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良人

良人

這般天寒地凍的天氣,宋朝月光的一雙腳藏在裙裾之下若隐若現。

孟祈三步并作兩步走到她面前,望向她的眼裏,出現了複雜的神色。

見她瑟瑟發抖,孟祈脫掉自己的鬥篷将宋朝月整個人罩了起來,随後屈膝,于她面前蹲下:“上來。”

周圍那麽多雙眼睛,宋朝月搖頭拒絕:“沒關系,我可以自己走回去。”

“上來。”孟祈一動不動維持着半蹲的姿勢,大有宋朝月若不允自己背便不罷休的架勢。

宋朝月無奈,看向站在一旁的孟梁,慢吞吞爬上了孟祈寬闊的後背。

孟祈的身上沒有同其他禁軍一般穿着冷冰冰的鐵甲,今日的他內裏只穿了一件黑色圓領袍。

宋朝月的手虛摟着孟祈的脖頸,而孟祈的手則緊緊圈住了宋朝月的腿彎處。

害怕他冷,宋朝月将大大的鬥篷往前扯了幾下,希望能多蓋住些孟祈,自己則蜷縮得更緊,可腳還是半露在了外頭。

孟祈低頭,就見背上女子圓潤的腳指頭蜷着縮在他的大腿兩側,他不着痕跡地将那鬥篷往宋朝月的腿間一掖,冷冷道:“我不冷。”

被帶着絨裏的鬥篷整個罩住,又貼靠在孟祈溫暖的後背上,宋朝月終于感覺到渾身不再發冷。

就這般,一個男人背着一個女子,穿街過巷,最後暫時将宋朝月安置在了縣令家中。

縣城夫人一見這皇城裏來的大人背回來個姑娘,立馬将對方兩人引進了自家最好的一間客房,好生招待。

“你一個人在這兒?可以嗎?”孟祈問抱着膝蓋坐在榻上的宋朝月。

只見她低着頭,一雙藏在他寬大都鬥篷底下的手不知在做些什麽小動作,悶悶地答他:“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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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剛被人綁架又自個兒逃了出來,心裏必定驚惶不安。也罷,反正找到人了,其餘的事情便不那麽重要,還是陪着吧。

他拖了根凳子坐下來,直到縣令夫人不好意思地叫他出去,說是要給宋朝月換身衣服、洗漱後上藥,他這才走出屋內。

屋門被關上,孟祈靠在門板上,靜靜聽着裏面傳來的動靜。

她聽見縣令夫人的驚呼,說是宋朝月後腰上還有一道傷口。

孟祈耳邊聽着裏面的動靜,眼睛則望向這縣令府的庭院。

北方冬天總歸是有些蕭條的,院子栽種着各種樹木,然樹葉全都落光,讓整個院子都失了色彩。

他突然又想起,從前宋朝月還在逸仙築時,也是在院子裏栽種了許多花草,那些在北邊極寒之下的花草也不知她是如何養護的,竟能順利熬過冬天。

屋內不時傳來沉重的呼吸聲,應當是那縣令夫人在給宋朝月上藥了。

那般嫩的皮子,留下疤痕可不好看了。孟祈突然想起,笙歌城內好像有一家叫玉顏堂專除疤痕的藥堂。

“統領,我阿姐是不是在裏面!”

宋明澤不知從何處問了人,找到了從未來過的玉棠縣令府中來,見孟祈倚在一間屋子門外,莽撞地就要推門往裏進。

孟祈站直,伸手攔住她:“你阿姐在上藥。”

對方這才沒有往裏進,而是着急地問孟祈:“上藥?我阿姐受傷了,嚴不嚴重?”

“幾條小傷口。”

沒有見到阿姐,宋明澤在外急得團團轉,阿姐從未經歷過這樣的場面,所以這小傷口,究竟是多小啊。

日落西山,天快黑了。

孟祈看着深藍泛着黑的天空,在看了一眼宋明澤,“你于此處守着你姐。”

他走了,才将走出縣令府,雨點便一滴接一滴地砸下來,漸漸潤濕整個地面,進而将整個玉棠淹沒。

地勢低窪處都積起了小水塘,随着雨點落下,砸出一個又一個泡泡。

孟祈頂着雨走到了離這兒不遠的玉棠縣府衙處,如今孟梁正在那裏的刑房刑訊剛才抓着那個南陵王叛黨。

這人被綁在刑房的架子上,已然面目全非。

這玉棠縣的縣令一直在旁看着孟梁下手,他面如土色,顯然沒有看過這樣的場景。

怎麽會有這麽折磨人的手段。

他咬緊牙關,整張臉皺在一起,最後終于沒憋住,跑到外面的院子裏吐了起來。

正巧,此時的孟祈頂着雨走了進來。

見玉棠縣令站在廊下單手撐着一棵樹在那裏劇烈的嘔吐,他開口問道:“刑房在何處?”

一見這孟祈,玉棠縣令又強讓自己緩和下來,指了下院子的西南角,然後又沒忍住繼續嘔吐起來。

這院中明明有回廊,孟祈偏不走,徑直穿過并無遮蔽的中庭,任由那雨澆淋在他身上。

當真是好體質。玉棠縣令頂着泛酸的胃還不忘敬佩地看向孟祈。

西南角只有一間刑房,玉棠縣縣治還算不錯,這麽多年,也未曾出過一樁大案,所以這刑房,也就被擱置了許多年沒有用武之地。

孟祈步入刑房時,除了血腥氣,聞到的便是泥土的腥味以及某些東西生鏽的鐵鏽味。再擡眼一看,南陵王手下那人身上綁着的鐵鏈已經生的鏽,鏽跡沾染在他的衣服上,染出成片紅棕色的條狀痕跡。

“可吐幹淨了?”

