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墳冢

墳冢

“國公大人,您可是好福氣啊!”

……

孟晉年下朝之際,便被好幾位朝中大臣圍住。他們左不過就是為了恭喜孟祈被封為永翌王一事。

若要說,孟家的世襲國公之位是祖上功勳庇佑後人,那麽孟祈的功績,則又将孟家托舉到了更高的位置之上。

他這百年來的第一位異姓王的名號,可是憑他沖鋒陷陣、多少次懸在生死邊緣掙來的。他受封為王,無一人敢有異議。

大衡終于在近三年後得到了徹底的安定,孟祈這個最大功臣,終于有時間得以喘息。

他先去墳前拜見了師父,兩年多未回,師父墳頭前的那棵香樟樹樹冠長得愈發茂密,近乎遮住了半邊墓地。

他又去了須臾山孟舒安的墳前,墳前還點着未燃盡的香燭,也不知又是誰來看他了。

孟祈坐在墳前的草地上,草地裏開出了一朵又一朵粉色的小野花,随着風而左右搖擺。

他随手折了一根狗尾巴草,像少年時那樣叼在嘴裏,後仰躺進草地裏,四肢胡亂放着。

孟祈的嘴裏發出一聲喟嘆,他已經很久沒有那麽放松過了。

他閉着眼睛,感受着春末夏初那和煦的風,突然,他感覺到鼻尖有些發癢。睜眼一看,是一只黃色蝴蝶落在了他的鼻尖。

他輕輕拍了一下鼻尖,那蝴蝶便振翅飛走。

也不知怎的,這只蝴蝶就吸引了他的目光。他的眼睛順着蝴蝶的方向時而往上,時而向下,最後,蝴蝶落在一朵這裏最常見的粉色小野花之上。

他正欲收回眼,卻見這朵野花跟前出現了一雙穿着粉白色繡鞋的腳,孟祈擡頭,便見宋朝月提着一袋東西,一雙亮亮的杏眼就這般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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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此刻的姿勢實在有些不雅,孟祈忙不疊坐了起來,又覺得這樣跟人說話不太好,複又站起。

“大哥也來看舒安了。”宋朝月笑笑,可這笑裏卻沒有一丁點笑話孟祈的意味,反倒是帶着一點兒寵溺?

孟祈嗯嗯兩聲,猶豫着是走是留間,眼前突然就出現了一個粉嫩嫩帶着白色絨毛的桃子。

宋朝月眼睛彎得像月牙一般看向他,“吃吧,方才在山底下撞見農夫買的,才摘下來的,沒毒。”

她這話說得,倒是像打趣兒孟祈。

孟祈接過,可這桃子全是毛,這山中又無水可洗,不知該如何下口。

正猶豫着,宋朝月又遞來一把小刀。

孟祈正驚訝于宋朝月怎麽會随身攜帶這樣的東西,對方便好似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答說:“我這兩年在華家跟着華清走南闖北,總要帶點兒東西防身不是。”

緊跟着她又解釋說:“不過你放心,還沒派上過用場,平日裏也就被我用來削削水果皮。”

這人,越發古靈精怪了。孟祈不自覺笑了一下。

這不經意的笑被宋朝月急速捕捉,她擺出一副老成模樣,道:“笑一笑,十年少,你笑起來那麽好看,怎麽不多笑笑。”

被這麽一說,孟祈的耳廓開始有些發紅,他迫切地想要結束這個話題,于是問宋朝月:“我叫孟梁送到你那兒的那個小姑娘,如何了?”

宋朝月先是嘆了一口氣,然後說:“起初幾天,沒日沒夜地哭,說要找父王母妃,後面呢,好些了,不過成日都跟在我屁股後面,別人同她說話也不願搭理,一離了我就急得不行……”

說到這兒,宋朝月停頓了一下,憂心地看向孟祈:“孟祈,你藏下了北蒼王郡主,當真無事嗎?”

“自然無事,沒人知道她還活着。”孟祈轉個身,看向遠處重重疊疊罩着霧氣的幽綠山巒,“只是,需得你多費心,孩子還小,給她改個名字,告訴她,之前的都只是一場夢吧。”

“那是自然,我很喜歡她。”

黃色蝴蝶飛走了,孟祈也以宮中有事為由離開了須臾山。

這次休沐,他想在這大衡四處走走。不像前幾年那般帶着鐵蹄踏遍整個大衡,而是一人一馬,如同人間游俠一般,細細看遍大衡的每一片疆土。

他先是去到了易州扶夢縣,那個他八歲之前所待的地方。

母親的墳就在扶夢縣郊的一座荒山之上,上面布滿了荊棘,只要他不回來,這座不是荒墳恰似荒墳的墳墓,便無人整理。

他在外征戰快三年,這三年,上山的路又被肆意生長的雜草給堵住。

孟祈又折返到鐵匠鋪裏買了一把鐮刀,硬生生整理了快兩個時辰,這才到了母親的墓前。

母親的墓碑上已經生出了青苔,墳頭的雜草也垂下來快要将整個墳冢遮得看不見。

他一手抓着那些雜草,一手用鐮刀将其割掉,邊割還邊像兒時一樣跟母親說着話。

“阿娘,你兒子我如今被陛下封為了永翌王,你泉下有知,不知是否會高興。”

“阿娘,我現在竟然不知道該做些什麽了?”

