吳平的家人,是家人并不會如此偷摸,想必,這筆錢,是不義之財,吳平給出時才如此小心謹慎。
“玉梅,找人去跟着吳平,看他最近都見了什麽人,說了什麽話?”
這一次,她一定要理清這蒼州的不白賬。
也不知那日吳平是否看見了宋朝月,接下來的幾日他似乎都有所警覺。直到五日後,玉梅來禀,說是見到吳平去了北蒼王府,在裏面待了快一上午才出來。
北蒼王?這是北地的藩王。
“咱們與北蒼王府可有生意往來?”
玉梅答道:“有,主要就是買些大米等。”
再仔細一問,核對賬本,宋朝月發現,近幾年,北蒼王府購置的糧食越來越多。可是她問了一圈,這幾年北蒼王的軍隊并無征兵。
既未擴軍,那這多買之糧食,又送往了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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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蒼王府門外。
宋朝月來了這麽多日,都未曾到這裏來過。
北蒼王府應當算是涼城門頭最大的地方來,不過能夠看得出這裏有些年頭了,當年陛下欽賜的“北蒼王府”那塊牌匾邊上的金漆都有些脫落,顯得有些斑駁。
“褚長陵,你昨夜幹什麽去了,看我不揍死你!”
站在門外,宋朝月便聽到了府內傳來一女子尖銳的喊聲,她抽了抽嘴角,本來還想去北蒼王府看一看,現下還是算了吧。
“哎呦,這王妃又開始打王爺了。”與宋朝月一樣,在旁聽着的有幾人,他們應當是常來這周圍,對于北蒼王妃打王爺一事,倒像覺得并不意外。
宋朝月橫着朝旁邊挪兩步,歪過頭問其中一個婦人,“诶,大娘,問一下,這北蒼王府是個什麽情況?”
那婦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宋朝月,見她頭上戴着南方人才戴的帷帽,一張臉遮得死死的,再聽其口音,也不像是本地人。
“啥啥情況?”
“我說裏面的動靜啊。”
“王妃在教訓王爺啊。”
得到回答,宋朝月驚訝得嘴角向下,瞳孔瞪大,這,王妃是可以打王爺的嗎?
那大娘側身又觀察了宋朝月一眼,即便隔着面紗,卻好像已經洞穿了宋朝月的表情。
“咱們北方媳婦兒彪悍能幹,爺們兒不聽話嘛,咱們就是個揍!”她的說話的語調越來越上揚,對此滿滿的得意。
宋朝月讪讪地笑兩聲,還想同這位大娘說話呢,便見她已經健步如飛沖去了街道中,揪着一個大爺的耳朵惡狠狠地問他:“你是不是又拿老娘的錢去喝酒了啊?”
那大爺歪頭捂着耳朵,轉着圈兒,“沒有沒有,我去給你買胭脂去了,你看你看!”
他說着,從腰中掏出一個小木盒。
宋朝月就這般看着這夫妻二人言行舉止,覺得無比新鮮。
“江小姐,莫要見怪,咱們蒼州便是這般。”玉梅見宋朝月看着街中間的熱鬧,出聲解釋道。
誰料宋朝月一下拉住了紅梅的手,十分興奮地說道:“我喜歡蒼州。”
從前在家中吧,父親偶爾惹母親生氣了,母親也會打兩下父親,可這事兒,在泗水城,可是隐秘不能外傳的,到了這涼城,妻子教訓丈夫這事兒竟是成了常态。
宋朝月覺得,這地方真不錯。
沒能進北蒼王府,宋朝月只能再來擇日拜訪。
可沒想到,在第二日出門之際,她竟有了意外之喜。
涼城中一間華家的糕點鋪子裏,宋朝月領着紅梅在店內巡視,恰巧遇見了北蒼王妃。
她手中牽着一個不過才三四歲的小姑娘,分外溫柔地問她想要吃些什麽。
“阿娘,我要那個蓮子酥、還要那個紅豆餅,還要……”
北蒼王妃輕輕敲了敲女兒的頭,“行了,吃完再來買。”
宋朝月忙吩咐人将小郡主喜歡的那剩下幾樣吃食給包上,親手遞了上去,“王妃大駕光臨,小店蓬荜生輝,這幾樣是小店換了新師傅做的,還望王妃帶回去給小郡主嘗嘗。”
北蒼王妃見有陌生人上前來同自己搭話,握緊女兒的手将她護在了身後,問宋朝月姓名。
“鄙姓江,是小店的掌櫃。”
這一來二去,宋朝月便同這北蒼王妃聊上了幾句。
王妃最終将那幾樣糕點帶走,不過在宋朝月沒注意之時,她還是将錢放在了櫃臺上。
宋朝月目送她離開,聽百姓們說北蒼王夫婦唯一的兒子被送進的宮內教養,而今夫婦二人身邊只剩下了這麽一個女兒,怪不得宋朝月看了一眼便将女兒護得如此之緊。
然北蒼王妃帶着女兒剛走,店內卻起了騷亂。
店內的客人被趕了出去,一個女人被一群背上背着劍弩手中持着木棍的人護着走了進來。
一進來,那群人就拿着手中木棍在店中四處亂砸。
這是怎麽了?宋朝月剛想上前交涉,卻發現領頭的那個女人,正是她以為早已被先帝下令處死的金妙竹。
原來,那日在笙歌城她沒有看錯,金妙竹,果真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