孟梁将手中握着的鞭子扔到地上,抱拳禀告孟祈說:“已經吐幹淨,您看,現在要不要去抓人。”

孟祈淡然掃向對面的南陵王手下,對方還吊着一口氣,他擡起他那千斤重的眼皮看向孟祈,艱難開口:“孟大人,你有沒有想過,到時四方王共同起戰,你會落得同我一樣的下場。”

以往遇到這般情況,孟祈從不願搭理。可今日他卻破天荒地問對方:“你如此篤定,四方王會反叛成功嗎?”

對方忍痛一笑,喉間又吐出一口血,“我既将死,也顧不得這麽許多。”

孟祈轉身,身後的孟梁按照慣例取了那人的性命,跟着主上走了出去。

一出刑房,便看到玉棠縣城捧着一套衣服站在門外,那是他見孟祈渾身濕透,吐完後又趕緊找來的。

孟祈垂眼看着這身衣服,接過後道了一句多謝。

他就這般在無人的堂內脫下一身濕衣,又換上了幹淨的衣服。縣令又不知從哪兒找來了兩件蓑衣,要孟祈主仆二人穿上。

頂着冬季冷得刺骨的雨,二人去到了城中各處,看着禁軍将南陵王派來潛入笙歌的人盡數捕獲,準備押解回笙歌。

這些事情處理完畢,雨停了,時間亦來到了午夜。

遠處飛來一只鷹隼,孟祈熟悉無比,那是廣聞司為了傳遞消息而豢養的鷹。

這裏除了他和孟梁,沒人能讓這鷹降落。

只見孟祈将拇指與食指指尖放到唇上,然後吹出一段極為怪異的曲調,那鷹便撲騰着大翅膀落了下來,落到孟祈擡起的小臂之上。

他取下挂在鷹腿上用羊皮寫就的信,看了一眼後,交給了孟梁處理幹淨。

他都還未傳信回笙歌告知宋朝月已經找到的消息,褚臨竟然已經将南陵王世子推上了城牆,他真的不怕,南陵王狗急跳牆嗎?

翌日一大早,孟祈吩咐孟梁卷旗息鼓,所有禁軍押解那十幾個南陵王手下返回笙歌。

宋朝月則另由宋明澤帶人護送,其後返回笙歌。

他們走時,尚在宮中褚臨才得到宋朝月已經尋回來的消息。這位新帝于殿中朗聲笑道:“我就知道,我的桑桑定會無事!”

随即又吩咐道:“來人,将褚業成的兒子給我關進牢裏,打斷一只胳膊!”

既然敢帶走宋朝月,便要付出代價。

宋朝月重新回到笙歌的時候,已經是三天以後了。

宋明澤陪着他在玉棠養了兩天傷,然後才慢慢返回了笙歌。

他們回來時,孟祈正候在靈裕殿外。

方才褚臨的母親鐘瀾前來靈裕殿尋他,母子二人在殿內發生了激烈的争吵。

褚臨登基,需得立後。他這麽多年未能娶妻,也沒個妾室,這一來,就要立小小充州司馬之女、那個曾嫁過其表弟的宋朝月為後。

鐘瀾不明白,即便那女子樣貌盛人,可容顏終會老去,她根本就不知道兒子為何會喜歡上這樣一個家世如此孱弱的女子。

她擇了尚書省左仆射之女甘茹,想要讓兒子在文臣之中亦有助力,可這人偏偏不聽,已經拟好了要封宋朝月為後的聖旨。

孟祈在外,聽着殿內的激烈争吵。

自從玉棠縣回來,孟祈突然生出了一種之前從未有過的想法。他竟然希望太後鐘氏能攪黃這場婚事,他突然覺得,褚臨算不得宋朝月的良配了。

殿內鐘太後還在喋喋不休半逼半哄地要褚臨娶甘茹為後,她也做了她最後的退讓,立宋朝月為妃亦可。

到最後,褚臨終于忍無可忍,沖他的母後喊道:“我褚臨不再想重蹈父皇的覆轍,當初她若是立了淑妃娘娘為後,便不會生出這麽多的遺憾!”

自己的兒子竟提及那個蘇尋雁,鐘太後想要忍無可忍一巴掌扇到褚臨臉上,誰料兒子卻緊緊鉗住了她的手,“母後,兒子如今是帝王,不再任由您打了。”

他拂袖走出殿外,看了孟祈一眼,孟祈正欲開口說些什麽,光景又在此刻匆匆跑來,“陛下,宋小姐已經入城了!”

褚臨大喜,喚人擡轎,直往慶門而去。

孟祈待他走後,漫無目的地于宮中漫步,不知不覺竟走到了慶門的城樓之上。

他站在城牆邊,看見載着宋朝月馬車緩緩朝慶門駛來,然後停下。

褚臨從慶門後走了出來,見宋朝月,一把抱住了她。

她像一個傀儡一般,目光呆滞。任他抱住自己,也任其壓住自己右臂上的傷口,然後仰頭,與孟祈下看的視線撞了個正着。

孟祈被這麽看一眼,往後撤了一步,躲避着宋朝月的目光。

他從未覺得自己如此像個懦夫,這些天,他日日都在懷疑,自己是否有違孟舒安的囑托,替宋朝月,真的尋了一位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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