阿娘……孟祈的手觸碰到傅毓這幾個名字之上,想起兒時打雷時自己假裝害怕縮進母親懷裏要母親摟着他,給他唱歌謠。

孟祈的雙手抱住已經生了青苔的墓碑,一滴眼淚砸到墓碑之上,“阿娘,我想你了……”

他沒吃沒喝,一直在母親的墳地邊待到日暮。

望着天邊紅色的晚霞,孟祈想,明日定是一個好天氣。

他拍了拍屁股上的雜草,沿着他上山時整理出了一條小路,下了山。

重新回到了縣城,孟祈住進了最好的一家客棧。

這家客棧的掌櫃即便認不出他,可瞧他衣着氣勢皆不凡,也能猜出他不是尋常人。

他恭恭敬敬地将孟祈安排到了最好的房間,這縣城裏的上房,雖比不得笙歌那般奢華,但勝在幹淨。

到了這個地方,熟悉的吃食,熟悉的口音,将孟祈一下就将心松了下來,感覺惬意無比,若不是第二天早上起來撞見一個不想見的人,他可能心情會更好。

即便是在休沐,孟祈還是天才亮便起了床。

他站起來後推開窗,雙手向上伸展分外慵懶地伸了個懶腰,便準備外出去用早膳。

他憑借着一點點記憶,想要找到小時候吃過幾次的那家撈面。

可是他在城裏轉了幾圈,沒有找到,卻遇上一個叫他極為厭惡之人——從小便苛待他們母子的舅母。

孟祈成為這大衡第一位異姓王,整個大衡人盡皆知,傅家亦不例外。

孟祈的舅父舅母靠着孟祈祖父給那筆安置孟祈母子的錢,在縣城裏開了一家鋪子,如今生意還不錯,一家人也過得風生水起,在縣城裏置辦了一個還不錯的宅子。

如今他的舅母就穿得珠光寶氣地站走在他前面,孟祈淡淡喚了一聲:“舅母。”

傅舅母起初還以為是在喚別人,還是搖晃着頭上的金釵自顧自地朝前走。

直到孟祈追上她站到她跟前,傅舅母看見這張許多年未見卻又無比熟悉的臉,差點兒吓得跪倒在地。

他們父親從前待孟祈母子并不好,所以見到孟祈的第一反應就是這人回來報複他們了。

“槐序,哦不。”她先是扯起一抹牽強的笑,然後意識到孟祈已經不是小時候那個任他打罵的小孩兒了,立馬怪模怪樣地行了個禮,“參見王爺。”

孟祈看着舅母這副與小時候完全不一樣的嘴臉,輕笑一下,只是眼睛裏仍帶着化不開的冰,“舅母不必客氣,我在外征戰這麽久,就是想着來看一看母親。”

說是來看傅毓,傅舅母的面上立刻閃過一絲尴尬與驚慌。

他們夫妻二人作為傅毓的哥哥嫂子,從未去她墳上看過,如今正好撞見孟祈,更是心虛。

孟祈假裝看不見傅舅母的眼裏的害怕,繼續問她:“舅父呢,我都許多年沒有見過舅父了。”

傅舅母嘴巴微張,過了好半天才答說:“你舅父正在家裏呢。”

孟祈突然覺得這事兒有點兒意思,對着舅母說:“那還請舅母帶路,我想去看看舅父,順帶,看一看你們家的、大宅子。”

這一停頓,叫傅舅母的心都快跳了出來。

他們做生意的這筆錢,是孟祈的祖父老孟國公給的,要他們夫妻二人好生看顧孟祈母子。可他們一分都沒花在這母子二人身上,自己倒是開鋪子賺銀子生活過得紅紅火火。

傅舅母在前頭引路,孟祈不疾不徐跟在她身後。

驀地,他眼睛微眯,看見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朝他招手。

宋朝月?怎麽又撞見她了。

宋朝月左右看着街道上駛過的馬車,小心穿過街道,到了孟祈跟前,笑眯眯地同他說:“好巧。”

也不知這巧當真是巧,還是刻意為之。

不過人都來了,孟祈也不好趕她不是。

前頭的傅舅母聽見聲音,轉過身來,看向宋朝月,一時不知該怎麽稱呼。

孟祈遂當了中間人,先同宋朝月介紹,“這是我舅母。”

然後準備介紹宋朝月時,對方搶先答說:“您就是孟祈的舅母啊,早有耳聞。您好,我是宋朝月。”

早有耳聞這幾個字讓傅舅母如芒刺背,她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鬓角,又引着二人往前走。

孟祈與宋朝月并肩前行,他低頭,看見旁邊的姑娘不時捂着嘴笑出聲,似乎有什麽很高興的事兒。

突然,對方擡頭,一雙眼睛狡黠地看向孟祈,“我知道你想做什麽?”

孟祈輕挑了下右眉,“願聞其詳。”

宋朝月便停住腳步,輕輕伸手抓着了孟祈的衣袖,踮起腳尖貼在他耳邊說:“讓傅家,把所有東西都吐、出、來。”

說罷她便松了手,如同小兔一般朝前蹦了兩步,倒退着往後走,嘴巴一張一合,卻并未發出聲音。

可即便這樣,孟祈也看得出,宋朝月說的是:我會幫你。

我會幫你……我會幫你……多麽動聽的幾個字啊,孟祈近乎快要沉溺進去。

他也加快腳步追了上去,他倒是想要看看,宋朝月要如何幫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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